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天帝》琴瑟于野

30、幼童

　　鸟雀啁啾，晨光明亮。

　　天帝慢慢睁开眼睛。

　　片刻茫然后，天帝慢慢回想起前事。虽然昨夜之事因酒醉他记忆里只剩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他仍依稀记得，他与九越，似乎有过一场云雨之事。

　　天帝轻轻动了动身体，察觉只是有些酸软而并无先前两次的疼痛难受，不免有些疑惑。

　　天帝缓缓坐起身来，锦被随着他的起身下滑开去。

　　他自然认得，这里是雪海，房间是九越的寝房，他身下的床则是九越的卧床。只是，他依稀记得，昨日云雨似乎是在梨花树下，何时竟回到了床上？

　　而且，此刻他里衣加身，身体清爽，分明是有人帮他清洁过。

　　而这将他带回床上，为他洁身之人，自然，只有一个。

　　天帝眼中滑过一丝幽光，神情却不禁多了一丝柔和。

　　转头四望，九越却并不在房中，天帝起身下床，推门寻去。

　　.

　　沧海水波微声入耳，细腻温柔。梨花清芬轻漾鼻间，淡雅清幽，

　　天帝一路寻去，并不见九越人影。想了一想，天帝往先前他与九越常去的那块海中礁石而去。

　　立于礁石之上四望，沧海无边，风起微澜。

　　望了片刻，果然见不远处，一道银芒在幽蓝的海水中熠熠一闪。

　　天帝心下一松，他自然认得，那是九越的银色鱼尾。

　　眼见九越在沧海中自在畅游，身姿轻盈优美，神情逍遥快活，天帝微微扬起了唇角。

　　九越游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个微笑。

　　一片无垠幽蓝中，那人一身白衣，立于礁石之上，海风吹动他的发丝，发丝缱绻，静静拂过他唇边一抹清浅笑意。

　　九越心中悄然一动。

　　二人目光乍然相遇，彼此心头都有情绪千回百转，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撤回目光，而就那般隔了沧海幽蓝静静对视。

　　终是九越游了过来，在礁石前的海水中朝天帝仰头扬眉：“陛下可有意下水一试？”

　　他的言语中带了微微挑衅，却并未抱丝毫希望。这人是高高在上的神界之主，也并无亲水的习性，怎可能就为了他一句话就无事下水？

　　却不想，下一刻，白色衣袂一闪，天帝已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海中。

　　九越登时呆住，一时颇有些措手不及，待回过神来，却立刻沉身入海，直追那坠入海中的身影而去。

　　这人竟真的跳下来了！而且还半点迟疑都没有！但，为什么他的身体会直朝海底沉去？这人竟不通水性么？不通水性竟然还敢说跳就跳！真是太任性了！可是为什么他还不使用灵力？还是已经晕迷来不及使用渡水诀？竟然还在往下沉！沧海这么深，非水族之人哪里承受得住？不行——

　　水下的世界平静而又宁谧，九越心头却是波浪滔天，种种疑惑与深深焦急纠结一处，直让他的眉头皱成一团，朝前面往下沉的身影追过去的动作却更快了。

　　终于，九越追及天帝，鱼尾一摆，一个旋身，已将天帝抱在怀中。

　　怀中之人神情宁静，闭目若睡。

　　九越眉心狠狠跳了一下，想也不想，对着那色泽浅淡的唇瓣直接吻了上去。

　　灵气自相贴的口中一点一点渡入天帝口中。

　　九越神情专注，不理外事，于是便见幽蓝海底，一名男子俯首低眉，紧紧抱着怀中的白衣男子，二人面目相贴，唇舌相连，长发在水中如水藻般依依飘漾。

　　周围的水族们都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奇怪的两个人。

　　九越却全不曾留心他们，他只能感觉到口下唇瓣温软，怀中身子冰凉，还有那双缓缓张开来静静凝视他的眼眸清澈又深邃。

　　九越心下一松，撤开唇舌，将人重往怀中揽紧，抱着已然醒转的天帝破水浮出海面。

　　将人带上礁石，九越问道：“感觉如何？”

　　“我没事。”

