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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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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致青春》以前,就有无数人对着杂志上的长文短文悼念太早到来的爱情,女生暗自垂泪,男生感叹那年匆匆,仿佛每个人都在遇见与错过里,走完了短短的青春道路。
可是在陈沧身边,没谈过恋爱的是大多数。
也许是因为学业紧张,也许是因为小城市风气保守,也许只是因为大家都还太单纯,没觉出恋爱有多重要。尤其对于穿着中学校服还上房揭瓦的梁鸣跃来说,可玩的太多,哪里舍得把时间分出去。
被带坏了的陈沧也这么觉得。
他俩新喜欢上了河沿的花鸟鱼虫市场,周六补课不上晚自习,下了学就把书包扔自行车筐里,推着去逛。养死过几条鱼之后,就只敢一条一条地买,前后切了好几个矿泉水瓶子,但最终只有一条活得长点。
梁鸣跃养死了八条,陈沧养死了七条,少造了一条的孽。
终于有一天两人决定放下屠刀,梁鸣跃端着半瓶发臭的水,执意要用鱼的尸体喂猫,“送它重入轮回”。他蹑手蹑脚、无比麻利地爬上楼前边一楼住户私搭乱建的小棚屋,并非为了保持仪式的肃穆感,而是怕被主人发现。
梁鸣跃和他家有过节,他认为陈沧也应该有。
“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梁鸣跃信誓旦旦,“那天偷咱们家蜂窝煤的就是一楼。”
“咱们两家”略拗口,于是他省了一个字。
说完他毫不客气地踩上薄薄的一层瓦,蹲在那儿的流浪猫对瓶子里难闻的东西不屑一顾,看了一眼就跑了。屋顶满是楼上扔下来的垃圾,二楼是开烧鸡店的,还有不少鸡骨头扔下来,猫早吃饱了。梁鸣跃滑下来的时候把屋脚的旧花盆踩漏了,第二天不得不被自家爹娘揪着耳朵,抱着一捆大葱去一楼道歉。
“他家盆里明明只有一棵葱!”梁鸣跃表示不平。
而陈沧正饶有兴致地给梁鸣跃画的大葱上色,他把葱涂成了黑的,蜂窝煤的颜色。
梁鸣跃又在黑葱旁边画了一棵蓝的,比黑的大好多好多。
除了交作业,他很少画规规矩矩的东西,倒不是为了别出心裁,是画画对他来说实在是件玩的事儿。“你以后会当画家吗?”陈沧曾经问他。
梁鸣跃笑:“我们美术班每个人都说以后要当画家,我是晚班的,上午班和下午班还有几百个画家。”
“你想当吗?”陈沧问。
“等你当了诗人再说。”梁鸣跃扔了画笔,往床上一躺,开始无聊地哼哼。
他在屋里憋得快长毛了,虽然踏碎花盆扎破脚这种伤,和之前上树摔断腿相比实在不算什么,但妈妈大怒之下的禁足他可不敢违背。
至于有着体育老师身板和嗓门的梁爸爸,他参加中考封闭阅卷去了,不在家。
因为中考占用学校也占用老师,得到几天放假的两个初二学生是很难安分下来的。不过严格说来只有一个半不安分,另外半个陈沧觉得在家看看电视也不是不行。
“我妈等会儿才回来,”梁鸣跃说,“咱出去吧?”
陈沧低头:“你脚上的纱布开了。”
其实纱布也还好,是医用胶带在梁鸣跃的左扭右动里失去了耐性和粘性,陈沧数次试图把它压回去,未果,去翻梁妈妈留下来的袋子:“重新缠一个吧?”
“随便缠一下啦。”梁鸣跃把脚搁在床边的折叠凳子上。
床和凳子都不高,弯腰太累,陈沧索性单腿跪在水泥地上,梁鸣跃把另一只好脚上的塑料拖鞋撸下来扔给他,说:“垫着这个,脏。”
陈沧把那只穿得有点变形的土黄色拖鞋塞进膝盖底下,有点硌,但能坚持。
他像在劳动课上用筷子捆小竹筏一样,一圈圈在梁鸣跃的脚趾头上绕胶带,那里有两片脚趾甲被瓦盆的缺口豁开,让心狠手辣的医生姐姐整片拔掉了。纱布表面透出的淡淡血色带着粉红,好像儿童草莓香波……至少从梁鸣跃抽冷气的声音来看,还是很疼的。
“出去?”陈沧略带鄙视地说,“你昨天还说要下河?”
