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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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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们整理行装去了纳木错。只见这里的云与湖很近,不同的角度下的湖面,颜色也迥异。云在狂舞,湖面却很静,遥远的地平线上,白光包裹着金色的云层,如火在蔓延。海天又慢慢地变为一色的蓝,景观壮丽;脚下的草地上,水草丰美,湖边的石头上挂满了哈达,足见这里有不少朝圣及转经的人来过。再望向远方洁白的山巅,真希望看到圣洁的的雪莲花。
照样是卫振勋忙他的活,她悠然地到处拍照,呼吸着这清爽的空气,在合掌石前虔诚地祈祷许愿。
“小女人,在短暂的一生里,你最想做个什么样的人?”他问她。
“忠于自己的,快乐的,有理想的,灵魂优美、内心和谐的。大气、大雅、大智、大爱。”
“嚯嚯,境界倒不低!”他笑,暗喜两人的想法很相近,很相近。
“惭愧,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了!”她谦虚地说。
“你认为一个人的才智和品行哪样更重要?”他接着问她,仍然静静的,严肃的样子。
“好比点和线的关系,画图遵循先定点再画线。我会先取品行再看才智。”她也严肃起来。
他笑了。
“那我问你,在这世间什么东西最能让你感动?”她反问他。
“那些具有某种神圣力量的东西。”他回答,望着她。
“你认为理想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她接着问他。
“有尊严、有自由、有意义、有乐趣、简单的。不是一味地积聚身外之物,而是努力地提升内在。”
“身外之物属不安定因素,内心的安定才是真安定?”
“没错。”
“那你追求安稳的生活吗?”她继续问。
“噢,天,我更喜欢有冒险有挑战的生活,我藐视那些终日养尊处优、只求安稳的男人。难道你喜欢?”
“不,我也喜欢有挑战的生活。但我喜欢心理比较成熟稳定的男人。”
“那是另外一回事。从社会认知层面来说,当下社会很少女人不追求安稳的。”
“这些我有所妥协也有所不妥协,不太喜欢随大流。”
“嗯,有时走小路也别有一番味道。”
他边说边转身忙去了,心里偷着乐。她斜了他一眼,心想这是一颗觉醒的灵魂。心里也偷着乐,没有再说什么,一边玩去了。
午后一起前往曼陀罗。在这个地方,一切景色都那么的自然优美,湖边有石砌的小路,蓝色的湖水清澈深邃,苍穹之下,平静而光芒。他们仰视这个地方,折服于大自然的神奇造物。
路经几户人家,孩童们的眼神清澈如湖,那种纯真有直达心灵的震撼力。大人们目光淡定,眼神里有虔诚的信仰。是的,他们都是虔诚的教徒,有自己的神,也就显现出了真正的自由与祥和。那些澄澈的眼神,就这么静静地触动着旅人们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卫振勋指着较远处深入云霄的一座雪山说:“明天我将去那里做考察,届时我会和几个登山向导一起去,还会有几个同行。那里气候比较严酷,你不用跟着去,到时候你可以在这附近走走。”
“好的,我送你们去到山脚吧。”
到了晚上,忙完各自手头的工作,他和她很自然地又坐在一起聊天了。
“像你这么有理解力的女性在身边听我倾诉,真是件美妙的事情。我不大喜欢向别人倾诉过去,因为倾诉也要慎重选听众的,你是第一个。”他吸着一根烟慢慢地说。
“烟对肺不好,出于健康的角度,尽量少抽点。当然,这纯粹是建议。”
“喔,假道学那一套又来了,不过,你说得有道理,谢谢关心。这接下来的一段,我必须得吸根烟。”她微笑,耸耸肩。她明白他是自有主张的人,不必刻意去改造他什么,点到即止便可,此刻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并且,我希望哪天也能听听你讲点你的故事。”他又加了一句,她点头。
“我留学期间认识了几个不错的女子,有的现在还有联系,她们身上有我欣赏的东西。比如魄力,比如才智。”他开始倾诉。
“你没说欣赏她们的人品及性格之类的,那么她们在你心中还没有达到爱的程度吗?”她问。
