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二章 ...
-
旧痕
第二十二章
1
两年前盛夏时,白儒在自家宴会上,瞥见一个好似穆子夜的人。距穆晚清找他认儿子,已过了许多年,穆子夜早就成人,长高了不少,但身形容貌还没太大变化,特别是他的下巴和嘴唇,白儒更记得清楚,那像极了白美凤的。因为他们的下巴跟嘴唇,都像极了白儒的。
白儒认得清自己,更认得清和自己相像的人。他想,难道没给毒死?心里咯噔一下,但未作声,假装没注意到穆子夜。他不能断定穆子夜的死活,宴会散后,他寻思了几天,终于着人秘密地探访穆子夜的下落。没用多少功夫,他得到消息,知道穆子夜没死,发慌了,担心穆子夜要回来报复他这个亲爹。
知道穆子夜的下落后,白儒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依旧秘密地着人盯住穆子夜,看穆子夜究竟有什么阴谋。他想,倘若对方没有认亲,或者报仇的念头,他或许可以网开一面。毕竟,不管他认不认,穆子夜就是他的亲儿子,而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那时候,整日跟踪穆子夜的瘦削男人,正是白儒派来的。
白儒没抓到穆子夜要报仇的证据,他知道,穆子夜决没有要认他的打算,放了心,却反而更糊涂。
白儒不打算弄死穆子夜,却一定要杜绝后患,至少不能让穆子夜继续呆在北平。慢慢地,他知道了穆子夜与柳三宝的关系,但不知道穆子夜与柳三宝是那一种关系。他只听派去的人回来报说:柳大少爷总去找穆子夜,他俩人关系很要好。
白儒便有了新计划,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叫穆子夜心甘情愿地滚回苏州,另外,柳老爷一定不会允许儿子跟个“戏子”混到一处,这事一捅破,柳家人反该好好谢他。
这么算计着,白儒把穆子夜与柳三宝的事,告诉柳老爷知道了。柳老爷问白儒是怎么知道的?白儒笑笑,道:“我曾在街上看见过好几次,早不当回事,可后来听人说了些那人的事,才知是个跑龙套的戏子,估计想靠大少爷的关系,当上名角儿!”
柳老爷信了。
2
时间未出九月,桃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黄绿黄绿的小叶子、残叶子,积了一地。蓝色的、白色的野生喇叭花,全蔫儿了,可它们的根还活得精神着呢。
天上落着冷惺惺的小雨,虽是小雨,却像蒙蒙雾气,让人觉不出它的存在。晌午过了一会子,小雨住了。太阳还没露面儿,躲在白云里,散着白惨惨的光。
学生暴动,杂货铺早早上了板,秦仲卿也提早回来了。
穆子夜今天好容易出趟门儿,偏赶上学生暴动。
秦仲卿上班的时候,还在为穆子夜担心。他急急赶回来,穆子夜却先他回来了。他见穆子夜无恙,才彻底松下心。
穆子夜正在照镜子,见秦秦仲忽然走请进来,略一惊,半红了脸,既道:“秦、秦先生回来了……”
“嗯。”秦仲卿瞄着穆子夜,觉得对方好像很高兴,他也跟着莫名地高兴起来。
穆子夜依旧照着镜子,青白色的脸难得地泛起一丝笑,终于忍不住,对秦仲青道:“秦先生,跟您说个事儿。”
“什么事?”秦仲卿即刻坐正——他要仔细地听。
穆子夜说:“今儿个,那戏班子找我去台上唱戏呢,唱昆戏!”
“真的?太好了!”秦仲卿也乐了,“几时的场?我一定去!”
穆子夜摇摇头:“他们叫我唱杜丽娘,我拒绝了。”
“为什么?”秦仲卿脸上的笑僵住了。
穆子夜还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撩起刘海,眼角处的疤痕赫然显现:“我这模样,还能登台么?况且坏了嗓子。”他叹息一声,“这辈子,都不能在台上唱戏了。”
秦仲卿望着他的侧影,心里涌起悲凉:“……子夜,别多想。”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对方,犹豫了片刻,又道,“甭管别人说什么,我觉得你唱得挺好,真的!”
穆子夜对着镜子里的秦仲卿笑了笑:“可三宝呢?您说,我若上了台,他能来么?”