跪了一会儿不舒服,又换另一条腿,大夏天的只穿短裤,他两个光着的膝盖都印上了拖鞋底的格子花纹。梁鸣跃抽着冷气说:“你起来!”然后把腿抬得高高的,“咣”的一声架在了桌子上。
正赶上提前下班回来给两个孩子做饭的梁妈妈进门,她见状大吼一声:“梁鸣跃,你给我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
时光流转,瘸腿依旧,深刻诠释了no zuo no die的内涵,以至于若干年后陈沧在网上看见这句流行语时堪称秒懂,一点都不觉得新奇。
忘了说,梁妈妈也是老师,教政治,不过吼起来也挺像教体育的。
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几天假结束,梁鸣跃坐上了陈沧的自行车。陈沧没带过人,骑得歪歪扭扭,楼下小卖部的张爷爷看着害怕,支援他们一辆拉货的三轮车。梁鸣跃高高兴兴地挤进去,把两条长腿盘好,抱着两人鼓鼓囊囊的书包,一路吃借车时蹭来的话梅糖。
只纠结了二十秒,他就客观地承认这种“只有女孩子才喜欢的”,以前从没碰过的零食还是挺好吃的,然后在等红灯的时候爬到陈沧背上,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吓我一跳!”陈沧差点呛到,在女鬼一样环住自己脖子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于是梁鸣跃毫不客气地真的勒住了他的脖子。
一击必杀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学校到了,瘸着腿的战胜者被期末考试顺利接管,而陈沧的学校要远一点,可以多逍遥十分钟。
即使是都是好学生,也没人会对考试倾心相爱。试题不难,但是一天下来耗去不少脑细胞,写满六大张纸的政治考卷更是对手腕的残酷折磨,梁鸣跃站在校门口等陈沧来接他,买了个肉夹馍先垫着。
他觉得自己需要补补。
而对陈沧来说,捧着油乎乎的纸包等自己的梁鸣跃也像是大号小天使一样……接过来一口咬下去,嘴角冒出油来,整个人都精神了。
精神到他没注意校门口是个斜坡,而三轮车的手刹又不是那么好使,有几个叼着烟卷出来的小子,大概因为考试气不顺,飞起一脚踹在车上。三轮车失控滑到马路上,差点蹭了一辆面包,旁边被吓到的小姑娘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其中一个小黄毛格外暴躁,冲上去作势要打那个姑娘,陈沧手忙脚乱地去追三轮车,跟面包司机点头哈腰地道歉,梁鸣跃闲着,一蹦一跳地把姑娘拉一边,戳到小黄毛面前,给了他一下。
黄毛的同伴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场面立时失控。
都说男孩子的情谊是在打架中建立起来的,陈沧觉得不然,经历了这一次,他认为其实逃跑更能促进革命感情。
小黄毛是个腰软肚硬的的弱鸡,梁鸣跃开始很占便宜,可人一多就招架不住,而陈沧忙着招呼要砸三轮车的人腾不出手,只能看准他们传递板砖的空档,一把拉上梁鸣跃,蹬着车玩命飞奔出去。
绕了几条偏僻的小巷才把人都甩开,梁鸣跃的书包落在校门口,怎么都不敢回去捡了。陈沧从兜里掏出块皱皱巴巴的卫生纸,给梁鸣跃堵上流血的鼻子,问:“回家吗?”
梁鸣跃瓮声瓮气道:“你敢吗?”
陈沧不说话了。
两人凑一块把陈沧那个只咬了一口的肉夹馍分着吃掉,外面大街上的路灯亮起来,显得小巷子里有些黑了。车和人都没什么大问题,他们商量好回去就说书包落学校了,可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惴惴……都是好学生,再爱玩再淘气也没打过架。
不过也有点激动。虽然谁都没说。
重新骑到大街上时,陈沧忽然说:“嘿。”
梁鸣跃窝在三轮车里捶了捶他的后背,说:“嘿!”
好像他们真的要去摘雪莲花了。
才一进黑黢黢的楼道,梁鸣跃就觉得不好,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就见梁爸爸一手拎着那个丢在校门口被弄得脏兮兮的书包,另一手拿着手电筒冲他们照。陈沧被光晃得眯眼,刚想说什么,身边的梁鸣跃就被他爸一把扯了过去,梁家的门“嘭”的一声关上,把楼道里贪新鲜装的其实根本是伪劣产品的声控灯都震亮了。
陈沧趁亮上楼,敲自己家门没人应,掏钥匙进去才想起父母都去帮同事搬家了。等了好长时间隔壁也没声音,刚倒在旧沙发上,就被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了起来。
“梁鸣跃!”
“你出息了啊!都学会打架了!”
梁爸爸做老师的,虽然脾气不好但也骂不出什么脏字,就是气势颇为惊人,并且一直延续了大半个钟头,导致陈沧父母上楼的时候被吓到,冲到隔壁去拉架了。
陈沧过去的时候梁鸣跃都还没怎么出声,嘴巴就像蛤蜊油的外壳,反而是在梁老师平息之后,他被妈妈拉进里屋时突然爆发,使劲嚎了几声。陈沧想也没想就冲进去,在梁妈妈错愕的目光里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书包还背在身上。
好多年后梁鸣跃回忆起来,笑着对陈沧说:“你当时的表情,就好像背的是炸药包。”
是么……陈沧觉得如果是炸药包那也太粗暴了,炸塌了悬崖,可怎么再摘雪莲。不过没有花他也照样英雄救美,不过救的是个比自己还高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毫无美感的半大小子。
好像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