“聪明的人,对,我越来越无奈地发现,我在她们身上找不到与自己同质的地方,我渴望遇到一颗有见地有理解力的心,身上有女性光辉特质的。它必须是带着爱的,勇敢而有力。当这种渴望一天天失望之后,我知道我也许是在奢望,但我仍然相信会有这个女子存在我的生命当中,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而已。”喝了几口水,他继续他的故事。
“三年前,我一个人去喜玛拉雅。当时我内心孤苦,只有在不断的行走中才能得到舒缓。我在爬一座险峻的山时扭伤了左脚,膝盖骨韧带也扭伤了,肿得像个圆球,我随身携带的跌打药物只有正骨水,药力不够,我就用根树枝支撑着自己往山下挪。终于在傍晚时分找到了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位年轻女子,澄净的眼睛,曼妙的身段,梳着优雅的长辫子,脸颊红扑扑的,清雅秀丽。她防备地打量着我,我说我的一只脚扭伤了,回不到镇上的旅馆了,想借宿一晚,她犹豫了一下,就把我搀进屋里了。
她看了我的伤势,她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和我交谈,她说伤得很重,以防有后遗症,她会马上去叫一个医生来给我看看。然后她就出去了。
约摸半个小时之后,她领着一个老医生来了,老医生给我看了脚,开了几包药嘱咐她帮我熬,然后就走了。房间里只有我和她,她端来热水给我擦洗伤处边缘,然后把草药熬好给敷上。
她说她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哥哥,他们三个拉货去城里卖了,大概一周后回来。她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广东来,她问我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我说是做地理研究的。她说她很高兴,认识了一个大学者。我笑,说这其实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每个人活着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她点点头,笑。
她给我做了晚餐,我们交谈得很愉快。她说她很爱看书,每次亲人出城,她都会托付他们给她买几本书回来。‘看,这是我的书架。’她搀着我去看她的房间,我看到了一个80多厘米高50多厘米宽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我看到了三毛的全系列,安徒生的童话和一些外国名著等等。她说她喜欢三毛,说三毛身上有吉卜赛人爱流浪的奔放个性。她还说她常常活在那些书中人物的故事里。而现实中的她,却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忧伤。她说她今年18岁了,村里很多小伙子喜欢她,可是她并不喜欢他们。她说父母开始为她的归宿张罗了,在这里生活的女孩子一般20岁之前都会成家的,不成家的都会被当成老姑娘看待。她问我多大了,我说我28了,她又问我结婚了没有,我说还没有,她就露出了很惊奇的神情来,不过很快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说城里人都比较开通,对于婚姻这些事。然后说她一个人在家时,父母是不允许她留人过夜的,我是第一个,因为我的脚扭伤了。我说我很荣幸又很抱歉打搅了她。
她和我聊起他们的民族信仰和图腾崇拜,那些事情都充满着神秘的力量,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原始而又单纯的国度。和她聊到子夜时分,她把我安顿在她哥哥的房间,然后她就回房休息去了。一夜恍恍惚惚,我几次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左脚的疼痛使我几度醒来,不久又慢慢睡去。
第二天,她搀着我去湖边放羊。湖边水草丰美,羊儿们自在地吃着草儿,她在放声歌唱,我看着她,她真的很美,美得有点忧伤。也许如她所说,她的生命常常就与那些书本里的故事一起存在一样,她对外面的世界既向往又拒绝,但是思想却在一天天成长,所以会对现实生活生出莫名的感伤,但是现实却是残酷而无奈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平衡好。
