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十九》任时光

1、出生

　　朱夫人躺在床上大汗淋漓，不停干嚎，她觉得自己仿佛命不久矣。但是为了生下腹中的孩子，她还是拼命地使劲。她这是头胎，又生了近四个时辰，心力交瘁恐慌不已。偏偏她的丈夫朱发财被拦在门外不能进来相陪，她只能隐约听见丈夫在喊：“春荣！春荣！”
　　朱夫人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她还听见产婆焦急地对她说：“夫人加把劲儿啊！不然您和孩子都难保啊！”
　　朱夫人是怕死的，她更怕孩子丧命腹中。听到产婆的话心里打起无数个激灵，不能死在床上！她拼尽全身力气，“啊”地一声过后，她又听见产婆惊喜的声音：“孩子露出头了！夫人再加把劲儿啊，孩子马上就出来了！”朱夫人只得再一使劲，她听见了孩子响亮的哭声，两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产婆剪下脐带，偏头一看，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就连昏迷也是眉头紧皱。产婆觉得危险，连忙大叫：“女大夫！女大夫！”
　　她嗓门大，外间的女大夫很快就带着药箱跑进来了。
　　而产房外的朱发财，心里更害怕了。又不能进去，只得在门外踱来踱去，不停哀叹。
　　女大夫一看朱夫人，就知道这人保不住了，她只能勉强唤醒陷入深度昏迷的朱夫人，让这对夫妻见最后一面了。
　　朱发财被产婆请进去的时候，他的腿就软了。他虽然是个暴发户，但不代表他就愚笨，他知道妻子肯定凶多吉少了，一着急，多年干涸的眼眶突然就滚出两颗热泪来。
　　看见朱发财进来，女大夫和产婆都退到帘子外面。朱发财几个大步就冲到床边，看着床单上的血水，眼睛都红了。他坐在踏板上，哆嗦着握住妻子的手：“春荣……”他已经说不出更多了。
　　朱夫人迷蒙地睁着眼，微微笑了笑：“好在生下了孩子，发财，你要好好培养她，虽然只是个女儿，你也要把她培养好，让她成为真正的大家闺秀……”
　　“好好好！”朱发财握紧妻子的手，忙不迭地答应。
　　“那你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吧。”朱夫人觉得有些吃力了，但她还是尽量保持微笑。
　　“取名字，名字啊。”朱发财显然没有好好想过，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知道妻子时间不多，干脆就说了，“就叫七七吧，今天不是七月初七，七夕吗？”
　　朱夫人笑了，眼角溢出泪水来，和她脸上的汗水很快就混为一体。“发财，其实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我去了之后，你，你记得好好过……”过字的声音小得像是飘渺不可闻得仙音一样，朱夫人合上了千斤重似的眼皮，她诞下女儿，长眠也无憾了。
　　“春荣！”朱发财大喊一声，仰天大号。
　　这次再也没有人应他一声“发财”了。
　　他是贫民出身，朱夫人却是个千金小姐。朱发财第一次遇见妻子，是一个英雄救美的场景。他倒不是英雄，只是看见了朱夫人受欺负的一幕，与自己同行的好兄弟宋寅仗着一身武艺就出手相救，朱发财躲在后面照以前的规矩捞着弱小的朱夫人就跑。他们来到茶馆，等着宋寅回来。朱夫人其实并不看得起朱发财的，他在危急关头，竟然丢下朋友自己跑了，实属毫无义气可言。所以对他也很没有好脸色，只是焦急地等自己的英雄回来。结果半个时辰后她的英雄却伤了她的心，宋寅是领着一个女孩进来的，这个女孩正是宋寅的未婚妻盛夏。宋寅说了几句话以后，也没有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他很快就带着盛夏走了。他们走了以后，朱发财便自告奋勇送朱夫人回了家。然而在回家途中，他们却意外遇到了刚才欺负朱夫人的一群混混。朱夫人被朱发财迅速地塞在身后，她眼睁睁地见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朱发财为了保护自己被打的半死，知道那群混混发泄舒服走了，她才颤颤巍巍地走上去。朱发财满脸是血，看着她就笑了，轻轻说了一句话：“你没事就好了。”朱夫人泪如雨下就此沦陷。后来就是一场又一场战争接踵而至，朱发财是个农民，朱夫人是员外家的女儿。朱夫人死活非朱发财不嫁，她没有得到朱发财承诺过什么一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或者会对你好一辈子诸如此类的话。朱发财本身也就没有什么家底，他不敢做出承诺，也没有底气要求朱夫人跟着自己走，可他就是把朱夫人的手牢牢攥在手里，自从他第一天牵起朱夫人的手后，他就再也没有放开过了。朱夫人没有得到任何承诺，却是姐妹中过得最好的一个，朱发财穷的时候，她每天有肉吃；朱发财做生意赔得家徒四壁的时候，她还是每天有肉吃；到后来朱发财鼓捣西洋瓷器走上皇商这条路的时候，她不仅每天有肉吃，而且朱发财一生都只有她一个妻子。
　　朱发财握着妻子的手，眼前全是十多年来他们朝夕相对的影像。直到一声惊叫把他喊醒，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成河了。
　　“这这这！朱夫人肚子里面还有一个！”产婆惊叫，可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接生经验不如自己母亲丰富，没有遇到过大人死了腹中胎儿还没有出来的情况。
　　朱发财倒吸一口气，手迅速放在妻子腹部，果然那里还是鼓鼓的。
　　女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她转了几圈后问道：“你娘不也是接生婆吗？她肯定遇到过这种情况呀！快去把她请来救命！”
　　“可是我娘已经瘫痪在床……”产婆为难了。
　　朱发财突然站起来，定定地看着门外，说：“我去背她过来！”
　　产婆重重叹了一口气，一跺脚就带着朱发财回家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朱发财就背着老产婆来到产房。
　　老产婆被扶着坐在凳子上，她只看了一眼就说：“只能开腹了。”
　　朱发财往后跌了好几步，颤声问：“你说什么？”
　　老产婆看他一眼：“说句不好听的，朱夫人已经身亡，如果不开腹，那就是一尸两命。”
　　“可是，可是……”朱发财知道妻子最爱美，她怎么能忍受死后被开膛破肚？
　　老产婆皱皱眉头：“你这人怎么这么拎不清？要知道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我又不是让你把朱夫人弄得死无全尸，只是开道口子救救你们的孩子而已。事后再把伤口缝上不就行了？”
　　朱发财想到了孩子，咬牙说：“好！开腹！”
　　所幸时间还不算晚，虽然后被取出来的孩子就算浑身沾满了母亲的鲜血也看得出来她被憋得发紫的脸，但孩子被取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有着微弱的哭声。
　　女大夫划完刀子又去给缝上，产婆则用一盆温水小心翼翼洗干净了小女儿送到朱发财跟前。“朱老爷给千金取个名字吧。”
　　朱发财呆呆地看着血流如注的妻子，随口说：“姐姐叫七七，七七，七七四十九，这丫头就叫四九吧。”
　　产婆着实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这孩子是沾满了母亲的鲜血出生的，也不能就这么随便地打发掉了吧？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年轻的产婆不敢随便指手画脚。也就只能随着朱发财去了。产婆把孩子放进摇篮中，摇篮里的孩子正在睡觉，浑然不觉自己多了一个妹妹。产婆去来一张纸，撕成两半，一张写七七，放在左边；一张写四九的，被放在右边。
　　朱四九不肯睡，偏过头望着跟自己差不多的姐姐，小手放在了朱七七的小手上。她还不知道怎么握住别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