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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12

      回太华的路上夏夷则不禁想起当年。命运确实玄妙,曾经茫茫风雨,未见生机,怀着对未知的恐惧这放逐之路走得惊心动魄。而今,这去路却已成归途,他似倦鸟归巢般轻快地走在长安城郊的芳草道上。

      他既贵为皇子,母妃又重获恩宠,比之幼时只会更加尊荣气派。出行之时便是不如他两个哥哥左呼右拥,也起码有轿辇侍从相伴。可他一出长安城就以太华低阶弟子的身份自居,别说轿乘就连骑马也嫌张扬,硬是不许一人跟随。是以这三皇子回山,竟是独自一人。他却不觉得何处不妥,只乐得自在。

      正是暮春时节,暖风熏人,春草生烟,夏夷则一面流连这春色天然,一面又归心似箭。纠结来去,他便想,若是师父在身边一同看着,就好了。

      想起来清和,他还是决定早点回去。然而刚刚召出剑,周遭突然一阵异样。

      空气中本弥漫着野花同草木杂糅的清澈香气,在暖阳下发酵成醇厚圆满的甘甜,然而一瞬间被阴寒枯涩的兵刃划破,取而代之是强大的杀意散发出隐隐嗜血的腥味。夏夷则顺手提剑在身前劈过,伴随着耀眼的白光划出一圈完美的圆弧,将自己稳稳护住。

      来人既多,且强,并没有因为他只有十三四岁而放松警惕。夏夷则环顾四周,不由冷笑一声。这排场大得很,他的两个哥哥实在看得起他。

      他却也不怕,跟随清和学到的本事还从未有用武之地,他尽情使出来只觉得畅快淋漓。他一定得叫那些人明白,这一招一式若是用在实际交锋,要比酒宴乐舞,更来得漂亮。

      这些团团将他包围的人,虽知道这小皇子师从名家,但见他身量尚小,孤身一人,终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谁知道剑刃初开之时最是锐不可当,招招凌厉狠辣,不仅叫人一时近不得身,那贸然强攻的几个反被削了满脸的血。他个头虽小却极为轻巧,看似紧紧后退,面色却从容似水,步法中暗藏八卦玄机,提步,转身,斜跨……进退之间已颇见大家风范,太华道法早就融在他身形之间。

      可他终究个头尚小,对手又人数众多。便是他再犀利机敏,此刻若说能有胜算,也还是太不现实。况且他实战经验匮乏得可怜,周转应对间破绽百出,很快就被逮住一个间隙,一柄薄刀轻快划过,天青色的太华道袍顿时撕破,染了一层滚烫鲜红的血。

      一招得手,来人顿时嚣张许多,士气大涨,一时拥围而上。这小皇子本就肤色白净,此刻挂了彩,更没有血色。他咬着嘴唇死撑,一时不觉嘴唇咬破,一道血迹顺着下巴滑下,衬着苍白脸颊,竟有种动魄惊心的诡谲美感。这些人半辈子刀口舔血,对强弱胜败最是敏感,此刻见夏夷则渐露颓势,又是这般面容,刚硬凌厉中透着半分羸柔最能刺激人想要去狠狠摧毁,不由得愈发兴奋起来。

      夏夷则明白这样消耗终不能长久,然而对方实在人手众多竟不能抽身念完哪怕一个咒诀。也正因着这般情势逼人,才显露出他决绝刚硬的一面,只见他绷紧了面容,看准一个时机,不退反进,肩膀上生生挨了一刀。顿时血光飞溅,染了满脸。

      他也终究趁机使出了一个天剑降魔,剑光一时璀璨,喘息之间再抬头看,近身几人都哀嚎在地,余下众人一时也不敢再上前。

      可这犹豫的对峙也不过暂时,场面胜败已经明白得很,余人不过讶异片刻,便轰然一笑,知道这小皇子只是最后挣扎,终究已到穷途末路。

      夏夷则看着这些人脸上笑意一分分弥漫开,心便一分分沉下去。他这些年跟在清和左右从来觉得安稳从容,此时这紧迫危机,竟是许久不曾体会。幼时回忆终于被唤醒,携卷着冰冷湿气弥漫在全身,此刻眼前血光剑意同那日风雨渐渐重叠在一起,他却并不真的绝望,好像回到那一日般,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父。”

      轻轻的一声还未落下,这一刻,竟真的有熟悉的清冽气息突至眼前。

      一股丰沛温润的法阵好像突然之间就将所有人笼罩,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却是谁也不曾想象过的强盛。

