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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风雨欲来(三) ...

  •   “治兴六年,突利犯我边庭,时为大动。于之时,首辅遭奸人诬陷,为帝软禁,庙堂骤然惶恐。公主惧受牵累,翌日跪请帝后,以求罢婚。帝怒,未允。”——《绥史•殷首辅传》
      后人读史,只知一味鄙弃德馨公主的贪生怕死、好享福泽,为首辅鸣不平,却不知在这短短的数十字下又掩藏了多少辛秘。也无人知晓那帝王为何不允公主悔婚。首辅都被你软禁了,还留着这纸婚约有何用?
      一出唱做俱佳的戏便也随着暮色的降临而满城尽知,一言涌起千层狂浪。烟萝这次算是失策了,她千算万算,就是漏了“民怒不可轻视”这一条。不是未料想到会这般的结果,却从未料想会演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殷念远无端被陷害,为帝软禁,消息一经传出,便引起全城百姓的激愤,继而大火般漫卷全国。再加上邬二小姐急于撇清关系的举动,更是宛若于民众的怒火上浇油,漫漫的火焰几近将烟萝燃成了灰烬。
      帝王刚发布赐婚谕旨时,全城百姓都已如锅中烧开的沸水为殷念远鸣不平。而如今邬府二小姐见势不对便又想撇清与殷首辅的关系,百姓怎能不会愤怒?你本就声明狼藉了,还像挑三拣四?便是死,此生也只能跟随首辅大人一人。
      因为愤怒,众人皆拒与邬氏家族买卖。三日下来,邬氏家族损失巨大,资金周转不来,家业面临着全所未有的瘫痪状态,向来兴盛的家族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因为此事,故而家族人一致决定更换决策者。然而立谁当家,则又是个纷争,互不谦让。万不得已之下,众族人只好将一直深处敬佛堂的邬老夫人请“出山”,重新接掌其阔别二十多年的邬氏大权。烟萝花了将近一年之时好不容易掌控住了的权势就如此轻易的被邬老夫人给取缔了过去。然而即便如此,却不见她有任何不甘心之举。她只是平静的看着府中蜂巢般的往来之人,似乎认命了般,没人知道她究竟在想着什么。
      西院来人本就极少,烟萝一失势,此刻更是静的出奇。清清冷冷,除了庭院角落边那株开的正欢的梨花,素白洁净,于这二月春日的照耀下,更亮雪色几倍。间或飞来些许蜜蜂,停驻于花蕾间,开始其忙碌的采蜜生涯。一阵轻风吹来,洁白的花瓣便纷纷扬扬的飘撒下来,如飞雪一般,散落一地。
      烟萝粉色纱罗罩身,侧倚着椅背,支着下颚,懒洋洋的坐于庭院当中犯困了起来。柔和的清风拂过,将倾泻下的一缕青丝吹起,贴上那玉一般的芙蓉面,无端中竟显三分的妩媚。舒展的眉心,恬静的笑靥,似月如花,她竟是如此的安详,俨然是这世间最为无忧的精灵。
      使得本是急步踏入西院的邬修云不由的放轻了脚步,停了下来,伫立于院口。眸光中的阴鸷也随着慢慢的缓和了下来。脑中莫的不由冒出一厥词:
      东风起,春归来,梨花疏影,蝶舞蜂飞,正是柳绿春暖。浮云淡,院芸香,玉人醉卧,淡颦如烟,更胜瑶池菡萏。
      如此一个睡美人图,怎能不叫人沉醉?这般的洁静,直叫人心魂也跟着沉静了下来。
      烟萝似乎察觉有人闯入了自己的领域,美目攸的睁开,射向来人。
      “七堂兄……”看清来人为谁,烟萝不由的淡淡一笑,缓缓起身,正坐而起。粉唇中飘溢而出的话语生疏而有礼。他不是该待于惜春园吗?怎到这来了。
      邬修云见烟萝醒来,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可惜了。那般洁净的睡颜竟如此之快便消失,一如即将要发生的事。
      “十七堂妹到是清闲,于这般春日下酣睡,到也舒爽。”讥笑似的走了过去,投下一片修长的阴影。
      烟萝依旧浅浅一笑,美目半眯的看向庭院上空飞过的呢燕:“是啊。就是那燕雀也不愿到我这停留,终日如此清静,我又怎能不清闲。除了在外晒这太阳,我还真是无事可做了。”
      “难道十七堂妹就此甘心,将自己多时的心血拱手于他人?”见烟萝如此不在乎,邬修云话语间不禁有些气恼。选择与她合作,不知道是不是个错误。
      “七堂兄也太看的起小妹了。”漫不经心的站了起身,正视着邬修云,双眸竟是如此的空灵,“小妹现可是族中罪人,不拱手相让,还能做什么呢?”她忽的顿了顿,眼珠一转,笑道,“只是七堂兄难道不觉团团转的热锅蚂蚁更加逗人趣吗。”
      “热锅蚂蚁?” 恍然大悟般,邬修云这方大笑了起来,“十七堂妹,你够阴,竟然玩起这一招了来。将家业弄的乌烟瘴气,使得家族中人一团麻乱,全为你一人行径而奔劳,收拾各处的乱摊子。为兄实在是望尘莫及,佩服佩服!”