　　九越细细一瞧，天帝脸色略略有些苍白，湿淋淋的黑发披散下来，竟生生让那如画眉目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九越这才注意到，这人原该出水即干的衣衫和长发竟是湿淋淋的。

　　九越心中登时一跳，立时便想到：莫非，自己昨夜仍是伤了他，所以现下他才会虚弱至此？

　　将人揽在怀中，九越一边使了个术法干了怀中人的头发衣衫，一边迟疑着问道：“昨夜，你……你的身子……可还有何不适？”

　　天帝怔了一怔才明白他所问之意，长睫低垂，摇了摇头。

　　二人一时都觉得有些尴尬。便在此时，忽然一阵歌声遥遥传来，歌声似自海的尽头袅袅飘来，散于风中，洒于海面，清澈美妙，动听至极。

　　二人一时俱被歌声吸引，皆凝神倾听。

　　直到曲终声歇，二人这才回过神来。九越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将天帝揽在怀中，想到适才二人于沧海中相依相偎，共聆清歌，九越忽然觉得心头生出了一股莫名之绪，但他却清楚，那绝非厌恶。

　　“那是鲛人的歌声。”九越道。

　　天帝低叹：“很好听。”

　　九越道：“鲛人生来善歌，鲛人之歌，有时甚至能惑人心智。”

　　“你呢？”

　　九越一愣。

　　天帝看向他：“你可善歌？”

　　九越有些尴尬：“我……并不擅长。”

　　天帝忽道：“唱一曲吧。”

　　九越苦笑，见天帝定定看着他，忽起一念，笑道：“听说陛下善琴，若陛下能抚琴一曲，我便……”

　　原指望以此让天帝打消念头，却不想九越话未说完，天帝已抬手凌空一划，随即便有一台瑶琴出现在他的面前。

　　将瑶琴放在膝头，天帝挺身坐好，斜斜睨了九越一眼，便即手抚琴弦，弹奏起来。

　　琴音如水，悠扬动听，在海风中飘散开去，沧海寂然，浮云无声，一时间，好似整个天地之间只有这泠泠清音悠悠回荡。

　　九越注视着弹琴的人。他已记不得是从何处听得天帝善琴，却不想今日随口一言，竟真能听到这人亲手弹奏。不得不说，专注抚琴的天帝，比之平日，更多了一分清雅，至于琴声，则让人不得不叹，传言非虚。

　　一曲既罢，天帝看着九越：“该你唱歌了。”

　　九越犹自挣扎：“我并没骗你，我确实不擅长唱歌。”

　　天帝竟也执着：“没关系，开始吧。”

　　九越无奈，只得应下，清了清嗓子，九越瞧了天帝一眼，开始张口。

　　自始至终，九越闭目歌唱，未曾看过天帝神色。

　　一曲终了，九越睁开眼睛，发现天帝脸上并无他预料中的或鄙夷或惊愕或难耐的的表情，天帝神色宁然，却明显可见听得十分认真。

　　九越心头微暖，虽然知道这是自找苦吃，却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怎么样？”

　　天帝尚未回答，却听不远处一个声音清凌凌响起：“好难听！”

　　二人一愕，抬眼看去，只见礁石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孩童。细看去，孩童半身浮出海面，脸上带着明显的稚气，下半身则浸在海水之中，水波轻漾，依稀可见一条鱼尾轻轻摆动。

　　原来竟是一个小鲛人。

　　见着同族，九越微笑起来，跳入水中，化出鱼尾，朝小鲛人招了招手。

　　小鲛人游到他面前。九越见他生得可爱，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鲛人不高兴地拍下他的手，道：“我才不要告诉你！”说完将九越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九越银光熠熠的鱼尾，大眼睛里闪过艳羡，撅起小嘴道：“哼，你尾巴是比我好看，可脸没我好看，唱歌也没我好听！”

　　九越悟道：“刚刚那个唱歌的鲛人是你吗？”

　　小鲛人骄傲地点点头：“当然！”

　　他适才在海中唱歌，接着听到天帝弹琴，觉得好听，便循着琴声游了过来。

　　九越见他率真可爱，有心逗弄他，遂指着天帝对他道：“我自然是比不过你的，不过他呢？”

　　小鲛人看向天帝，毫不怕生地问他：“刚才的琴声是你弹的吗？”

