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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梦醒后迷雾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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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只有一片空白。
被浸透全身的寒意唤醒,她睁开双眼。眼前依然是那轮看了多年的明月,洒落淡淡光辉。随着睁眼的动作,一种被寒冷磨钝了的痛苦从前胸后背蔓延开来。她低头去看,不由定住。前胸触目所及全是鲜血,已有些凝固。
她转动眼珠,努力想看清周围环境。所得的认知让她全身寒意更甚,直如沉入冰冷湖底,连呼吸都被冻住。
月光下,满地都是倒卧的尸身,至少有几十具。不远处两顶倾斜倒地的轿子,轿顶也已被掀开,可以看见轿中各倒着一个人。
这是修罗地狱吗?
她努力回忆着,想理清自己的思路。到死亡那一刻为止,她的记忆都很完整,包括那个中枪的画面。看来自己真的来到地狱了。她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只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无情。
不对,最该被嘲笑的应该是自己!活在阴谋中的人字典里居然还有信任这两个字,活该死在别人设的局中!
可是,难道被子弹穿透胸膛的痛苦在死后也必须忍受?这也是惩罚之一?她微微皱眉,胸前的痛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知道自己已死无疑,她反而再无顾忌,再次环顾四周,想寻找鬼差。没有,连鬼影都没有。
她头一次感到无所适从,这超出了她的所有认知范围,所以她迷惑了。前生的她濒临死亡也没有太大的惊慌,只有满腔的悔恨和不甘。就因为不甘心所以去不了该去的地方反而来到这里吧。现在的情形似乎有点诡异,这是要给她机会复仇?还是让她做游魂野鬼直到寿终正寝的时刻才许她回归地府?她觉得头隐隐作痛,习惯性的伸手按住了太阳穴。
手?
勉强抬起一只手对着月亮,月光透过指缝,纤细的手指被映的隐隐有些透明,但毕竟还没有被月光穿透。这么说来,这似乎不是一只鬼魂应该有的手,因为它不具备最起码的性质:透明。而且,对于她这个大龄鬼魂来说,这只手也太小了。
是因为鬼差疏于职守,没给她喝孟婆汤就让她转世投胎了?
不对,她现在的手虽小,可也不是婴儿的手。
是因为她死于非命所以进了枉死城?
也不对,她不认为进枉死城还需要整容削骨,连手掌都变小那么多。
身为推理小说的读者之一,她当然不会不知道那句名言:如果所有其他的可能性都被推翻,那么剩下的可能性无论看起来多么不可能,也一定是事实。
既然那两个推论都不是,现在她也只剩下一种离奇的推论可以相信了。那就是:她,借尸还魂了,而且还进了一个同样被穿透胸膛的倒霉鬼的身体。
早知道不会遇上什么好事,她习惯性的想推一下镜框,却摸到了鼻梁,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不需要也没有眼镜了。脑中飞速的盘算着:是江湖仇杀灭门血案?还是路遇劫匪残忍灭口?或是触犯龙颜满门抄斩?再或者是因为战乱四起辣手屠城?
无论生死,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轻轻抚上胸前的伤口。好深的伤口!她痛得冷汗直流,看来这个小女孩就是因为这伤死去的。所以自己才会来到这里。至于其中更深的奥妙,她既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手指触到了胸前一样硬物,从领口摸出一看,是块玉佩。
她曾在爷爷的书房中见过无数古玩玉器,深知玉质的好坏。就是她自己,也有过许多玉饰,更不要说爷爷送给她的那块代表赏识与信任的玉佩,乃是上好的珍品。她一向随身携带,不是为玉的珍贵,而是为了由玉带来的权力。她知道,爷爷之所以送她这块玉,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因为自己是他众多孙女中的之一。
因为见多识广,她一眼即可看出眼前这块玉是珍品中的珍品,雕工犹在自己那块玉佩之上。应该会是个线索。这样想着,她把玉佩放回胸前,小心藏在衣下。
忍住前胸的剧痛,她缓缓撑起了身体,也注意到两条手臂纤细瘦弱。她艰难地爬到了轿子旁,轿中人仰面躺倒,半边身子斜搭在轿中。他年约四十,长相儒雅,又不乏英气,看来生前倒是个美男子。从这顶轿子和他身上的衣料来看,应该非富即贵。另一顶轿中是一个年约三十的中年美妇,月光下面容尤为惨淡。两人都是死不瞑目,可见对自己的死亡所料未及、满腔憾恨。
“看来这对夫妻应该是这群人的主人了。”她在心中自言自语,眼前突遭横祸的两人令她想起自己的死亡,不知道自己的遗体是否也是这样惨淡,满是不甘。从衣着和年岁上看,自己的这具身体可能就是这对夫妇的女儿,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自己女儿的死亡。她宣了一声佛号,伸手合上两人的双目,事已至此,还是安心去吧。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首,发现他们都是身中类似刀剑的武器,身上留有伤痕,地上血流满地。每个人都身着古装,这一点和那对夫妇相同,只不过他们的衣服都是布衣。这也证实了她刚才的猜想。
现在她已明了自己的处境。这里是尸横遍野的荒郊,除了自己以外再无活口。但她并没有感到特别地惊恐,可能因为已经死过一次的缘故吧。更是因为前世的经验告诉她:活着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只不过这个原主人也走得太过干脆了吧,丢下这样的烂摊子,居然连一点潜意识都没有留给她,更不要说与身体相关的记忆了。
“真是不负责任。”低声抱怨了一句,她疲惫的躺在了湿冷的地上,感到这具身体也在急剧的衰弱,就像上一次的感受一样。这很正常,这本是已死的身体,她自己的灵魂才是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刚才能够爬那么几步已经是强弩之末,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几步路足够致命。
身体愈发沉冷,前生临死前的场景又在脑中浮现。没想到会还魂到如此血腥的场合,更没想到只还魂了这么短的时间。难道上天注定她只能当个失败者吗?
