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记事》食尸鬼

4、秋狩（４）

　　张旭不答话，甄玉函便知是说中他心中所想。实话说，甄玉函实在能理解张旭为何想她，因为就算他也在想她——平大夫。平大夫并不姓平，而是名中有个“平”字，打从她第一次见面自称平大夫开始，大家便也都称她平大夫。平大夫的名气，恐怕是北边关，为其不多的能与韩玉忠韩将军相提并论。
　　平大夫的医术并不极高，与那些神医相比实在班门弄斧不值一提。可她是名姑娘，又自愿常年奔走军营中，为远离故土桑梓的征夫们治病送药，医术又比普通军医更高，应付常见病症可谓手到擒来。抛开情感偏颇说说，但就这等胆识气魄，便胜过那些只是躲在战争背后的神医无数，更何况她只是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
　　对于这样一位女中英杰，鲜少有正常人不为之肃然起敬。
　　甄玉函侧首一想，道：“仔细算来，平大夫大约有三个月不曾露面，不知现下在北关哪个营地。”张旭坦荡荡一笑，软化过后的面部线条，竟也有几分英俊。想来这便是常人泛起相思后的症状了。“哪个营地我不知，但很快她就会来我们这里了。”
　　甄玉函挑眉：“何以见得？”张旭道：“北关的冬天快要到了。”
　　是呀，冬天要到了。甄玉函心底默默一叹：平大夫马上就要来送防冻疮的药膏了。
　　虽说平大夫治病的功底并不好，但这冻疮膏，却是北关所有将士的心头爱，尤其在凛冬腊月，寒风刺骨之际。那凝脂一般的药膏涂抹在手上、脸上，非但不油腻，反而暖洋洋的令心都醉了。甄玉函情难自持的翻过手背瞥两眼，上头的疤已渐褪色，今年冬天若不复发，到了明年冬天，这浅褐色的丑陋痕迹定难再寻其踪。
　　“平大夫真是好人，不如我们今年送她件礼物。”甄玉函道，语气绝非是询问，而是笃定要做这件事。“好，当然好。”张旭赞同，可又难免多考虑些。迟疑片刻，便再开口道出顾虑：“虽说平大夫常年奔走军中，可她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恐怕看不上我们的心意。”
　　甄玉函脸色一凛，瞠目不解的瞪着张旭，仿若张旭亵渎了他心中神圣的仙女。“你也太瞧不起平大夫了吧！”甄玉函冷声怒道。张旭神色为难，迟疑了片刻方出言解释：“你……何出此言！”不自在的别开脸，长叹一句，“平大夫人善心美，就算随手送上一张弓一把剑，她都小心看待，何况是精心准备。”
　　“那……”甄玉函拧眉，忽而释然咧嘴一笑，道：“我晓得了。”张旭微惊，问：“晓得什么？”甄玉函道：“自然是晓得你怎么想！”他并不顾忌张旭，坦白直言，“放心，有道是礼轻情意重，我们要的只是传达谢意，才不是只送个物件！”
　　张旭脸色微红，不自在的问：“倘若平大夫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呢？”甄玉函玩心大发的跳到张旭身边，一边两手按住他肩胛推着前行，一边爽朗大笑，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她并没有说明喜好什么。再者，平大夫人善心美，就算真看不上了，也不会当面给人难看，怕啥！”
　　张旭却没有他的乐观，反而默默想着如何让送出的礼物恰和平大夫的喜好——既是送人礼物，能保证收礼物之人喜欢，乃至难以割舍，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走着走着，甄玉函忽的止步，一并拉住张旭，并在他回头时做出噤声的动作。张旭顺着他手指望去，竟有一只毛色蓬松雪白的兔子，身后跟着三只小兔。此景甚是悠闲，二人皆不忍打破。过了片刻，那母兔携带小兔走开后，甄玉函附耳低道：“平大夫怕是更喜欢活物吧。”张旭久未回神，闻声则点头，甚表赞同。
　　此后二人分开两个方向，相约一个时辰后仍在此处聚首——赌约尚在，任谁都是不服输的。
　　张旭到时，甄玉函已在此处躺着休息好久。丢在他脚边的布袋里头，装了整整七只野兔，不多也不少。夕阳余晖落在甄玉函脸上，柔化原本就不多见的棱角，更显得他与众不同了。宁静放松的面部表情，十足像酣睡之人，实则甄玉函不过是在假寐，听觉触觉因静心更敏锐。
　　“你输了。”甄玉函悠闲的开口，不无喜悦。张旭“嗯”了一声点头，催出道：“该走了。”甄玉函闻声迅速睁眼，“噌”的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站起，不忘伸个懒腰。“走。”他道，抬脚反勾踢起捆扎布袋的绳子，顺手一拉便将袋子背在右肩。
　　这一连串的动作中，甄玉函偷得一个空闲，瞄向张旭的手寻找布袋。“咦，怎么空的！”甄玉函不解，再看他箭筒的箭，整整齐齐一束，与刚拿到手一样，顿时明白过来，却又更疑惑。“你怎么啦？”张旭一笑，正色道：“只是想起一句话，‘斧斤以时入山林’。”
　　甄玉函神色一暗，随即笑着调侃：“原来你也读过书呀！”
　　“斧斤以时入山林”，语出《孟子》梁惠王篇。甄玉函自幼熟读诸子百家典籍，对这话可谓烂熟于心，只是此时经由张旭道出，他却找不出半分原句意思。十年秋狩，此处的野兔是少了足足一半，可还达不到过度的地步，反而因此草原更茂盛，牧人更开心。深究他本意，想必是因这句话——平大夫更喜欢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