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天帝》琴瑟于野

47、前尘

　　很多年前，神魔两界曾有一场大战。

　　在那一场大战里，他的父皇前任天帝殒在了前任魔皇手中。

　　而他的母后，前任天后，也随即自尽，追随他的父皇而去。

　　于是他出生未久，便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

　　唯独剩下一个叔叔。

　　然而随即他便知道，他的叔叔曾经与他的父皇争夺天帝之位，然后被父皇打落黄泉。

　　天帝天后相继殒身，只留下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子，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叔叔冥帝会趁机夺位。

　　然而冥帝却扶助小小的他，坐在了王位上。

　　只是，那个男人虽人在天宫，却似乎仍带了黄泉冰冷的气息，沉默冷寂。

　　偶尔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有他看不懂的惘然和恍惚。

　　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天帝的王座上长大。

　　.

　　再后来，他有了一个师父。

　　那是一个很好看，对他也很温柔的人。

　　他自小没有父母，青帝是第一个予他温暖的人。

　　然而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男子却也不时会满眼凄伤。

　　后来有人告诉他，那是因为，对他的师父很重要的那个人，同样殒在了当年那场神魔大战中。

　　.

　　于是幼时的他，虽从未去过魔域，也未曾见过魔族，却不免对魔族有了深深的恨。

　　那不只是一位神界之主对敌族的戒备，更是一个小小少年对孤寂命运的沉默厌憎。

　　这恨意在漫长而寂寥的岁月中，生长得越来越深。

　　直到有一天，少年的他，偷偷去了神魔交界。

　　他想偷偷去魔域看看，为接下来的复仇做准备。

　　却没想，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人。

　　魔皇墨胤。

　　.

　　墨胤是新一任的魔皇。当年的神魔大战，他虽未曾参与，但他却是上一任魔皇认定的继承人。

　　后来墨胤告诉他，其实他对魔皇之位并无兴趣，他实力强大，在魔界本就可以横着走，他懒散惯了，并无管理魔界杂事的兴致。

　　然而前任魔皇于他有恩，因此前任魔皇将担子交予他，他推拒未成功，便只能接了下来。

　　天帝记得自己当时曾脱口道：“魔族之人，也会报恩吗？”

　　墨胤失笑：“阿月，你们神族，是不是都觉得魔族凶狠残暴，全无人性？”

　　.

　　迦月是天帝给自己取的新名字，毕竟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虽然一开始，墨胤便大大方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和墨胤在神魔两族交界处的一个村庄相遇。

　　墨胤说，他听闻一件上古神器在此现世，便寻了过来，顺带游玩。

　　而彼时，少年天帝正想偷入魔域，不想却正好撞见这神器现世，他自然不能放过，只是神器本就烈性，更有上古凶兽守护，他一个不防，竟受了伤。

　　墨胤助他灭了凶兽，最终得了神器。

　　他失了神器，还受了伤，本来漠然欲离，却在听到身后男子的话后停了下来。

　　男子说：“我叫墨胤，你叫什么名字？”

　　.

　　叫墨胤的不一定是魔皇，但叫墨胤还有如此强大实力的魔族，却非魔皇莫属。

　　按说碰见魔族首领，他该忌惮的，但少年天帝偏偏鬼使神差地跟着墨胤来到了魔族。

　　墨胤将神器送给了他。

　　天帝问：“你确定？你可知这神器的来头？”此件上古神器威力极大，乃是神魔两族皆梦寐以求的武器，他没想到魔皇竟然如此大方。

　　“知道啊，上古神器忘情刃。”魔皇懒懒一笑。

　　“这东西什么都好，就是名字透着一股孤寂终身的气息，我可不要。”

　　.

　　那时的魔皇不会想到，眼前的少年，最终将这上古神器的第一刀，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毕竟，他相信了天帝的话，只以为眼前的少年真如他口中所言，是个父亲神族母亲魔族因为血统不纯终被抛弃的孩子。

　　所有人都看得出，魔皇很喜欢这个他捡回来的名叫迦月的少年。

　　天帝自然也知道。

　　因为在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是墨胤过来坐在他的床头，将他拥在怀中道：“阿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别怕。”

　　.