好不甘心啊!
意识开始昏沉,脑海里却渐渐浮现一团光晕,光晕的亮度越来越强,在光晕中心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面容,一阵涟漪般细弱的声音传入脑中:“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和自己说话!她的意识集中起来。
“我叫柳月华。他们的确是我的父母。其他的人是我父亲的属下,还有家里的仆人。我们正要随父亲去江州,在这儿却突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我们,都被他们杀了。”声音愈发清晰,是一个小女孩,即使已经死去,语气里仍然充满畏惧和迷茫。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不知道。他们好可怕。我还在跑,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就看见你,听到你在问我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谁与这件事都没关系。她有些无力的想着,自己知道如何翻手为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而且自己只不过是在思考,并不知道有她柳月华这个人存在,更别说问她问题了。看来她的灵魂依然存在,而且能感应到自己。
“别怕!他们现在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你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他们。他们都死了,我看不见他们。”女孩哭得更加大声,“娘,娘你在哪里?”女孩被恐惧封住的疑惑因她的一句问话而打开,开始寻找亲人。
“月华,月华你先别哭。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看到我的?”
女孩止住哭泣,声音透着惊讶,似乎她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当然能看见你啦。你的头发很长,穿的衣服很奇怪。你不就躺在我身边嘛,我怎么会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吗?”
我还真是看不见你!她有些懊恼的想,还有你自己穿的衣服也很奇怪好不好?可能因为是小孩子所以灵性强才能看见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喂,月华,你多大了?”
“我十一岁了。”
才十一岁?心里暗自叫苦,自己的野心看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月华,你能动吗?”
“当然能。”突然一阵惊呼,“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手动不了?”
因为那现在归我控制。她明白了身体真的是归自己所有了,可是这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月华,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能哭哦。你现在的手动不了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体里。……”她尽量清楚明白的把自己的遭遇和推测说给女孩听,说完后只有一片死寂。
“月华,月华!月华你还在吗?月华!”她着急起来。
“我知道了。我,我也不想一个人在这儿。我想去找娘和爹。你是说我们都死了对吧,那他们一定在那儿等着我呢。”女孩的声音没了哭声,听起来格外平静。
好坚强的孩子。要是换成十一岁的自己,恐怕是不会相信,会不依不饶的。古代的孩子都这么冷静吗?也对,古人成人很早,所以小孩子也都这么早熟吧。十一岁再过几年就该出嫁了,在现代这可没法想象。
“可是月华,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她突然有些不舍这个小女孩,虽然只听见声音,却令她心头泛起一丝心疼。
“不知道,不过一定可以找到。爹说过,我们一家人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的。所以他才不愿去做官,爷爷也不让他去做官。爹本来要带我们一起去江州,谁知道……”
“月华,我相信他们一定还在。你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她只能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失去亲人的小女孩。
“嗯。我一定能找到他们。大姐姐,我知道你现在一个人一定也很害怕。你不是说你的亲人都不在这个世界吗?”童音格外真挚,她听得几乎要流出泪来。
亲人?正是最亲的人杀了她啊!前世面对枪口也毫不动容的她心底泛起一丝苦涩,只是一个相识片刻的孩子竟然如此关心自己。重生后的自己似乎变得容易感动了呢,是因为换了身体的缘故吗?心情竟变得如此柔软,容易起伏。在之前的自己看来简直不可想象。
“月华,你能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活着的亲人吗?”
“没有了。爷爷去世了,现在爹娘也不在了。我自己也死了。”小女孩的声音勾起她一阵伤感,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快要消散的青烟。
“我要走了,大姐姐,帮不了你了。好好活下去,我要走了,还有……”声音急切起来,应该是想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事,但很快消散了。
旷野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不对,刚刚存在的也只是一个魂而已。月华会去哪里呢?
脑中纷杂一片,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无论如何她要在这里活下去!
变小了也无所谓,成为孤女也无所谓,她要在这里活下去。月华临走前不是也让她好好活下去吗。?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于前世的遭遇是多么印象深刻,活下去的意志又有多么强烈!她已活过一次,也死过一次。生死之间的距离让她更加清醒,她依然记得前生死前的那一念。
这一次,她会牢记教训,不再轻信,更不会留情。这一生,她要无懈可击。
纵然现在样貌不明处境危险,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凶手是谁,一切都在迷雾之中,但这些她都不在乎。不管这具身体有怎样的前尘往事、恩怨纠葛,她都一并接下。从复生那一刻起,她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她要活下去!
连同上一世从指尖不经意溜走的岁月的份一起——活下去。
她的决心是如此坚定,奈何上天却好像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意识渐渐模糊,和上次不同,她在心里抗拒着最后时刻的来临。在她即将再次陷入黑暗的时候,一个人影映入她的眼帘。
她隐约觉得这个人影靠近了自己,弯下了腰。她可以感觉到耳畔他温暖的呼吸:“你想说什么?”
这个家伙!正常人看到这种情况都应该先急着救人吧。对着一个生命悬于一线的小女孩,他就没有恻隐之心吗?他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有话要说的?难不成是想要她交代遗言吗?
反射性的联想起一串问题,每一个都只冒出开头几个字便沉入脑海。口中自动选择了答案:“我要活下去。”
黑暗,终于还是不可抗拒的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