太阳正午时,她说她想到湖里洗个澡,于是她就在我面前把她美丽的长裙脱下,一件一件的,最后只剩下薄薄的内衣了。她的身体在阳光下发着光,她慢慢地走向湖里,回头对我微笑,那笑容如此圣洁。我闭上眼睛。是的,我的心在我的目力之外,在她的躯体之外。这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这是一位神圣的少女,她对我怀着的也是神圣、单纯、直接的爱。
当她湿淋淋地上岸,来到我身边,把她的手伸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明亮的双眼,闪着爱慕的光。“哦,你可能比较适合生长在这里,只有这里的纯净才能陪护你的圣洁气质,而我不是,我要满世界跑,复杂的、肮脏的地方都要去。”我避开她的注视,把衣服递给她,她不久就把衣服穿好了,然后扭头便跑了,在离我二十米远的地方,趴在一块大石头上放声大哭。我向她的方向挪动,每挪动一步,左脚就钻心地疼,走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到她身边时,已经满身大汗。眼前这个美好的姑娘,她属于这里,她的心如天山的雪一般纯净。我四处漂泊,世态见惯,实在不应该乱她的心,让她承载更多的无奈。无论如何,我在这方面决不能放肆。
“没关系。”她回头对我笑了笑。
我拍着她的肩头,就如对一个妹妹般:‘对不起,阿姆娜,好妹妹,我们回家吧。’她的眼里有哀伤,觉得她对我不具备爱的影响力,她的心就振作不起来了。我有顾虑,我也有爱,但把爱深深隐藏了。
我们一起喝了酥油奶茶,谈些家常和不着边际的话。
三天后我回到了镇上的旅馆,办理回程,当时脚已经好了很多。可以拄着一根拐杖走路了。她送我上车。穿着粉红的长裙,裙摆飘扬,很是好看。男女之间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爱的归宿,你最好是远远看着,而不要去拥有,尽管它近在咫尺,这中间却横跨着某种坚不可摧的阻力。
我坐在车上,没有回头看,但我知道她一直在目送我,直到看不见。
回来后,我们没再联系。直到半年后,接到她的电话,说她准备和村里的一个小伙子结婚了,语气里有顺应天意的感觉。我祝福她,给她寄了几本养心书和一个绣花包。此后又断了联系。
又过了大半年后,我有天收到青藏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本日记本和一封信,信的大意是这样的:
‘卫先生,您好!我是阿姆娜的哥哥,阿姆娜一周前已经永远地到天国里去了。她死于难产,加上她有心脏病。我们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这本日记。把她寄给你吧。虽然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但我想阿姆娜是希望你能看到的。’
日记里写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预感到我会在20岁之前去世,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我的生活一直过得很平顺。在我8岁那年开始,我就经常厌世,父母和哥哥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毫无征兆。在我10岁那年,我开始患了轻度的心脏病,是我自己觉察到的,然后我利用和邻居出城的机会,一个人去医院看了医生。诊断是有心脏病,因为它是轻度的,我就不告诉亲人们。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的人夸我长得好,越来越多的小伙子们喜欢接近我,可是我并不觉得开心或者自豪。16岁的时候,我开始觉得胸口会阵痛,我又去了城里看医生,医生说我的心脏病加重了,应该要吃药,并说以后不适合生小孩。我想,一个女人不生小孩是不算完整的。为此我想尽力医治我的心脏病,尽管早就知道这病难以根治。但我可以养心,使它接近健康人的状态。我把这个事情和家里人说了,家里人也就分外疼爱我,不需要我做体力活,我喜欢看书就给我买书,对于我的要求总是尽量满足。
在18岁之前。我的生活中没有出现过我欣赏的男性,所以我心如止水,毕竟我的身体又不太好,不想拖累人。18岁那年,他的突然出现,像个命定,他的脚受伤了,在这里借宿,他是我所喜欢的类型,博学多才,心地纯正善良。