秦仲卿一听这话,真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藏着个秘密,这个秘密,他绝不能让穆子夜知道——这秘密,正是关于柳三宝的。他不由得语塞,只见穆子夜转过身来,向他投来视线,他被对方看得几分无措,也不自觉地盯住对方,红了脸。
穆子夜对他道:“三宝这么些日子不来,即便上了台,想他也不会来。您呢?您愿意听么?我唱……”
“嗯,愿意。”秦仲卿点点头。
太阳还没从云里露脸,就已经往西去了。风大了些,也更凉了些。东方不见白月的影儿,却有些黑云压上来,淡淡的墨色,湮了一大片白云。树枝子呼啦啦响一会儿,落下更多的叶儿,叶儿在地上卷起些尘土。
尘土扫着石榴裙裾,石榴裙极轻盈。一个水袖,水袖迎风,听穆子夜念道:“……寻来寻去都不见了。那牡丹亭芍药栏,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生伤心!”他掩面低泣的样子,十分凄楚,叫人看了,也跟着伤心。脸上长长两片桃红胭脂,胭脂夹住一胆琼瑶鼻,眉宇间,仿佛他就是杜丽娘,脸上的疤痕,在那胭脂底下,若隐若现。
听他又念:“呀,无人之处,忽见大梅树一株。看梅子磊磊可爱,梅树依依可人。想我丽娘死后,得藏于此,幸矣!”
接着,他唱:“偶然间心似潜,在梅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喂呀!人儿啦!守的个梅根相见!” 那声音,凄凄厉厉,好像破碎的玉石划过光洁的白珍珠,一丝丝地让人心上抽痛。
穆子夜唱完这一曲,还要念白,忽听身边传来呜呜嘟嘟的哭声,寻声看过去,见秦仲卿已经泪流满面。他赶紧上前:“秦先生,你哭什么?”
“没、没什么!”秦仲卿忙抹一抹眼睛。他的泪水很复杂,溶进了欣喜,又溶进了悲哀。欣喜的是,穆子夜给他一个人唱昆曲,可他又觉得悲哀,悲哀穆子夜心里想的全是柳三宝,即使成了杜丽娘,还是念着柳三宝。
秦仲卿明白,这曲子是穆子夜唱给柳三宝的,只是三宝不在这儿。此刻,秦仲卿虽觉悲哀,却一丝一毫也恨不起柳三宝了。
……三宝,兴许这辈子,都不能听见子夜的昆曲了。想到这儿,秦仲卿不由得心里一软。刚刚抹去的眼泪,又涌出来了。他忆起了那天,在监牢探望柳三宝的事情。
昨天,他还背着穆子夜去过一次牢里,听柳三宝说了些情况。他猜,三宝大约是出不来了。可柳三宝不这么想,还笑嘻嘻地相信着他爹、他姐姐、姐夫们能救他出去,仿佛明天都是希望。这在秦仲卿看来,反愈添了些悲凉。
秦仲卿离开时,柳三宝依旧嘱咐他:“别告诉子夜,等我出去了,亲自跟他说!”他应了。
白儒被送进医院,并没有死,只受了重伤。醒过来时,他还记得是柳三宝捅了他俩刀,觉得柳家人辜负了他好意。那时候,他也没想到,柳三宝能捅他那刀。他知道,柳三宝一定是为了穆子夜。
白儒自己呢?他不知穆子夜有着怎样的心思,但决不能叫穆子夜得逞什么。所以,他顾不了许多,终于撕破与柳家的一层交情,暴露了本性。他嘱咐家人:“绝对要叫柳三宝偿命!”他想用柳三宝来要挟穆子夜,以为穆子夜是靠着柳三宝过日子。他全想错了,可不觉得错,只想叫穆子夜一辈子都不要认他这个爹,想叫穆子夜不要多话。他得叫穆子夜离开北平,或叫穆子夜死。
柳三宝犯了事儿,穆子夜对此一无所知,白儒也打空了算盘。
三宝的脸,心里全是三宝的脸。秦仲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眼泪里最后一丝欣喜也被哀伤挤满。
“秦先生?”穆子夜盯着他。他亦盯着穆子夜,眼泪让一切景都模模糊糊,眼前的穆子夜,也模糊了。
“……是不是……”穆子夜似悟到什么,盯着他,对他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见他不言语,穆子夜低了声音:“是三宝……”
秦仲卿低头不语。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穆子夜也流泪了,泪水花了他脸上的妆,泪水又无意间落在秦仲卿鞋面上。秦仲卿吃一惊,忙扬起脸,抽噎着,对穆子夜道:“你放心,不会有事儿!什么事都没有!”
秦仲卿舍下脸,去了秦府,打算找白美,叫她在白家人面前给柳三宝说个情。在此之前,他一直犹豫,不愿再踏入秦府,也深信柳老爷一定能救出三宝。可依着现在的情况看,他发现,深信的东西变得及不可信。他心里一直嫉妒柳三宝,但此刻,已经没有恨了,只想着从前跟三宝的那点儿情分,只想着穆子夜的心。
他到了秦府,来晚了。
白美凤根本不知她爸爸被杰利瑞•柳刺伤的事。
白美凤生病,全因为秦仲卿。秦仲卿搬出秦府没多少日子,她就病倒了,患了女人易得的通病——心痨。就在前些天,也就是白儒清醒后的第二天,她过世了。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哥哥,而这个亲哥哥,正是她恨了一世的人。
秦家跟白家,彻底断绝了关系。
现实的可怖,叫秦仲卿不能想象,而他急切欲抓住的梦境,此刻也变得残破不全。
秦仲卿从秦府出来,又去看了柳三宝。
柳三宝终于看清自己的境况,蓬头垢面地跟秦仲卿说:“万一我出不去,兄弟求你!甭管打仗的事儿,带着子夜去苏州?那儿是他老家!”
