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
-
村子边缘有一条河，因为水色青碧，当地人就叫它碧河。
几年前村里还有卖五毛一本的盗版书，陈强攒零花钱看了不少武侠小说。书里的绝世大侠，天下第一都是一人一剑走江湖，在心冷的时候找个任何人都寻不着的地方独自舔血。这种行为在陈强看来简直是清傲又迷人，因此当时年幼的他也依瓢画葫芦地找到了碧河。这里人少，陈强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很有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现在已是晚饭时分，地上的暑气还很重，河面上却只剩了一层淡薄的暮光，很应景地苍凉着。陈强头搁在膝盖上，盯着那片碎屑似的茜红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有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转过头来，逆光里一条影子被拉得老长。
“王哥，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这是王师傅找到陈强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王师傅没说话，他用脚将一小块地踢踢平，挨着陈强坐下来，又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摸出一瓶可乐递了过去。
陈强直愣愣地蹬着那瓶黑乎乎的液体，几不可闻的一声叹：“王哥你那天不是说好请我喝苹果味芬达的吗……”
“小鬼还这么挑，有喝的就该感激了。”
陈强一拧瓶盖，那扑哧的放气声让他心里的悲凉感又膨胀起来，他装出喝酒的潇洒劲儿，一仰头灌下去小半瓶，却因喝得太猛被呛着了，一张脸咳得通红。王师傅拍着他的背给他顺了好久的气，又打出两个嗝，这才缓下来。
他急速地喘着气，却听到身边的人说：“阿强，这事是王哥对不住你。”
陈强擦着嘴角没回头，只是将可乐瓶子放在沙地上：“这事真不怪你，王哥，是我太孬种。”
“王哥本来想让你别留下遗憾，做个敢堂堂正正向姑娘表白的爷们，没想到……”王师傅眼睛直直地盯着泛着水光的河面，良久之后又是一声低叹。
陈强看着那张老实而干净的脸，突然觉得喉头有点酸。
“真没啥王哥，多大的事啊我根本不在乎呢。”
王师傅在塑料袋里摸索一阵，掏出来一罐王老吉。
这种饮料在店里的小卖部里一罐要卖快四块钱，也没芬达可乐的碳酸气来得刺激，所以陈强几乎没怎么喝过。
王师傅啪的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猛灌一气，陈强看着心痒，也抢过来喝了几口。
沁甜沁甜的凉茶，带着点儿回味，其实挺好喝。
“阿强，王哥给你说些事吧。”
“啥事啊？”陈强虽然对于一向话少的王师傅突然扯起故事来了感到些许疑惑，但也不免好奇。
“就王哥的一些往事，你当故事听也行。”
莫不是村里人所说的漂亮女朋友和在城里当官的爹？陈强琢磨着一猜，胃口给吊起来了。
“没啥趣儿，就凑合凑合吧。”王师傅又喝了一口王老吉，陈强觉得他是真喝出了酒的寂寞。
=================
村里那些传得玄乎的谣言我都知道，说什么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爹还在城里做大官，其实——不怕你笑话，王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爹娘早离婚了，娘嫌爹是个剃头匠没啥本事，给不了自己城里太太的富贵生活，在离家三年后一纸离婚协议书就把爹给踹了。爹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却不怎么争气。高中考大学没考上，天天窝在家里生闷气骂这狗日的世界。怨天尤人了一个多月，想开了，觉得是个男人就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正好瞅着电视剧里的西餐，觉得那个漂亮啊……老高端大气上档次了，便去了新东方学做西点。
在这里我遇到了小薇。
小薇俊啊……你王哥嘴笨，反正觉得啥好词儿放在她身上都合适，就美上天了，美得跟仙女似的。当时围在小薇周围转的都是些家里开餐馆的小伙子，你王哥啥本事都没有，只能憋足一股劲儿地学习。当时我成绩是那个班上顶好的，啥西点都做得好。后来她找到我让我教她做可颂，说自己可颂的皮儿怎么都不酥。那姑娘认真呢……那时候急得都快掉眼泪了，让我握着她的手教她揉面，她的手可小可好看，还有一股香味儿，我那会儿心都化成水了。
后来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这样好的姑娘竟然选择了我做男朋友。说句老实话，那一个星期你王哥都没怎么睡着觉，老觉得自己走在肥皂泡上似的，五彩缤纷得过于虚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天堂上跌下来，跌得粉身碎骨！
到那年毕业时，我和小薇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了，她说结婚后和我开一家小小的西点店，十几个平米就成，我做西点，她当老板娘，因为她做得不如我好吃，其实哪有呢……她还说我们得养只猫，可以防耗子，她可喜欢猫了……
王师傅的声音越来越低，简直是在温柔地自言自语了，陈强不得不凑近去听，他觉得手里的可乐瓶子都被石头上的暑气给蒸热了，心里满是那个叫小薇的姑娘。
后来她终于把我们的事和家里说了，她爹是城里的一个小头头，一听我的家境就不乐意了，说我家里穷没正式工作，身上还带着乡镇的土气，怎么也不同意我和小薇的事。小薇让我别急，说从小到大她爹都宝贝她，她多磨磨过一段时间一定能行。我却咽不下这口气，辞了当时酒店里的实习工作，背着小薇，一个人去了蓝翔技校学美容美发。
小薇在一开始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都狠下心没接，只是短信告诉她让她等我两年。后来电话铃慢慢响得少了，到最后一个都没了。我咬了牙拼了命地学，我想让小薇她爹看看，即使是乡镇里出来的娃也可以变得很时尚酷炫。两年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以全班第一的成绩毕业，我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做了一个吊炸天的发型，换了一身新潮的衣服回到了那个小城。踏出火车站时我激动得腿都在颤抖，就觉得真好，真好，我几年来的梦想终于可以开花结果了。
但是小薇却已经嫁人了。
旁人告诉我，在我走后不久，小薇她爹给她介绍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家里是办厂的，有钱，整天巧克力玫瑰花变着花样儿缠着小薇，小薇她爹逼得紧，她又找不着我，一年之后终于还是没能拗过去。
我也怨过，怨小薇为啥不多等我一年，但我最终醒悟过来，你啥都没说清楚，连个承诺都没给过喜欢的女人，人家凭啥等你？
后来心灰意冷的我换下了新买的衣服，推掉了做好的发型，老老实实地接了我爹的衣钵，当了个剃头匠。我来村里那天，小薇突然出现了，我在前头走，她就在后面跟着。我不敢说话啊，怕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了……
陈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王师傅已经转过头来了，在暮色里那双不大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像两簇烧着的小火苗：“你王哥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把憋在心里的在乎向喜欢的人说清楚。阿强……摸着你的心说，你真喜欢徐倩倩？”
陈强总算知道了王师傅让自己去表白的真正原因，他现在心情很激动，一个“喜欢”就要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但想到今天徐倩倩放在自己身上那种鄙夷的表情和离开时讥诮的笑，他犹豫了，那搁在舌尖上的两个字滚了好几滚才吐出了口。
王师傅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喜欢她，和她喜欢你，哪个比较重要？”
郑刚那猥琐的脸出现在脑海你，陈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徐倩倩喜欢我比较重要。”
“好。”王师傅像得到了什么重要的答案般长吁一口气，眼睛里的那两簇小火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王哥能帮你，你掂量下，看要不要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