      只那么一转眼,就结束了。彷佛惊涛骇浪动地而来,又瞬间归于寂静。不是安宁轻松的平静,而是仿若暴雨将至,风也凝滞,无尽压抑无尽死寂下是隐隐的怒意。

      清和收了佛尘,面色好似无常然而周身气息澎湃,衣摆仿若风过,犹自翻飞。满地狼藉他一眼也未多看,目光只牢牢钉在他满脸是血的徒弟身上。

      夏夷则眨了眨眼,又眨眨眼,仰头看着清和缓缓走来。明明千钧一发,却又好像早知如此,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骤然松开,要站起来,方觉得腿软。

      清和脚步终究乱了那么半分,身形一晃,俯身扶住徒弟。

      “夷则,”清和扶着他,此刻手心一片温热,才算是松了口气,缓缓道,“没事了。”

      夏夷则点点头,脸色苍白,眼睛却闪闪发亮。他只是紧紧看着清和,便觉得心中那一点余悸,全都渐渐消散了。清和抬手仔细帮他擦干脸上的血,笑容便有些勉强,却还是温柔地笑着。夏夷则早就累到脱力,身体摇摇晃晃的发软,被清和轻轻搂在怀里。

      №274 ☆☆☆人间少于2013-11-08 22:43:5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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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夷则自从长得高了些就渐渐自诩大人,这一两年愈发别扭,也变不太爱说话,整日里端方恭谨老成持重,不肯再像儿时天真烂漫同清和亲昵。却也并没有其他更值得玩味的缘由,只是少年成长中都会走过的一段,大约所谓叛逆。自我意识蓬勃生长着,就剧烈地排斥起一切让他显得孩子气的东西,绞尽脑汁只想让自己显得更成熟。清和也渐渐觉察,稍微有些失落,却更多的是好笑。哪家的男孩子没有这样的时候呢,十三四岁的夏夷则,同他那时比,已经很乖,很乖了。

      然而此刻,夏夷则久违地靠在清和怀里,却不觉得丝毫别扭。师尊的怀抱好像就该等在这里——受了委屈,流了血,累得脸色发白的时候——就应该给师尊抱着,即使看上去像回到了小时候,也没什么要紧。

      他甚至忍不住抱紧了清和,轻轻说,“师尊,弟子给您丢脸了。”

      清和被他回抱着,心中一软,知道这徒弟是真的伤心了,才难得同师尊流露出脆弱的心境。他帮徒弟捋了捋头发,摇头道,“夷则很厉害。为师只觉得骄傲。”

      夏夷则听他这样说,终于能笑了出来,开心地追着要清和再多夸他一点。“真的吗?”

      清和笑着点头,却又道,“只有一点,为师十分不满。你右手使剑,左手却始终护着这酒壶不放。以一当十,本就吃力,为何不松?若不是心有挂碍,怎会白白挨上这刀。”

      夏夷则楞住,这才想起来手中还提了个酒壶。他晃了一晃,见酒尚满,便放心笑了,“这是徒弟特意去城东打给师尊的,听说师尊当年,最爱在这家痛饮。弟子想着,此次回来什么都没带,只带了壶酒,若是丢了,岂不是两手空空回去见师尊了。弟子便嘱咐自己万万不能丢,一路提到现在,都忘了手上还有这东西。”

      清和看着这徒弟面无血色却兴高采的笑容,突然说不出话。他觉得心尖上好似有什么一下子发了芽,全然陌生的种子,突然柔嫩地冒出来,却不知道他日会长出什么是喜是忧的结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傻徒弟。”

      “酒丢了,就不知道再买吗?”

      夏夷则认真地解释,“可是再买会浪费钱,师尊会心疼。”

      清和戳了戳他脑门,告诉他,“为师更心疼你。”

      夏夷则愣了愣,认真思索清和这句话,突然高兴得不得了。他一下子忍不住笑起来,他想,那么,清和是真的很心疼,很心疼自己了。

      清和不知道这傻徒弟在想什么突然傻笑了,想问问他,又听到夏夷则不解地问起,“可是师尊,你怎么会来的?”

      清和想了想,勾起嘴角,煞有介事地笑了笑。“因为,” 清和拍拍夏夷则的脸,“夷则这里,有为师留下的记号。”

      夏夷则似懂非懂,“是母妃所说的,师尊亲手封上的封印吗?师尊留了记号在夷则身上,就能感受到夷则是否安好吗?”

      “不错,确是如此。”

      “可是,” 夏夷则愈发觉得不解,“师尊为何要封印夷则?”

      清和有点为难地看着他,“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夏夷则露出些失望怀疑的神情,又很快懂事地点点头,也并不追问。他舒展了一下身体,稍微从清和怀里起来,“师尊,我没那么累了,咱们走吧。”

      清和抱着他时就已经顺手放了个先天养命阵,伤口的血早就止住,只待他缓缓恢复力气。此刻见他要站起来,清和也稍微放心,召出剑来准备回山。

      夏夷则这才想起来看看身后一地,这些杀手有的奄奄一息,有的扭曲着翻滚着,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师尊,”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清和,“这些人,会死么?”