　　天帝点头。

　　小鲛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不甘心的神色，小嘴也撅了起来。九越看得好玩，小家伙定是看天帝生得好，自觉比不过，所以不甘心不高兴了。

　　小鲛人抿抿嘴，微微扭捏了一下，瞅着天帝道：“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天帝和九越皆觉讶异。九越问道：“为何？”

　　小鲛人并不理九越，只盯着天帝，小表情有些严肃：“等我长大了就娶你。”

　　九越只庆幸自己此刻没有喝水，否则定得“噗”地一口喷出来。

　　“那可不行。”九越摇摇手指。

　　“为什么？”小鲛人不高兴地瞪向九越。

　　“因为他已经是我的了。”九越逗弄兴致愈浓，“况且，他是男子，你也不是小女娃，两个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你骗人！”小鲛人小脸气鼓鼓的，“你们俩也都是男人，为什么就可以在一起？”

　　九越一时哑然。

　　小鲛人转头望着天帝：“我比他好看，唱歌也比他好听，你应该选我才对！”

　　天帝摇摇头：“不行。”

　　小鲛人不服气：“为什么？他明明长得不好看，唱歌还那么难听！”

　　“可我还是只要他一个。”

　　九越本来在旁听得欢乐，听到天帝这一句，却不由愣住了。

　　小鲛人很是不满：“为什么呀？”

　　天帝似乎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默然片刻，道：“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鲛人满脸不高兴，忿忿道：“你们大人总是这样！就只会说这句话骗人！”

　　九越“扑哧”一声乐了。

　　却不想一向言语不多的天帝竟解释道：“这不是骗人，等你长大了，你也会这样，你会碰见你喜欢的人，你会唱歌给他听，因他开心而开心。”

　　小鲛人纠结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看向九越，歪着小脑袋问道：“你刚才唱歌给他听，是因为你喜欢他？”

　　九越顿时被他问住，回答“是”不合适，回答“不是”似乎也不合适，一时之间，竟是哑然。

　　还好小鲛人自己接上了话：“你唱的歌太难听了，他听多了，一定就不会喜欢你了！”

　　“不会。”天帝忽然道。

　　九越一震，蓦然看向天帝。

　　小鲛人有些委屈又有些疑惑，问天帝道：“你很喜欢他的鱼尾吗？”他觉得，那个大鲛人歌唱得难听脸也长得不好看，这人还喜欢他，一定是特别喜欢大鲛人的鱼尾。

　　于是他接着道：“我的鱼尾也很不错啊！”说完在水中摆了摆自己的小小鱼尾。

　　他的小鱼尾乃是浅浅的碧色，虽不若九越的鱼尾炫然夺目，但确实也十分漂亮。

　　天帝的神色柔和了不少：“你的鱼尾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是要选他。”

　　小鲛人又伤心又生气：“哼，我不喜欢你了！”说完气呼呼地游走了。

　　没过一会儿，海面上又传来了他的歌声，歌声快活而优美，想来他已经很快忘掉适才的不快，于是又开始在宽阔无边的大海中自由自在地唱起歌来。

　　九越微笑：“很可爱的孩子。”

　　天帝闻言默然。他能看出九越很喜欢这个孩子，想到先前九越对飞飞的呵护喜欢，天帝心知，九越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只是，和自己在一起，他却永远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将来你的兄长姐姐有了孩子，你可以于其中择一抚养。”天帝缓缓道。

　　九越一愣：“我为何要抚养他们的孩子？”

　　他此话本是述说自己的疑惑，他不知道天帝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兄长姐姐的孩子，自然该由兄长姐姐抚养，何需自己“择一抚养”？但他此话，听在天帝耳中，却又成了另一番意思。为何要抚养他们的孩子？言下之意便是，我自己明明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又何须抚养别人的？

　　原来这人，从未想过与他长久。

　　天帝眼中滑过一丝黯然。

　　九越微微蹙起眉心。虽然身旁这人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可他依然莫名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难过。

　　只是，他却没法找出半点原因，这不免让他微微有些烦闷。

　　适才小鲛人带来的欢快消隐无踪，二人一时沉寂无声，再无言语。

　　唯有沧海的波涛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在礁石上，留下低沉而温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