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墨鸢_墨墨

8、绝品

　　他正在琢磨这只喜鹊的眼睛应该如何下笔。
　　笔尖的墨已经干了，他还在思考着，犹豫着。袁陌澜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的人。
　　终于，他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笔尖重新蘸上墨，落笔干净利落，一副戏鹊登枝完成了。袁陌澜看着他那干脆的一笔，如同一个武士干净利落地出刀。那种自信和决绝是他所熟悉的，也是与眼前的这个孩子完全不相称的。
　　趁着楚宁涮笔的功夫，他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楚兄弟，你也该歇歇了。就算你不觉得累，我这大染小染，可都已经被你用坏了七支了！”
　　“袁公子……”楚宁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天他实在是太兴奋了。这几日仿佛将这么久以来没有动的笔全都补上了。一提起笔来就停不住，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山水、花鸟、人物从笔尖上涌出来。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丹青之事上面。若没有袁公子遣人来收拾废稿和成作，帮他研墨调色。恐怕这间屋子已经被生熟宣铺满，变作染缸了。
　　“好了好了，你看你都几天没出过屋子了。你好好梳洗一番，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出去走走。”
　　“袁公子，我还……”
　　“我知道我知道。日子长着呢，又不是不让你画了。总不能每日足不出户只是对着这笔墨纸砚吧。再说你总要留点时间给下人打扫一下吧。走吧走吧。”
　　说罢半推着楚宁出了西厢。
　　“那好吧，袁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
　　“请。”
　　楚宁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他确实该洗个澡了。
　　等楚宁走远了。袁陌澜的表情重新变得沉重。
　　“去取一套上好的衣服来。”他对下人说，“这是个天才的孩子，他应该体面些。”

　　袁公子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很合身，也很舒服。衣服上有阳光刚刚晒过的温度和味道。楚宁穿着它走在芷汀的大街上，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他不再是那个几天前身无分文，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的外乡人了。他会成为一个有才华的年轻画家。尽管袁公子什么也没说，但是他有预感，一定是他的丹青受到了赏识。
　　袁陌澜带着楚宁来到芷汀最大的云轩楼。楚宁初来芷汀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看过这座气派的高楼。上面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听说那是芷汀的有钱人和文人雅士们喜欢去的地方。袁公子背着手，带着他穿过底下喧闹的人群径直上到顶层。那里相比之下要安静得多，听不到推杯换盏之声，然而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觥筹交错的盛宴。这一层楼聚集了诸多书画行的老买家，其中不乏丹青妙手。而四面墙上更是挂满了各色山水人物。不少人驻足品评，赞叹不已。楚宁简直要看呆了，他认出了其中有不少自己的作品，也听到了人们的溢美之词。如果要他选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他觉得那就一定是现在了。他看到人们脸上的惊喜，迷恋，心醉。离他那么近，他看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从没想过自己笔下的东西能带给人们如此多的欢乐，如此多的愉悦。直到袁陌澜把他领到楼下，走进一条小巷，他都还沉浸在那种如梦幻一般的感觉中。他突然想到了他娘。想到了从出阁就再没碰过针线的娘那夜夜点着的昏黄油灯。想到了那件碎步拼成的夹袄上密密的针脚。娘想要看到的应该就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娘让他离开家，甚至他走到那天都不肯见他，因为娘知道她的儿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鼻子突然一酸，想到娘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他再回去的时候，娘会不会更加憔悴。她会不会长出了白发。他要让娘知道，他真的有出息了，他不是没用的废物。他要让娘为他开心，为他骄傲！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袁公子已经走到他前边去了，他快走两步想要追上去，袁公子却突然停下了。
　　“袁公子？”
　　他不自觉地也停了下来。
　　袁陌澜没有回头。
　　“你都看到了？”
　　“恩，”他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是袁公子自己带他来的。不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些吗？“全赖袁公子相助，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袁公子才好。”
　　“我不用你谢我。”
　　袁陌澜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背后，血红的太阳低低地悬在巷口。他的脸陷在阴影里，楚宁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说过我会帮你。”
　　他缓缓走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顿时向楚宁涌来。袁公子身上一直有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气魄，只是他平时收敛得很好，几乎无法令人察觉出来。而现在，这种压迫感让楚宁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袁公子……”
　　“你看，你成功了。你的丹青已经成为了芷汀的新宠。文人墨客，世家贵胄无不以为佳品。你的丹青很快就会名动整个乾离的。”
　　“这……全仗袁公子，如果没有公子帮忙，楚宁怎能有幸得到赏识……”
　　“只是，恐怕这样还不够。”
　　“不……不够？”
　　“你可知如何才能让你的丹青成为真正惊世骇俗的世间珍品？”
　　楚宁一时语塞，袁公子的问题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
　　“方法很简单！”袁陌澜冷笑道，“让你的丹青成为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