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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雨霖铃 ...

  •   “她叹了口气道:‘苏洛,你知我为什么喜欢听戏吗?’我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来,摇摇头。她又道:‘你看台上的那些女孩子啊。生在贫苦家里,既念不起书,又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养家糊口,接济父母,照顾姊妹。虽为世人轻贱,然而不自轻流落那烟花巷,在这几尺戏台上演一出出人间悲喜。世人皆瞧不起伶人,视为取乐的玩物,然若没有这些人,世人又从哪里觅得这许多欢乐?我生在王侯之家,竟连这些女孩子也不如吗?’我大惊,刚要说话,她伸手让我稍安勿躁听她把话说完。‘非是我放不下身段,无论你我或是贩夫走卒,丫鬟仆从,还不都是一样?就算生在候门又怎样?老佛爷那样的只手遮天不也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吗?于国,那些个买办,替洋人压榨国人,靠着人家的施舍过日子,虽有一时风光,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而又为国人所不齿。于家,多少八旗子弟提笼架鸟混日子,靠着祖宗的荫蔽过活。结果大清亡了,便惶惶如丧家之犬。谁能够靠着别人,靠着祖宗长长久久的兴旺呢?我虽家道中落,但身体健康,家中兄弟也在,好好教导将来亦能持家。纵然辛苦些,施舍怜悯是断然不需要的。’我急了,开口道:‘我哪里是施舍怜悯你!我的心难道你不知道吗?’她眼里忽地就有了一丝悲伤,我看了心里一酸,很是不忍。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说到这儿竟有些哽咽。我拉起她的手,‘那你这是何苦……’她摇了摇头,‘我家境如此,虽你无此意,但日后还不是要靠苏家接济……’我忙按住她的嘴,‘若你愿意,往后还分什么你我,何来什么施舍接济?’她将我的手轻轻放下,‘感情也是如此,我虽不是这样的人,但假如我是那京城里高高在上的格格,你可敢来找我?若不是我如今家道中落,你们不是听说城里来了个落魄的格格,又岂会请我来?这样的感情是经不起消磨的啊……’我听了心里一凉,话虽没错,但若这样说可就屈死我了,‘那也是之前的事啊,现在你又何必在乎这个!我对你的感情是没有半点施舍之意的啊!’”说到这儿,苏公子身子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玉棠也急得不行,忍不住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她怎么说?究竟是要如何?”玉棠一口气问出来,仿佛比苏公子还要急。她太想知道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了。她更想见见这个素月格格。苏公子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她说等家人安顿下来便仍往北平去……”
      “什么?”玉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要回去?独自一人回北平?她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吗,怎么还丢下家人仍回北平去?况且……况且苏公子,苏公子怎么办啊!难道她就这么放弃了?苏公子看着激动的玉棠,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忧伤,就像她刚刚见到他时一般,却带着笑意说道:“她说她留过洋,懂些知识,就算是到学校教书也好。家里几个老仆从还是可以打点好的。北平是新思想汇集的地方,新式学堂也最多。她在那儿可以靠自己生活下去,也为家里尽一份力。供养年轻的兄弟在这儿读书。我明白我经历的人世坎坷远不如她,可能无法像她一样有这般感悟,但仍旧是不甘心,道:‘总之你说什么也不肯用嫁人来分担家里的负担对不对?世间女子皆以此为巧招偏你最清高不是?’她听了并不生气,反倒笑了,眼里泛着泪光,把我的手又握了一握,道,‘看过了太多的沧桑变幻我自然知道有些感情来之不易,弥足珍贵。只是……’她强忍住泪,吸了口气道:‘若此情不变,待我回来,咱们还在园子里共听一台戏吧……’说到这儿的时候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听到这儿,玉棠也是泪流满面,原来是这样的结局。她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只是闷闷的却又说不出什么。
      苏公子掏出手帕递给玉棠,“让姑娘见笑了……”
      玉棠接过来只是抽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苏公子又说道:“有些事是需要时间才能明白的。起初的一段时间,我只想不通,横竖是她对不住我。后来渐渐的也就想通了。姑娘,你呢?”
      “恩?”玉棠愣了一下,忽而又想起自己前番所想被苏公子勘破,一时间惭愧不已,无地自容。自己一心想着攀上高枝,贪图富贵荣华,当真是自轻自贱了,没的叫人厌恶。
      苏公子又道:“虽然萍水相逢,我也能看出来姑娘是个极好的人。总能觅得如意郎君。”
      玉棠点点头,又再一想素月的那番话,“你看台上的那些女孩子啊。生在贫苦家里,既念不起书,又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养家糊口,接济父母,照顾姊妹。虽为世人轻贱,然而不自轻流落那烟花巷……”心中颇为感悟:是啊,人生在世无论命运如何,际遇如何,只有自己尊重自己,别人才会尊重你。任何时候都不自轻自贱方不愧对此生。又想起此前碧泉劝自己的一番话心下忽地坦然了。不错,自己虽然没有荣华富贵可享,然而衣食不成问题,亦能贴补家里。虽清贫却比起给有钱人家做小儿心底来的坦荡。把戏演好,若真能成了角儿,也算出人头地,比起出卖自己岂不有价值?
      “好了,故事也听了,姑娘在这园中呆了半日,也该回去了。我领你到戏台子那里去罢。”苏公子引着玉棠往前面去。
      玉棠跟在后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公子,你摆这台戏可是为了格格?她……她什么时候回来?”
      苏公子并不回头,低声道:“不错,我这戏摆了不是一回两回了,摆戏也只为那句‘咱们还在园子里共听一台戏’……”
      玉棠望着苏公子的背影,觉得十分可怜,格格何时回来如何能知晓?苏公子当真重情重义,三年来心意未变,为着一句话,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心上人回来啊。
      不多时,已能看见戏班子在拆先前搭的台子了。戏已散场,玉棠也要离开了。回首从今晨跟随着戏班子出来,到现在,不过半日。却仿佛经历了很多,眼前的事,脚下的路,似乎都不同于以往了。
      “戏班就在前面,我就送姑娘到这儿吧。”苏公子仍旧像初见时那样,温和地笑着。
      玉棠行了礼,转身离开。一路上,心里仍放不下苏公子的事,犹犹豫豫,几次想回头却又每每作罢。明知无能无力,可她就是不忍心看苏公子这样受相思煎熬。
      苏公子看出来这个善良姑娘的想法,便赶上几步轻笑道:“前些日子她兄弟已经独自做起了营生,听说也往北平写信了。我想她应该快回来了吧……”
      “真的?”玉棠猛地转身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前番如此忧伤,说快回来该不是安慰我吧?然而转念一想,就豁然开朗了。越是快要重逢,就越是焦虑得紧,想起从前刻骨铭心的记忆,怎能不心痛。所以才会独自在园子里徘徊吧。想到这儿,玉棠激动得几乎要落泪,满心替苏公子高兴。
      “恩,我祝姑娘也觅得如意郎君。”
      “谢谢公子!也祝公子跟素月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说罢蹦蹦跳跳地去了。

      待快要出了这园子。玉棠走在了班子的最后。回望这座精致的园子,感慨颇多。
      花丛掩映之下,小桥流水之间的那个白衣公子啊,愿你终共你的心上人在这园子里听一台等了好久的戏。
      一台相濡以沫,与子偕老的戏。
      2010-8-2 凌晨三点十五分于沈阳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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