混混沌沌的天,晴了又阴,阴了又晴,之后便下雨,雨后又是晴天。
匆匆地到了阴历十二月,天还没下过一场雪。
乌鸦哀鸣着向天那边飞去。年关地下,秦仲卿在杂货铺算帐,还没下班。他打算开春时候,无论穆子夜愿不愿意,都要依着柳三宝的意思,带穆子夜去苏州。他想,若早些知道穆子夜的老家是苏州,前年逃离北平时,就该带子夜走,也就不会有这许多事情了。他挺后悔。
他决定了,这一回,他就跟穆子夜在苏州,一辈子。
穆子夜的很多事情,他还都不了解,他想等去了苏州,慢慢地,穆子夜会全都告诉他。而他呢?他愿意听对方说,愿意听一辈子。
过了下午,天已经黑了。由于寒冷,街上没什么人。连洋车夫都不再跑活儿。街上的路灯才被点燃,照不明半条街。
天上一瞥月儿挂下来。秦仲卿回来时,已经快入夜了。回到青石板胡同的住处,他没见到穆子夜。院门大敞着,门里挂着白惨惨的纸灯笼。他在家中寻了又寻,还是没寻见。他想,穆子夜是不是又去教戏了?便坐到桌子旁边等,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报纸。
3
最近,穆子夜都不大出门,也不再去教戏。他猜柳三宝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却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事。他问秦仲卿,秦仲卿就是闭口不谈,要么就故意差开话题,要么说不清楚。秦仲卿还劝他:“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穆子夜终不能放心,只管在家里闷着,甚至不敢去柳宅一趟。他生怕一出门,就听到关于柳三宝不好的消息。
天擦黑时,有个卖报纸的小孩给穆子夜捎来信,信是冯仁寄来的。穆子夜没太多钱给那小孩儿,就买了份报纸。
冯仁在信上说:古北口正准备着打仗,北平也迫在眉睫,叫穆子夜赶快到平安的地方躲躲,除此外,还说了些不要紧的事情。
看完信,又写好了回信,穆子夜见秦仲卿还没回来,便拿报纸打发时间。
平日里,穆子夜不大读报纸,不太关心国家大事,什么今天东北军倒台了,明天热河又沦陷了等等,他全都不关心。甚至北平的死活,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柳三宝到底怎么了?苏州是不是还好?冯仁参军受没受伤?秦仲卿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来?以及,以及什么时候,才能杀死白儒。
穆子夜在那报纸上,瞥到一则消息:柳家大少爷杀人未遂,被处死刑,明日凌晨行刑,柳家彻底破产。
穆子夜怔怔地把那消息念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能相信,以为有人跟柳三宝重了名姓。要去死的人不是白儒,而成了柳三宝?!
穆子夜受不了这个刺激!他自己骗自己,说这报上的消息是假的,可他骗不过自己的心。一时间,他顾不了许多了,只想见一见三宝,问问对方为什么干傻事?他也觉得自己挺傻,为什么要跟白儒那种人较真儿?当初,当初他喝了毒药,可现在不是还活着?当初,当初他破了相,又坏了嗓,可现在,不是还能教花曲班子身段?一切的一切,此刻,全叫他恨一个人,那人,正是他自己!
他真后悔!