　　天帝对魔族心怀敌意，但偏偏，他却并不厌恶墨胤的怀抱。

　　因为，他自幼时便是神界之主，很少有人这么抱过他。

　　天宫在神界至高处，睥睨众生，但匍匐在下的神族众人，却也只能看见仰望的天帝陛下，身影高贵而清冷。

　　有一天，他醒来的时候，墨胤问他：“是不是做好梦了？先前你闭着眼睛在笑。”

　　他将梦中的情景描绘给墨胤听。他说，他梦见了一个小小的岛，岛上繁花盛开，岛上没有他人，只有他和家人怡然地生活在一起。

　　他梦到的是他的父皇和母后，他未曾见过他们的模样，于是他们在他的梦中也是面目模糊的样子。

　　但墨胤听了之后，却若有所思。

　　然后说：“我明白了。我会去找一个这样的小岛，种满白色的花，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

　　天帝诧异：“你为什么知道是白色的花？”他适才描述的时候并未说起花的颜色。

　　墨胤笑道：“你不是最喜欢白色？你的衣裳，都是白色的。”

　　天帝哑然片刻，低声道：“为什么是我和你？我梦见的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抛弃你的父亲母亲，你还惦念他们做什么？”墨胤在他眉心轻吻了一下。

　　“从今往后，你的家人，只有我一个。”

　　.

　　然而墨胤还不及找到这么一个小岛，他的迦月便失踪了。

　　二人再相逢，并不是在绽满洁白繁花的小岛上，而是在飘飞着白色芦花的战场上。

　　墨胤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你是天帝？”

　　他熟悉的少年声音清冷又陌生：“是。”

　　“这些日子，你竟一直在骗我？”

　　“我并未骗过你，因为，从头至尾，都是你一厢情愿。”

　　.

　　原本，他并不想这么快动手的。

　　只是没想到，他在魔族，却探听到了魔族想要进军神界的消息。

　　魔族一直对神界有觊觎之心，倒是墨胤对攻打神族这种费神的事并无太大兴趣，但这一回，墨胤竟然也有了几分兴致。

　　那一日，血红的天空下，黑色的大地阴森而苍凉，墨胤看着立在魔域荒野中的白衣少年，忽然道：“或许神界更适合你。”

　　见少年蓦然抬眼看向他，墨胤笑道：“我曾去过神界，那里仙气渺渺，你这样干干净净的人，最适合在那里。”

　　墨胤的声音低沉柔和：“听说神界的天河尽头，有万里星海，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

　　墨胤最终还是没有看到万里星海。

　　天帝本为复仇而来，虽然遇见了魔皇，但挥军魔域之心，并未消失。

　　而今魔族有心侵犯神界，天帝终于下定决心。

　　他在魔域的日子，自然不只是一个被魔皇爱宠的少年，暗地里，他早已借机探察了无数魔族的信息，更暗中布置好了陷阱。

　　果然，大战开启，魔军一路败象渐露。

　　最后的一战，他亲自站到了墨胤面前。

　　魔皇终于找到了那个他一直在苦苦找寻的忽然从他身边消失的少年。

　　在与神族最后对峙的战场上。

　　.

　　神魔两族的至尊之战，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长风将墨胤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发丝底下，他的双眼隐隐有血色：“先前我一直以为你需要我保护，没想到，我竟错得厉害。”

　　天帝抬手，掌心光芒若隐若现，神情不辨悲喜。

　　“墨胤，多谢你当初赠我忘情刃。”

　　.