和他相处的三天里,是我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三天。他很有人格魅力,思想里有令我折服的东西,是与我所接触的男性所不同的。我并不敢奢望与他天涯海角一起去,只是想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记。但他不需要,除了友谊与尊重,他对我无所求。也许友谊也不大需要。我发现原来我的想法是肤浅的。他是那么的坚定、顽强。我不会忘记,他说话时的双眼和嘴,还有他沉思时的神情,对我都有神奇的吸引力。我想,他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位很好的妻子吧,因为他有爱和被爱的能力。那三天我虔诚地希望我是他的妻子,可是我对他不具备那种吸引力。我就明白,他对于这些外在皮囊的东西多么不屑一顾。尽管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满怀欣赏和尊重,但他那高贵的爱并没有投射到我的身上来。
尽管我意识到这一点,他存在的地方仍然涌动我的心潮,这种感觉非常真切,即便在他离开了,我依然感觉他一直都在我身边一样。无论我吃饭、睡觉、走着、坐着或是躺着时,都是他的影像。
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的婚讯时,其实我最主要是想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是否还记得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还能再来这里一次,那时候我将颠覆掉以前肤浅的自己,把他当一个纯粹的朋友,我们好好聊聊。我真的非常希望这样。
我结婚了,丈夫不是我爱的人,但他对我很好,我就尽妻子的责任忠心地跟着他过日子,并且打算为他生个孩子,尽管知道这样要冒一定的生命危险,可是做母亲的希望如此强烈,我想,或许有了一个孩子之后我会彻底地忘掉那个我深爱的男人了。我就可以从孩子身上得到新的寄托了。
是的,我怀孕了,而且我瞒着丈夫,直到孩子有三个多月了才告诉他。从那时起,我常梦见我死了,很美,人们抬着我,一路经过开满鲜花的菜地和绿油油的草地,我头仰着,平躺在担架上,长长的头发一路拂过那些鲜艳的花儿和翠绿的小草,我就这样平静地到另外一个美丽的国度。
我忍住自己不再联系那个男人,尽管这样做时我的心如千丝拉扯,悲凉而无力。
孩子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而我越来越思念那个远方的人。我是卑劣的,精神上早已背叛我的丈夫,而我的丈夫却一无所知。我盼着那男人来,哪怕只是见一面,说几句话也好。可是我知道这是奢望,我对他不应有此求。我就常回母亲那里,常走那条我们一起走过的小路,常去那湖边,徜徉在回忆里。人们议论纷纷,说我精神是否出了问题。见过我和那个男人在这里散步的邻居们开始纷纷猜测我们是否有过什么故事。我毫不理会这些,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内心和行为非常高洁。
我想,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来见见我的,我总有这种预感,每当这样想时,我就能振作起来过好这一天。”
这就是她日记里的纪录,我看完了之后就申请了假期。
两天后我出现在她和我相遇的房子前,我见到了她的父母和哥哥。他们对我很客气,时不时打量我一下,但还是很友善的。我问了阿姆娜墓地的地址,她的哥哥就领我去了。我在她坟前跪下,整整一天,只想虔诚地跪着,为她祷告,我在心里和她说了许多话。她的哥哥说她死的时候很漂亮,抬着她来安葬时,她的长发是一路拂过鲜花与小草,有着别样的庄严,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从那之后我比较谨慎于爱或被爱,害怕着某些东西。
读者,当他说完这段话时,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一件极其重大的事件突然发生了,使他一瞬间承载不过来一般。里贤说:“生有生的庄严,死有死的庄严,希望她现在得到了安宁吧。”
“明天登雪峰前,我们会经过那一带,我会去她墓地一阵子,你和我一起去吗?”