      “七堂兄过重了。小妹哪来的这般的本事,请求罢婚是真,若殷首辅下台,我岂不也跟着玩完?只是未曾想过会引来这般的效果,纯属意外。”说到此,烟萝未免有些隐恨了起来。这般的后果,怕他殷念远早就已意料到了吧。自己竟然就这么被他给利用了。他倒好,什么也不用做,即便案件未清,有了身后那么多的士子百姓为他请命,怎么也能换个全身而退。而再看自己,不仅手中权势丢去,还徒沾惹一身骚,要想解决,还得一步步慢慢来。
      “意外?不过如此之举,十七堂妹你所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还真的是得不偿失啊。那殷首辅毕竟位高权重,若他日无事,他又怎能容下十七堂妹你所给他带来的侮辱。到时,你又该是做何打算?”邬修云收起唇畔的笑意,紧盯着烟萝,若有所思的问道。
      邬修云的话让烟萝心中忽警铃大响,眸光骤然冷厉了起来:“七堂兄这话是何意思?你是在怀疑小妹什么吗?”
      邬修云冷然一笑道:“十七堂妹并非是冲动之人,我绝不信你会去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十七堂妹定是有所隐瞒吧。”
      “隐瞒?”烟萝嗤笑,衣袖一摆,语气陡然尖锐而起,眼眸不觉流入出浓浓的愤懑,“我能隐瞒什么?你不信,我又有何办法。我也想能从中得道益处,可事实便是我确实做了这般吃力不讨好、得不偿失的愚蠢之事。我能隐瞒什么?” 他日讨要补偿,定要他殷念远十倍百倍的奉还!
      这是第一次吧,竟然能见到这位向来娴静冷清之人的失态之状,不知这算不算是幸运。
      两人就这么僵持对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邬修云方开口道:“抱歉,是我多心了。既如此,那么十七堂妹下一步棋打算怎么走?”
