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莲》花衣魔笛手

5、角儿

　　回到公馆的阴莲房总是无法平静下自己的心情。
　　不是难过……不是欢喜，那是一种无法体会的心情，从未体会过。
　　细数这些年来……
　　先生家里太穷，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父亲含泪把她送到了京城当年有名的科班“福禄”班，去学戏，那时候女子学戏还初见苗头，科班的班主说什么都不愿意收，莲房和父亲在屋外跪了两天，莲房记得……那正值寒冬腊月。
　　已是花甲之年的老班主叹了口气，看看莲房，虽然年纪小眉眼还算周正，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着满活的，就答应收下了。
　　先是拜师契约，生死不由己了。
　　成角儿的路真是不好走。
　　每日鸡还没叫就要和一大帮男孩子一起顶着刺骨的寒风站在大院里，先要谨遵梨园祖训。
　　几十个孩子齐声朗道：
　　自古人生在世，须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
　　之后吊嗓子的吊嗓子，翻筋斗的翻筋斗，几位教习师父拿着刀片，若你做的不好，便要挨上一刀背的，那时候的阴莲最怕的是打通堂，那时候的阴莲哪里把自己当女人，甚至不是人……是啊，戏子，伶人，可不就是世人眼中的下九流吗？
　　可是说起来也怪，这下九流是下九流，偏偏这些人一边嫌弃着还一边捧着，连捧带甩，弄得阴莲哭笑不得。
　　科班的孩子出去唱堂会之前都会在自家的台口唱，什么时候唱的好了，大户人家的堂会自然有你的份，再运气好点，遇上伯乐，也就是捧角家，大的捧角家，你也就成了角儿了。
　　坐科八年犹如十年大狱！
　　莲房是切切真真的体会到了，哪个角儿不是被打出来的，旧社会的班主们只会一个字“打”。
　　十一岁在台口第一次登台时，莲房唱的是《游园》一折，以前唱旦角的都是男子，可男子再美，哪能比得过真正的女人啊，那腰肢的软硬也不可比得，所以莲房第一次就唱响了自己以后的路，师父在内阁的小屋微笑着点头，下台后莲房收到一个厚厚的红包……
　　可是，在她出科之前，师父忽然把她叫到房里，看了她半响……
　　“莲房，你是天生的戏子，天生的角儿，你的扮相太美，声音太美，可是……哎……声音太过柔美，那不是好事啊，柔靡亡国之音啊……”
　　年少的莲房不能体会师父的担忧，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师父那纠结起来的眉心，她好像伸出手将它们抚平。
　　可是莲房还是喜欢那种柔绵的声音，缠绵侬丽已经成为名旦阴莲房的标志了。
　　有时候莲房也会偷偷的模仿唱武生的师兄那深情绵邈，气韵雄厚的唱腔。
　　“湛湛青天不可欺……”
　　有次师兄病了，她甚至还去救过场呢。
　　她可以唱花旦，可以唱武生，可以起绸舞，也可以挽起无极刀。
　　她是梨园名旦，他是武生泰斗。
　　莲房想，以后若是嫁人应该是嫁给师兄吧，因为除了师父和一帮师兄弟外她接触的只有那些看客们，亦或者和师姐一样被哪个巨贾接到江南，度过余生，远离戏台，莲房不愿意，她是戏子，戏就是她的命啊，所以还是和师兄在一起好，可是昨夜她又见到了两个男人，两个不懂戏的男人，两个不知道阴莲房的男人。
　　台上的吹拉弹唱奏起的歌舞升平，那是莲房向往的社会，现实达不到，只有梦里面会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