“墓地我不去了,那是你和她交流的空间,我在驻扎地等你便好。”
“好的,晚安。”
“晚安。”
‘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我发现自己在爱着你,爱到心疼,当我越了解你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强烈。从今天起,在心里许下一个最美好的愿望,虔诚地对待,让它发芽成长,长成参天大树---那就是我对你的爱。’她没有马上睡觉,而是走到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打开日记本写下了这句话。此刻她最想写下来的话。
“你在忙什么呢?”他在里头问。
“没什么,我吹吹风就会进去。”她迅速合上了日记本。
次日早晨,他和她早早起来准备装备。在相处的这些天里,她和他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他对她敬重有加、照顾颇多,使她看到一个真正有素质的男人身上所具有的文明、正气和有原则,了解到他是一位情趣高雅而内心孤独的人。
从住处坐车出发,30分钟之后,在一处山脚下车,卫振勋一个人下车去了阿姆娜的墓地。她和其他的两个登山向导则找了家餐馆吃了顿午饭。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卫振勋回来了。她给他留了午饭,他说谢谢,接过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车里播放着葛莎雀吉的《爱人的脸庞》
到了峰底进关口,办理了进山登记手续,携带了卫星电话,他叫她坐车回去旅馆等他们。这个时候她却很坚决地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她觉得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他们,尽管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她也有搜索过不少登雪山的资料,懂得该怎么应对紧急情况。
“你要听从我的指示,一般情况下你只需要在一边看就行了,除非我有需要帮忙的。”他对她说。
“嗯。”
一路向上的时候,感觉雾气很大,云层也很厚,风速开始变大,往峰上看,雪花飘飘,风声阵阵。看了看情况,他停下:“现在你赶紧下山,探险不等于冒险,回去等我。”
“不,这个时候我不会走了,我不能丢下你们一个人下山的。”她坚持。他看着她,好几分钟之后说。
“好吧,小女人,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努力活着。”
“好的,我答应你。”
再前行的路段,每登高20米左右,气温就明显降低一些,风雪肆虐。他们一路缓慢前行,以及做地貌考查纪录。到了晚上,大家就停下来扎营。卫振勋问她感觉怎样,身体和精神是否正常。她说:“很好。”她明白,那就是他的考察生活中的一个侧面写照,他的生活就是考察和冒险。他也知道她是有毅力的人,这一次登雪山,对于这个娇小的南方女子确实是一次严峻的挑战,为此他一路上都对她爱护有加,眼光也不离她左右。但她一直没有什么不妥,丝毫不拖泥带水,每登高几十米,信仰就越坚定。他在这个平静女子的身上看到了丰富的内在在一点点地展开。
经过三天两夜,终于到了顶峰,卫振勋和两个登山向导在做各种测试。她在旁边帮些力所能及的忙,这是她首次登雪山,颇有成就感。当大家忙完之后,就一起在雪山之颠拍了照。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下山了。下山的路程要顺利多了,不用一天的时间已经到了中途,这时候突然听到山顶上一阵阵崩塌的雪声,哗啦啦由远而近。
“大家注意,可能是雪崩。”卫振勋说,马上通过卫星电话与登山救护队联系,表示随时需要他们的协助。山上的声音轰隆隆地传来,大面积的雪崩,雪块如石头往下滑,不时砸到他们的头上。四人加快了往侧边闪兼一边往下跑的速度。卫振勋拉住了她手,他们一路跑的时候忘记了害怕,突然脚下的积雪涌动,一阵强大的推力把她和他的手推开了,轰隆隆地,只觉得天摇地动般,滚动的速度太快了,她几次撞在大石头上,很快,她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里贤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是白茫茫的雪,没有一个人影。她想支撑着站起来,发现根本站不起来,右脚伤得比较严重,并且已经麻木。再仔细看一下那四周,在500-600米远的地方是峰脚入口,那是所有登峰者都会经过的地方。她认得那地方,她需要到那里去,只有用双手爬了。双手已经被石头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只要一用力就会渗出血来,并且已经冻得僵硬。她身上的衣服也被划破多处,她想撕下几块衣服上的布来包扎手上的伤口,试了试,双手已经冷得麻僵,不听使唤了,没办法用力撕布条,只好下意识地往前爬。手机和相机都丢失了,相机里纪录着整个行程的照片啊,都没有了。她不禁一声叹息,事已至此,惋惜也无济于事,眼下,能否活命爬出这里都难料,那些丢失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卫振勋和那两位向导怎么样了?他们还活着吗?大地在呜咽,她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意识到,他对她的意义非同一般。当她挣扎着往前爬的时候,她又开始坚信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因为他体格健硕,又有野外探险的应急经验。
