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她就这样踏上未知的旅途，那天的雪下得满目荼蘼，每一片都洁白温和如鸟羽，锦衣的少女在冰雪里踽踽独行，空谷里模糊的回声，原本下的寂静的便成缭乱。
她却再也没有回头。
轰轰烈烈隔断的是他们相依为命六年的过往。
面容清秀的少女抬起头，她的黑发上落满了白雪，不曾拂去。她看到一如既往苍白的天，她知道，离开这里，隔绝的不仅仅是彼此的羁绊，还有关于他的一点一滴，包括他给予的名字。
自此，沧海桑田，再也不会遇见。
他却未曾挽留，他目送着少女离开这个仙境之外，雪花吞没了她十四岁未曾长大的单薄身体。直至锦衣消失不见于视线，少年才温和闭眼。
六年前。六年前，他们在战乱中相遇，自此她称他“子离”，他唤她“妄言”。自妄言的八岁到十四岁，他们在战火中逃生，在尘世中摸爬滚打，他们却在歌空王朝的盛世中离弃。
少年苦笑，独自斟上一斛酒，碧绿的水光滟潋。那少女竟不知，她刚刚喝的，和少年手中执的酒一样，药力足以忘却前尘往事。
是忘川河上酿成的苦酒，原来人的回忆这般辛辣，留它作甚？
苏子离轻轻伸手，碧酒汩汩流下，没入深雪，他却安然吟出：
“劝君更敬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自嘲，“子离”原来他的名字一语成谶，暗示了某个结局，而他赐予的名字“妄言”也只是个代号么，除去这一身羁绊，他们还是不能回到那个多年前鲜血染红的黄昏，相濡以沫了吧。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在之后时光的鸿沟里，他们越走越远，血孽教护法千茕，歌空王朝少将苏子离，宿命却让他们再次遇上。
锦衣少女忽然迷茫，前尘往事如雪花零闪，那个叫做苏子离的少年是命中深入骨髓的毒，是穷尽一世浓烈、旷世奇珍的悲。然而她作为杀手的刃却毫不留情朝他刺去。
才听到一声模糊的唤，那样叱咤风云的少年仿若迷离，金发轻扬，蓝瞳纯净如新，他对着记忆伸手，那样轻声的：
“妄言。”
长刃也没入了胸口，上邪剑却脱落于少年的手。
他的眼里不再充满心机和冰冷，不再充斥权衡和利益。他眸里的风雪将少女吞没，他已然回到十一岁时的血色黄昏，那时是他救了她，而今是她带离他逃离万劫不复。
“这样很好……很好。”眼神逐渐涣散，生命渐渐抽离出躯体，却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锦衣少女失神般看着手下的猎物，说出这般奇怪的话。
是一场漫天的大雪啊，好冷，好冷，就要死掉了……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子离。
小小少年牵小小少女的手，他们的身后是火红血色的黑白交点。他们的身上满是血污，怎么能让孩子理解这么盛大的悲哀，那些牵着自己往前走的人忽然不见，自此便是孤独一人，漂泊流浪。
不。至少还有眼前这个人，可以相依为命。
“你叫什么名字？”他如是问道。
“不知道。”小女孩仰着头，披散着头发的脑袋，在夕阳美好的一塌糊涂。
“以后你就叫妄言好了，苏妄言。妄言，我叫苏子离。”他沉思片刻，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冰冷的手悄然握紧。
“嗯，子离……她怯怯喊道。粉妆玉琢的脸上竟看不到悲哀。
而苏子离却缓缓闭上眼，任凭回忆像潮汐般涌上心口，直至世界淹没。是吗？她什么都还不懂呵！
“我没有爹娘，我只有奶奶，可奶奶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睡着了。”她安静说道，“连奶奶也不要我了。”仿佛和自己无关一般。
“那么，妄言，你我在此相遇便是缘分，以后我们就是亲人了知道了么？”苏子离看着面前的八岁女孩，缓缓说道。
“真的么？子离！子离。我以后就叫你子离好不好？”小孩拉过蓝瞳少年的衣角，脆生生答道。他的身上有木槿花的淡淡香味。
“你该叫我哥哥。”远不及弱冠的少年却俨然像个长者。
“才不要！”执拗的坚持，才十一岁的他哭笑不得。
然而少年脑子里却掠过了在古朴文卷上看过的句子，美到绝世。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原本是战士间相约赴死，此情此景，却全然不是如此。
小小少年抬头，身后歌空王朝的高贵城楼轰然倒塌。
“我叫苏子离。”蓝瞳少年微笑了，他身上纯金色的战袍却轰然落地。
“什么时候，我们再去看看谷里的雪吧。”他对着记忆中的苏妄言相邀。她睁着黑白分明却茫然不知的双眼，锦衣上落满了白雪。他紧闭着眼，脑中的幻象纠缠在他多年的梦境里。
而手握长刃的血孽教护法回眸，战场上的一片狼藉，所有关于千茕的铅华散去，出现了那两个小小少年的背影。她忽然泪下，委顿于地。
手上的血恣意沾上她如玉的面颊，锦衣上泼墨般的血色繁花，她轻声对着蓝瞳少年低语：“子离，我回来了，你的妄言回来了……”
少年温玉般的面颊还留有温和的笑意，伸手冰凉的铠甲冷入骨髓。
远处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原本是主将的护法千茕大人却迟迟不见踪影。血孽教一干弟子不由得犯浑，而黑衣蒙面的少女却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悄然转身，她走过的地方有曼珠沙华死亡的味道。
她瘦弱的身躯裹有大大的黑色风衣，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女秋水般沉默的眼里竟有泪水流出，她挥挥手，是告别的姿势。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谢两由之。”少女轻吟，在词句落下的地方，大风将所有的话语全都吹散，是一片空谷的忙音。
而身边沉默的少年兀自不发一语，长长的睫毛垂下，黑发飘散于风中。
而这边的城墟上，有红衣的男子吹着一曲洞箫，黑色如缎的长发滑落，火红似血的长衣不染纤尘。霍红衣吹完一曲《满庭芳》时，有风吹起他的红衣，他微微一笑，魅惑倾人城。
一抹锦色于他视线中逐渐明晰。
有雨点落在苏子离的脸上，却见一双素手轻轻抹去。她紧紧抱着濒死少年的身体泣不成声，有血自少年胸口沁出，与锦衣融合在一起，像极了石榴嫁裙。
“子离，我们去看雪吧。”苏妄言对着怀中的少年轻声叮嘱。
“我们……回家。”
锦衣少女艰难起身，却见一缕红衣立于废墟之中，而她黑衣的伙伴向无声诀别。
她轻笑转身，在记忆中的那场大雪里茕茕孑立。风吹落了她的发带，撩起她的长发，夹杂着血腥味。怀中少年的身体却慢慢变冷，那场雪，下在他的一生里，他终于得到他该有的救赎。而少女却滴落了最纯的泪。
最后他们去了哪里？
仙境之外俗世之底。
再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盛世繁花里你却再也寻不到那双最蓝的眸和那抹明媚的锦色。
那一缕箫音，婉转缠绵于少女的耳际，在那样的乱世里，她却哭得像个孩子。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