　　魔皇死在了天帝的忘情刃下。

　　魔族大败，然而天帝却制止了神族乘胜追击，带人在两族交界处布置了结界后，便即收兵回返。

　　击溃魔族，护卫神界安定，建立奇功的少年天帝得到了大家真正的敬仰。

　　只有天帝自己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当年与墨胤最后一战交战所受的伤，一直未曾真正痊愈。

　　这几百年来，墨胤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一开始是最后风云激烈的战场厮杀。

　　到后来，他却总是梦见初遇时墨胤那双慵懒又含笑的眼。

　　他在梦里道：“我叫墨胤，你叫什么名字？”

　　.

　　风声过耳，天帝自记忆中回过神来。

　　他想起了之前在天宫里，魔将鸿溟与他交战时说过的话。

　　“不知陛下可知，您当日负恩一刺，尊上虽然重伤，却并没有死。尊上封印了自己的记忆灵力，而后转生，如今数百年过去，苏醒之期当已不远。”

　　如果鸿溟说的是真的，那也便是说，当年那个人，依然活着。

　　虽然他初时听闻此消息，因为一时震惊，被鸿溟偷袭，这才受伤坠海，但此刻细较起来，如果墨胤当真还活着，他应该是松了一口气的。

　　当年的事，他并不后悔，但对于墨胤，他清楚自己有所亏欠。

　　虽然他是魔族首领，虽然他欲率军侵犯神族，但，他也深知，墨胤对迦月，是真心相待。

　　然而天帝不能喜欢魔皇。

　　于是当初，他在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贪恋墨胤给予的温暖时，毅然离开了他。

　　他没想到，墨胤竟会封了记忆灵力转生。

　　他想，如果墨胤真还活着，他其实并不怕墨胤来找他复仇。

　　他只是害怕，九越梦境里的，真的是许多年前他见过的那一场白色芦花。

　　.

　　一向沉静的天帝第一次有些无措。

　　当年墨胤倒在他的忘情刃下，他也不过觉得心中一空而已，面上仍是如常的淡静漠然。

　　然而，如果，如果，墨胤转生在了神族，成了鲛人一族的小王子呢？

　　天帝的眼中渐渐浮出了掩不住的恐慌。

　　如果九越回想起当初，自己欺骗他，亲手杀了他，这杀身灭族之恨，九越该如何承受？

　　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

　　天河尽头，星海渺渺，浩瀚无边。

　　天帝下马，默然而立。

　　幼时，他寻不到父皇母后，宫人便哄他说，他的父皇母后在天河尽头的星海中，有一天，他们会踏着星辰，从天河尽头归来。

　　于是，他便总是骑马过来等待。

　　他想，他来到天河尽头，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见到他们。

　　天马监的每一匹天马他都骑过，天河尽头的身影无声无息从小小一点变成修长一抹，然而浩瀚星海，依旧是宁谧无声，天河尽头，星海之畔，无垠天地间，始终只有他孤单一人……

　　“阿非。”

　　天帝猛然回过头去。

　　不远处，九越翻身下马，穿过翻涌的云雾，直直向他走过来。

　　“是睡不着吗？”九越走到他面前，言语温温。

　　天帝望着他，却有些不敢靠近。

　　倒是九越见他面色苍白，抓住他的手，皱眉道：“怎么手这么凉？”

　　然后他张开手臂，将面前仅身着白色单衣显得有些伶仃的人拥进了怀中。

　　“还冷吗？”抱着他的人柔声问。

　　天帝的唇角浮出一点转瞬即逝的苍白笑意。

　　只有这个人，会觉得灵力强大神界至尊的他会冷。

　　“……冷。”他轻声说。

　　然后他抬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九越。

　　他在这里等了数不清的岁月，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个人，却叫他，怎么舍得放开？又怎么能放开？

　　天帝轻轻闭上了眼。

　　“九越。”他低声唤他。

　　“嗯？”九越抚着他的长发，将他往怀中裹得更紧了些。

　　天帝的声音是裹了岁月云烟的轻缓：“对不起。”

　　“那下次便不要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了。”九越笑道。

　　“如果实在睡不着，你叫醒我，我陪你一起来看星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