一步两步,她每向前爬行一步,伤口就越发疼痛。‘这样下去,会不会因为体温太低而死呢?但是,如果不继续爬行就肯定会冻死在这里。哦,此刻我不能死,我还那么热爱生活,我还有很多责任要负啊!’她略略缓了一口气,继续往前爬。快了,前方不远就是入山口了,那里经常会有登山救护队的人员站岗。‘坚持住,里贤,还有100米左右,到那入口去。’她的头开始眩晕,呼吸也开始困难。‘就快到了。’她这样想着,手触到一个硬东西,趴开一点雪就看到了,是一部数位相机,从上面的那条红色带子可以认出是卫振勋的。‘我要带上它,万一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别人来找时也容易找到这部相机。’ 可是怎么带呢?看到相机的挂带,她用僵麻的手费力地把它挂到脖子上,小心地侧着身子爬行。
“请问您见过一个穿着红蓝相间颜色的登山服的女孩吗?”振勋已经在这一带前后几百米心急如焚地寻找了一个多小时,在一条通往乡镇的小路上他看见一位70来岁的正在赶路的大爷,他赶忙上去询问。
“没有,这里天寒地冻的,想见个人影都难啊。怎么啦?和朋友失散了?我回去叫我儿子来帮忙找吧。”
“那谢谢您了!是的,在雪崩当中我与她失散了。”
‘她在哪里呢?她还在山上吗?我一定要找到她,她千万不要有事啊!’他宁愿失踪的是他而不是她。
‘里贤,里贤,你在哪?’他一边飞快地跑着找她,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
当听到背后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还有那嗓音,里贤感觉那是卫振勋,哦!他果真还活着,声音时远时近,越发确定。
她想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是她的喉咙沙哑、疼痛,根本不能正常发音,她想让自己站立起来,可是她的右脚已经站不起来,要爬到靠近山坡的地方,才能够靠着山坡站起来,可是周围都不靠近山坡。一根登山木杖吸引住了她,就在10米处,她向它爬去,她拿起那木杖,用力地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来。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想辨识一下声音的方向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就失去了知觉。
果然是他来了,他循着雪地里的血迹找到了她。他把她抱住,摸了摸她的呼吸,还有呼吸,马上打了卫星电话叫救护人员赶来。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双唇已经冻得紫黑。再看到她脖子上的相机,一阵哽咽‘啊,宝贝,我错了,我怎么可以答应带你来这里呢?我明知道野外探险意外层出,是我连累了你呀。’他紧紧地抱着她,他的嘴吻着她冰冷的嘴,试图给她传导一些暖意。在他怀里,她心里开始踏实。他把相机挂到自己的脖子上,抱着她开始快步往山下走。救护人员正好赶了过来。他把一件大棉袄给她裹上,灌她喝了几口暖水和酒。到达救护室之后,赶紧进行抢救,室内也升起了大暖炉。
“右脚骨折了,双手多处冻伤,流血过多。”医生说。
“赶紧给她输液,然后接驳骨伤。”卫振勋的声音。
当屋子里的暖气慢慢回温,药液输进了她的躯体,她开始沉睡,暖暖地做了个梦,她梦见了母亲、弟弟和妹妹和卫振勋,他们和她一起在一片开满鲜花的林子里奔跑着,奔跑着......
受着梦的刺激,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双焦灼、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是卫振勋。
“还好,就是感觉浑身散架了似的。”她回答。
“对不起,这一趟让你受苦了,刚才我真担心你,如果你不再醒过来,我......”他突然转过身,然后站了起来说:“你好好休息着吧,我出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她太累了,脑子里的思想也累得无法转动,于是又重新闭上双眼。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瘦肉粥进来了。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吃。
“另外两个大哥没什么事吧?”她问。
“一个脸部划伤了点皮,一个的一只手骨折了,现在都没啥大碍了。”
她看到他喂她吃东西的双手有多处地方包扎着。“你也受伤了,严重吗?”
