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手术刀》鱼鱼同学

1、谁偷了父亲的肾

　　一个燥热的下午，他把自己埋在图书馆。手机刺耳的铃声，让在图书馆自习的学生都抬起头鄙视的看着他。他瞬间满脸通红，紧紧的抓着手机，快步跑到走廊。他刚想开口抱怨母亲的电话给他带来的尴尬，电话里传出了他姐的抽泣声。父亲死了。

　　他连夜赶回老家。当他踏上他们村子松软的泥土时，他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远远的他听见了呼天抢地的嚎哭声，混杂着母亲的数落、埋怨和痛彻心扉的绝望，他的心猛烈的跳着。午后的热是连一片叶子都不愿意摇摆的。他定定的背着行李，迈不开步子，远处房梁上的白色幔布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耀得他一阵晕眩。

　　父亲死了。他对自己说。他低下了头，眼泪顺着脸颊肆意的流淌。他紧紧的握紧了拳头，撕扯着自己的裤子，来发泄心里的悲伤。

　　村子里的狗此起彼伏的叫起来，他用手臂抹了一把脸，甩开两条长腿快步回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净了，可一进门看到父亲那张傻笑的遗照，他还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母亲和姐姐放声痛哭。

　　母亲哭得昏死了几次，每次醒来就又撕心裂肺的哭。他把少量的安眠药溶在水里，给母亲喂了下去。现在世界都清净了。母亲沉沉的睡在屋里，头发凌乱，满头都是汗。姐姐拿着蒲扇在给母亲扇风。

　　他跪在父亲的棺前，默默的往吕盆里面填纸钱，火呼呼的烧着，烤着他的脸，他的汗水浸透了衣服的每一个角落，他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他冲到当院，舀起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下去，一阵寒战，让他清醒了过来。

　　姐姐拿了一条毛巾，帮他把头擦干，然后拉着他来到了父亲的棺灵前。姐姐用力的把父亲扶起来，推着父亲的尸体侧躺着，然后撩开父亲的寿衣。

　　他惊呆了。

　　父亲的背后有两处巨大的创口，上面布满了细细的医用缝合线。伤口在炎热的夏天已经变得发紫发黑，有的地方蓄积了满满的黄脓，发出阵阵恶臭。

　　读了四年医科的他，条件反射似的伸手触诊。当下，他立即反应过来，父亲的双肾，恐怕是……被人摘除了！

　　他不可思议的扭头看着姐姐。姐姐小心翼翼的抚平父亲的寿衣，把他慢慢地放回棺柩里。看了一眼在屋里熟睡的母亲，把他拉出了院子。

　　姐弟俩沿着土道一路走到了河边。这个季节，只有庄稼在闷着头长，整个村子寂静得骇人。

　　爹是被崔家大叔拉回来的。到家就块不行了。脸都黑了。就剩一口气。爹说，崔家手里有他10万块钱，留给娘治病。爹一直叫唤疼，后腰一直往外渗血，没说几句就断气了。

　　崔家大叔在爹死了之后，来了一趟，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就蹲在房前抽烟。他扔下了10万块钱，第二天全家就都走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老崔家的亲戚也不知道。

　　爹死得不明不白。姐姐说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话。脑袋却转得飞快，他在细细的琢磨姐姐的话和父亲临死前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之间的联系。他觉得这里面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而目前能解开疑问的就只有找到崔家，可这家人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微微的皱了皱眉，嗓子干得冒烟。

　　他转身离开，把姐姐一个人留在了河边。他需要静静，需要一个地方，没人打扰，没有哭声，没有风声，只有骇人的静和令人窒息的闷。他要好好想想，把这些牵扯勾连的关系和人分析清楚，他只是想把父亲的死弄得明明白白。

　　他随手抓了一把树叶，放在嘴里狠命的嚼着。

　　他坐在一个背阳的坡地上，用树枝在泥土地上写写画画，基于因果推断出了各种可能。但他最终还是用脚把那些牵扯勾连全都抹掉了。

　　想一万种可能都没用。必须找到崔家。他拔腿跑回家，心急火燎的，他心里明白，他必须尽快操办完父亲的丧事，才能回到城里，去找那些他之前不屑一顾，现在却不得不求的关系，也许，他还可以去找游竞，那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姑娘。

　　他嘱咐姐姐，万万不能报警，一切有他在。让她照顾好母亲。他留下了除了车票，身上所有的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村子。

　　回到了学校，同学还是像往常一样，各忙各的，没有人问起他消失的一个星期都去了哪儿，也没有人关心从不缺课的他为什么一个星期都没来。他真想找人说说他的心里话，真想有人问起他，真想有人能帮他理清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线索，那他就会借着那个机会，好好的把憋在心里的疑问吐一吐，也把自己的计划说一说。

　　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时，他当下就觉得自己可能被冲昏了头脑，那简直是太傻逼的想法了。他本来就是个完全不愿意干涉别人私事的人，别人不来上课，别人消失，他从来不会问起，他怎么会忽然期待起被别人关注，被别人关爱呢？他没有兴趣听别人的家长里短，他一心只想出人头地，只想成为飞出小村子的凤凰，想靠自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他成绩优异，是临床医学系的第一，他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他有各种出国、保研保博的机会，他厌恶他那些好吃懒做的城市同学，厌恶那些靠着父母的关系才能来到这所学校，才能找到稳定工作的官富二代，在他眼里，那些人要是没了爹，还不如街上的野狗。他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骄傲的上扬。他怎么可能期待那些来混文凭的同学能稍微的施与一点关爱给他呢？他暗暗地嘲笑自己。

　　可一想到他不得不依靠那些同学的关系网来查清父亲的死因，他又不由得痛苦起来。让如此骄傲的他开口去求那些根本不如他的同学？他简直都能想象，那些人在他开口之后，会怎样的围聚成一堆，讲究他，讨论他，嘲笑他。

　　人在屋檐下。他叹了一口气。

　　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游竞。那个单纯痴情的城市女孩。游竞的爸爸是本校医术精湛的教授，尤其是外科手术，在全国都是有名的“一把刀”。听说，这些年，借由着医患关系，他爸爸建立了一张四通八达的关系网，上至省市领导，下至各行各业的平民百姓，他爸爸都吃得很开。如果他爸爸肯托人去找公安局的人，那调查一定会进展得很顺利。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利用那个单纯的姑娘，她是他在这个城市里，唯一不那么反感的城市人。他想，为了调查清楚父亲的死，他不得不对这个姑娘上点心。他希望游竞能对他，有求必应。

　　在自习吗？他唇红齿白的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嗯。游竞受宠若惊的抬起头看着他，又立刻害羞的低下头。

　　好吧，开始吧。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