      清和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看他们造化了。”

      “可是……”夏夷则对清和这态度有些惊讶,他记忆中清和从未对谁这般冰冷无情。“师尊,你不是常说,修道之人,要慈悲为怀?”

      那地上呻吟着的几人耳听这话,像是抓到求生的稻草,顿时哀求起来。

      “道长仁善,还请高抬贵手救救我……”

      清和冷笑一声,转头不再看。他敛眉肃容,对夏夷则郑重道,“为师教你慈悲为怀,却不是滥发好心。”

      “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夺人性命……到了此刻亦未有丝毫羞愤反省——如此已枉而为人。若是对这等角色也心怀慈悲,便是对其余众生太过残忍。夷则记着,为师所秉之道并非善道,只为天理公道。虽说修道之人要悲悯苍生,但为师终究是个俗人,始终觉得善得善果,恶有恶报,才算不枉。”

      夏夷则点点头,“徒弟明白了,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清和微微一笑。

      夏夷则想了想,却伸出手,“师尊应该带着疗愈的丹药吧,可否借徒弟一用?”

      便是清和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还是拿出些丹药给了他。

      只见夏夷则手中把玩着丸药,向这些人走去,语气中三分冷漠七分鄙薄,一派天生的帝王架子。

      “我且问你,”他看了看带头的那个,“若是不死,你们还会回去么?”

      那人抖抖索索,颤抖着回道,“上,上面说,若是杀不了三皇子,统统提头来见。”

      夏夷则哦了一声,点点头,把药收起来。

      “如此,便是救了你,也于我无用。那便听师尊的——是生是死,且看你们造化了。”

      那人绝望地看着小皇子脸上神情,没有憎恶或者仇恨,只带着一层冰冷和清醒。他看着小皇子毫不犹豫地转身,利落洒脱,是那二位从来没有的风姿气魄。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张了张嘴,大喊了一声,“殿下救我!”

      夏夷则缓缓停住,像是思索了一会,终于转身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回去,那声音仍旧未脱去稚嫩,却已有十分气势。“不妨说说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清和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那神情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非常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仔细听夏夷则后来同那人说了什么,他看着徒弟终究给了一颗丸药在那人手里,然后笑吟吟地转身回来。

      至始至终,清和也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刚刚还依靠在自己怀里的徒弟,叹了口气。“夷则有时候,真的像极了你父皇。”

      夏夷则小心去看清和的脸色,然而却看不出是喜欢还是厌恶。清和十分明白,那样的果决或者冷酷,智慧或者手腕,经营或者投机……这些命运给予的东西,究其本身,你不能说好或者不好。只有到了某一天,你看他用这些拿来做了什么,才能公正地给予评价。

      于是清和叹完气也只是很快笑了笑,无奈道,“你倒是恢复得快。”

      夏夷则便放下心来,凑近了牵着他师尊的手。“可是我父皇却说,我同师尊像得很。”

      清和便笑了,未置可否,只是把徒弟搂在了怀里,御剑而起。

      “伤口还疼么?”

      “见到师尊之前都忘了疼,一见了师尊,就想起来,特别疼。”

      “哦,那倒是为师的错了。”

      “不是……师尊,你刚才那招叫什么,好厉害。这样,还是这样?刷?刷刷?”

      “别乱动,抱紧点,别掉了。”

      “……夷则,你抱得再紧一点,为师就要掉了。”

      一路飞回去,清和突然发现,他徒弟似乎又变回那个絮絮叨叨喜欢同自己说话的小少年了。这一场变故,他纵然看到了小徒弟身上一些所未料及的、隐藏的天赋,也依然还是心疼,未有丝毫讨厌。他明白那人的血脉中流淌着凉薄,才更晓得这孩子真心实意的时候有多珍贵。

      夏夷则躺在软榻上躺了两天,太华山的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吃到几乎上火。然而他起来后怎么都找不到那壶特意带回来的酒。

      他跑去问清和,清和笑着指了指院子里的梅花树。“为师把它埋在那下面了。”

      夏夷则似乎微微触摸到了他师尊那点舍不得的心思,看着满树梅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开心。

      他说,“师尊,这个要埋多久呢?”

      “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更久……为师也不知道。”

      “那师尊要喝的时候,不能偷偷一个人了。夷则要陪师尊一起喝。”

      清和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头。

      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更久以后……那时候,夷则会在哪里呢?

      清和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拉着徒弟的手。一阵风吹过,梅花香味染在了交错的衣袖间,几片红色的花瓣落在他们头发上。

      时光依旧温柔地流淌着,说来简直没有道理,就算是染过了血腥,在这太华山的小院里,隐隐浮动的,永远是一股浸了梅花香的酒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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