“不严重,划伤了点皮,我没啥大碍。”
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摔断的右脚才开始能慢慢移动了。这些天,卫振勋白天外出做考察,晚上回来陪她。
一日早晨,他推她到门外晒晒太阳,外面阳光明媚,天气虽然很凉,但是没有下雪,她望向那个入山口,几日前的经历就像一场梦般。
“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一个穿白褂子的医生向她和他走来。
“是的,谢谢你,希望能尽快好起来。”
“卫先生,今天是几号了?”她转过头来问他。
“以后就叫我振勋好了,今天是25号了。”
“那么,振勋,明天我们就要赶回深圳了,我们的行程期限已到。”
“不,你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太虚了,不适宜坐飞机。再急也要十天之后才能坐飞机,你先在这里好好调理身体,一切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我先回去跟进期刊的出版工作,十天后我来接你回去。现在你需要给个电话你家人了,希望他们不要太担心。”
“嗯,我会的。”
他走的时候,来向她辞行。
“这场雪崩中大家都丢失了几件身外之物,我却很庆幸得到了一些和我生命一般珍贵的东西。”他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下去,原来他也会有难为情的时候啊。其实她很想说‘为什么要承受?是爱,付出成就了坚强。’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这十天里,不少人来看过她,给她送好吃的东西来,有几位大妈得知她喜欢做有文化底蕴的衣服,还特地从家里拿出一些珍藏的布料送给她,她的病床上常常坐满了人。她们都喜欢围着她说话,她是一个可以给人舒服安宁感觉的人。
在这块神圣的土地上欣赏着日夜美景,她的伤迅速地愈合着。同时一个新的风格服装在脑子里涌现,她把这些灵感用笔记本纪录下来,等回去之后就可以开始制作了。一想到新的设计,她的内心就像被火点燃了一样振奋起来。这个系列她将会加入大量抽象化及印象派的图案在细节之处。她喜欢那种在细节处加入的精致元素,使得作品别致而富有灵气。
十天后,卫振勋如期而至,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气色也如常了。
“喔,你现在看起来又平添了几分雅致,也很精神哦,看来这里的环境真的可以陶冶人的心灵。”他说。
“谢谢,是的,这里非常神圣宁静。但是我现在归心似箭,惦念着家人和家里的事务了。”
“好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里贤向他讲述了一些她自己的故事。他一直都很认真地听着。
“我发现你很爱你父亲,你父亲的去世对你的影响也很大,你是否很珍视父爱?”他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是的。”
回来之后,母亲看到她的脚伤,倒是偷偷地抹泪好几次。‘我真是罪过,就因为觉得女儿和他很有渊源情丝,为了让她和他多些机会深入了解,想不到女儿反而因此经历了生死一线;不过,细想来这何尝不是一个考验和宝贵的经历呢?女儿的品性我最了解了,也得以明确他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啊!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生命危险。’她看到里贤回来之后心情倒是很好,又让她宽了心。她了解里贤,里贤的身上是不会有自卑和自怜的,不管境况如何她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好好地过下去的。
“那几天你没回来,我就去外面订布回来自己做了一个系列,现在你回来了,就可以发布上去了。那段日子,天天盼着你回来。每天从外面回来看到厨柜里的碗和菜没有动过,看到房间里的衣服没有动过,就知道你还没有回来,好像日子又过了很久似的。”母亲这样说的时候,里贤不由得心酸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母亲呆呆地看着那些没有动过的饭菜和衣服时怅然若失的心境一样。
母亲制作的这个系列,红绿相映,朴而不俗,让人感到了如归故里的亲切感。里贤把这个系列起名为 ‘慈爱’,以表彰母亲对儿女的慈爱之情。
由于有了母亲制作的这一系列在销中,里贤得以全身心投入到她的西藏灵感系列制作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