急急奔出家门,门里的灯笼,跟着他的心幌了两幌。
他先去柳宅,房子早空了,那里没人,连看门人也走了。他极失望,报上没写柳三宝的所在。他只知道,凌晨,三宝就要送命了。他得见见他,想找人问问,看谁知道三宝的所在。街上没有人,他转了一大圈,周围只有漆黑,路灯也昏昏惨惨。他又回到青石板胡同,胡同里挺黑,不见一丝光,唯独自家门口那一线橘色的光,忽悠悠闪着。
秦仲卿还没有回来。穆子夜抬眼看了看那只白纸灯笼,纸灯笼在风里晃了晃。秦仲卿与苏玉搬来的日子里,他几乎忘了它的存在,以为这辈子许再用不上它了,而寂寞一旦袭来,他还是第一个想起它。他朝它一笑,没有进家,转身走了。
胡同里黑得吓人,没几步就不见那灯笼的光了。穆子夜双手扶着墙,冷冰冰的青砖墙,一步一步,在幽长漆黑的巷子里行着。他得去找三宝,忽然间,他觉得三宝不会死,觉得其实是有谁在骗他、跟他开玩笑呢。
而此刻,三宝并不在他身边。
……他真后悔!后悔当初柳三宝要抱他、吻他的时候,他为什么总不依?他真后悔!一步一步地行着,朝前行着,前面一片漆黑。
巷子尽头,有一线光,白蒙蒙的光。
他像看见了希望,快步地,快步朝那光奔过去,扑了个空。白蒙蒙的,是月光。月从没对他这么慷慨过,月光毫不吝惜地照着他。风拂起他额前的发,露出他洁白的额头,和额上鲜红的疤痕。一条手绢从他袖管里溜了出来,飘着飘着,飘到他身后,与他渐远渐远。他没有察觉,依旧向前行着。
“……三宝……三宝……”他声音还那么平板,像极了铁沙摩过细白纸发出的,一丝丝地叫人心疼。
“三宝,你在哪儿呢?不是说,咱要去南方的么?咱去苏州……”
街道上空空荡荡,路灯也灭着。他脚步开始跌跌撞撞,依旧前行着。渐渐地,他融进了黑暗,渐渐地,不见了他的身影,亦或者,是黑暗将他吞噬。他的声音,回荡着,回荡了一会儿,他那叫人心疼的声音,也不见了。
午夜十二点,从悠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枪响。
4
转眼间,一个时代过去了。
刚解放时,秦家商行、万洋货运行,不再属于秦家和白家。
自秦仲卿跟苏玉搬出秦府那日起,只有秦仲卿,为了柳三宝的事去过一趟秦府,除此外,他们谁都没再回过秦府。
秦仲恺也没找过他们,于他看来,亲弟弟叫他当了王八,还辱没了祖宗,他不能原谅。即便如此,白美凤死后,他也再没有娶亲,因他始终没找到可以帮助商行的人家。苏玉呢?在秦仲恺眼里,她不过是个歌女。
一九三八年,北平沦陷,苏玉连歌女的工作也丢了。租她房子的寡妇,为了逃难,带着孩子奔往别处去了。她便借着那房子做起暗娼,后来因为打过几次小孩子,身体太虚,死掉了。
自穆子夜消失那天起,秦仲卿始终没停止过找寻。
十年,二十年……连苏玉做了暗娼,又死掉,他都不知道。他去了几趟苏州,去找穆子夜。每一次出门,他两手空空,每一次回来,依旧两手空空。每一次回到北平,他还是住在青石板胡同,住在穆子夜家里。
每一次离开北平,回到北平,他都能看见横在院子里的那只灯笼。他曾问穆子夜:“为什么总把灯笼挂在院子里?”那时候,他不过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给柳三宝照亮用的。然而穆子夜始终没回答过,许他自己也说不清。
那只白纸罩子灯笼,上面的纸已残破不全。破纸迎风招展,秦仲卿看着它,有些于心不忍,却始终不打算换掉它上面的破纸。他仔细地抱着它,把他安置到屋子里。
……如果外面没有,兴许,兴许有那么一天,会自己回来?他没等到穆子夜,只等来了一封信,是冯仁的,却不是冯仁写的。信上说:冯仁已经牺牲了。
又是十年、二十年……他找了等,等了找。直至他再走不了远途,他老了,却依旧在记忆里寻觅,寻觅穆子夜的身影。
在哪里?去了哪里?他真后悔!后悔当年的懦弱!好像有谁这么说过:假如我能使一颗心免于破碎,我便没有白活一场;假如我能消除一个人的痛苦,或者平息一个人的悲伤,也或者帮助一只昏迷了的知更鸟重回巢中,我就没有虚度一生。
他明明想过要救他、她、他、他……他们所有人,甚至他自己,可结果,他竟谁也没救成,他真恨自己的懦弱!他什么都没做到!他真后悔!
青石板胡同依旧,只是周围多了几栋极不协调的高楼。它嵌在被人遗忘的地方,犹如岁月给这个城市脸上刻下的一条旧疤痕。
窗外风中,墙脚下一株白色喇叭花,正迎风盛开。
“…遍青山,啼红了牡丹…”他依旧唱着曲,声音苍老。他一眼望见倚在门角的破纸伞,纸伞上的红漆,已经脱落。纸伞旁边,是一柄掉了蓝宝石的黑雨伞,黑雨伞上的黄铜也黯淡了光色。两把伞都很破旧了,还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他忽然间醒悟,也许,穆子夜是个堕落到凡间的神仙,只带给他,带给三宝,一场梦境,便匆匆羽化了。
“……子夜……子夜……”
这一场梦,甜美、疼痛,又令人无限遐思。
呼楞楞,鸽子飞过。
北京,北平,北京。一片声音,万种生活,全都覆在了这晴爽的蓝天下面。
旧痕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