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墨鸢_墨墨

3、满庭芳

　　台上青衣正咿呀呀唱着，玉棠从帘子后边偷偷向外看，心里犯了嘀咕。论理堂会也唱了不少。只是这般的竟是头一遭。却原来台下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儿。正对着戏台子，摆着太师椅、红木几，并茶盅果盘，一应俱全。偏偏空无一人。玉棠心想：那这戏唱去是给谁听？难不成给鬼听去？想到这儿，皱了皱眉。大白天的哪来的鬼？端的是户奇怪的人家。
　　管他呢，玉棠心想。好不容易有机会进来，倒叫我好好看看这大户人家的园子。
　　于是避开众人，独自向那园子深处来。
　　只见一座座的怪石假山，一丛丛的翠竹，一处处的花窗，无不精致细腻，到处透着雅致精巧。当真透过每扇窗子看，都是各有不同的别致景色。山石上垂下的兰草，泉水边架起的小桥，都让她心驰神往。玉棠流连其间，廊下逗一回鹦哥儿，桥上看一回游鱼。不知不觉，日头高了，前几日下了雨，太阳一出来就起了雾。玉棠见起雾了，园中各色花草更显迷离妖娆，如同神仙府第一般。更加心醉，穿行其间，好不快活。又想起游园惊梦的戏文，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再一时回过神来，顿觉自己出来已有好一会工夫了。该是回去了。可再一看，自己身在花丛之中，四面只见醉人之景却哪里还知道戏台子搭在哪边了。自行走了一阵子，却是在绕圈子。心下想也难怪，这园子处处造得繁复精细，置身其中移步换景，自己又贪玩，自然迷了路。心下也不由得着急起来。正四处张望着，忽见那□□树丛掩映间，一袭白衣。玉棠大喜之下走过去，正待问路，只见那人转过身来，真真叫玉棠惊呆在当场。
　　只见眼前这男子穿着月白云锦短衫，藏青缎子长裤。面色略苍白，目如点墨，乌油头发整齐地梳着，单薄之下自有一段风流体态，自己该不会是在做梦吧？竟有这样的男子凭空出现在园子里？难不成真成了游园惊梦？大白天果真撞了鬼？可这鬼竟也能生得如此好看？
　　男子见她愣愣的，微微一笑，开口道：“姑娘可是迷路了？”
　　玉棠一惊，原来是人非鬼。再对上男子一对似笑非笑含情目，顿时两颊绯红，褔了福道：“正是呢，奴家失礼了。”心想好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男子轻笑，道：“不打紧，这院子头一次来确实容易迷路。还没请教姑娘？”
　　玉棠马上道：“奴家玉棠，彩云班里的。敢问公子……”
　　“我姓苏。”
　　“原来是苏公子。”原来他就是请戏班来唱这出奇怪的堂会的人。
　　苏公子见玉棠粉面含春，眼波流转间好生妩媚，一双凤眼不住打量着自己。心下明白，却不计较。只问道：“姑娘面生，是刚来苏州吧？”
　　“回公子，戏班三个月前从徽州来。”顿了顿又道：“戏班子，自然是哪里有生意便往哪里罢了。”
　　“果然。是啊，哪里有生意便往哪里。这么说戏班的去向倒很容易打听……”那苏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玉棠觉得这个苏公子出神的样子更加迷人，不忍打扰，便也只是静静的。一会儿，苏公子又向玉棠道：“喜欢这园子吗？”
　　“当然喜欢！要是能住在这园子该有多好！”一时发现语失，忙掩住口，羞红了脸。拿着凤眼不住偷偷瞄着眼前的白衣公子。
　　谁料苏公子竟十分认真地问：“哦？你这话当真？当真觉得住在这院子里很好？”
　　玉棠见公子这样问稍稍宽心，便欢喜道：“是啊，这么美的园子，要是能天天住着，岂不是佛祖保佑，真真大造化了！”心中怦然一动，难不成我的造化来了？当真叫我碰上了多情公子？
　　苏公子听了，喃喃道：“是吗……果然，世间女子都喜欢这园子，爱这份安稳，偏只有她……”说到这里，竟有些恍然若失，眉宇间笼着浓浓的一层忧愁。玉棠见苏公子原就一副淡淡的愁绪的样子，心里忖度着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如今听这么一说，果然是了。只是这个“她”明显是苏公子的心上人，不免又有些失落。但仍就好奇，有意引苏公子道出其中缘故来。于是出口相询：“公子口中的 ‘她’，可是公子的心上人？”
　　苏公子听了，微微一怔，苦笑道：“叫姑娘见笑了……”
　　玉棠又说：“公子有什么心事，不妨讲出来。不怕公子笑话，奴家别的不懂，就拿这戏来说，杜丽娘身边尚有个春香可诉心事；莺莺屋里也有个‘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的好红娘不是？那些个闺阁小姐尚有人在旁倾听百转柔肠，公子有什么烦心之事，说出来总是好的。”
　　苏公子没料到玉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面对她不由另眼相看，一面自叹萍水相逢的女子竟会是个可倾诉的人。又问：“姑娘想听？”一对眸子闪着诚挚。
　　玉棠点头，也是一脸恳切。
　　“好吧……”苏公子叹了口气，“蒙姑娘不弃，那在下便将此事说与姑娘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