      烟萝或许是气还为消,眼中的愤懑依旧,不愿再面对邬修云,背过身,看向不远处那株如雪般洁净的素梅,眸光瞬间柔和了下来,盈盈若水,然而语气却依旧不平:“七堂兄不就是为此而来吗?小妹不才,不像七堂兄那般旁观者清。省的我一招走错,到时七堂兄又要怀疑小妹别有用心了。”
      邬修云一怔,旋即笑了笑,毫无半点歉意:“十七堂妹素来聪慧,会作出这般不智之举,也莫怪乎为兄会起疑。”
      (疑心病似乎是这个家族的特权。)
      “七堂兄说笑了,若小妹聪慧,便不会在弄砸事后却无计可施了。”烟萝淡淡的述说着这个不是事实的事实。再次转身面对邬修云时,竟然一如继往的沉静如水,宛若方才的失态与尖锐只是他人的一场错觉,然而其言语中的微扬讥讽却提示着他人,方才绝对不是错觉。
      “看来这步棋,还是的请七堂兄帮我走了。”优雅、娴静,这般请示手势,带动衣袍的拂动而越发的柔美。
      然而邬修云回应的却是眼角斜视以对,轻缓的摇首:“为兄也很希望能助你走这步棋。然时至于今,恕为兄也只能无能为力了。或许十七堂妹所能做的,便就事看那热锅上的蚂蚁如何为你收摊了。还有,为兄今日前来,只为向十七堂妹告辞,顺便看看为兄能否助十七堂妹一臂之力。不过……”叹了口气,唇叫上扬,露出个邪魅般的笑靥。旋身背向烟萝,负手缓缓的打着拍子向外行去。
      看着邬修云缓缓远走的身影,烟萝眸光越发的幽深了起来。这出戏还有的演呢。或许他殷念远知道些什么?或许他早已知晓究竟是何人害死自己母亲的?又或许……
      “老夫人。”邬修云一出西院,便向软轿中之人谦恭的施礼。紫色的纱幕随风而拂动,影影绰绰的将里边之人显现出来。
      “嗯,”里边之人却只是淡淡了应着,苍老的声音中隐隐透着股厌恶,“你做的很好,等下到账房领取你该得的钱两吧。希望明日不会见你再出现在府中。”
      “是的,老夫人。”
      “那就好。”邬老夫人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了,走吧。”软娇起,纱幔浮动,紫藤花的色泽竟然流入出几丝血色。
      “恭送老夫人!”邬修云依旧是如此的谦恭。然而在这般恭敬的表象下,隐藏却是浓浓的怨气。没人看见那双低垂下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芒,竟是如此的阴邪。
      抬起身,看着远去的软轿。一把缠住飘散于自己身前的银发,紧咬牙龈,目光暗沉。请神容易送神难,?总有一日,我定当着你的面夺取这家族的权势,让你悔不当初!
      一阵风吹来,蓦然有些阴冷。弄的远在闽州的邬初云无端的打了个冷战,愣愣的看向浮云万里的朗朗晴空,喃喃叹息着道:“要变天了。”
      ……
      如果说烟萝在这三日里过的是十分的清闲,那么殷念远则是分外的自在。逗鱼、对弈、诵诗、作文……兴起时,拨弦弄舞,引吭高歌。这般被人监禁着,只怕阮籍在世,也不能似他这般的恣意了。
      一子推去,一声“双炮将军”,惹的玲珑娇声连连:“妾身不依,大人您使诈。”
      “使诈?”殷念远轻摇着头,笑意如风,伸手将玲珑拨乱的象棋一颗颗从新摆正,“我可从头至尾无不在提示着你。是你不听,硬是要悔棋。怎样,要不再来一次?这次让你四次总行吧?”忽的一顿,似乎想到什么般。
      看了看久立一旁一直未语的卢劲,道:“我知你象棋下的甚好,要不你从旁帮帮玲珑。当然,若以一敌二,本官可就不会如此轻让你们。”噙着笑,将卢劲与玲珑微露的怪异神色收入眼底。
      “这……”卢劲有些犹豫的看了看玲珑,再看向殷念远,低首抱拳道,“属下不敢。”
      “你有何不敢的。叫你下你便下,哪来得这些无聊的推诿。”殷念远笑看向卢劲,眸光中带着抹淡淡的嘲弄。
      玲珑见殷念远执意如此,便也忙打笑般的看向卢劲:“既然大人要你帮我,那你可要尽心竭力了。我们两人下大人一人,输了可有你好看。”
      卢劲见此,苦涩一笑,也只得无奈以回,那句“属下遵命”不知在他口中咀嚼起来,究竟是五味中的哪一味?
      象棋,这个流行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的玩艺儿,但于殷念远,却向来皆为其所不睬。今日竟然会此般奇迹的出现于殷念远手中,又怎不叫人讶异?玲珑原以为是因殷念远从未把玩过,可今日看来,却不见得是如此。来来去去数十回,自己坐守中央的“帅”数次遭其将军,到最后竟就这么给他爬上来的“兵”给吃了,当真是防不胜防啊。
      一局下来,卢劲除了目瞪口呆外还是目瞪口呆。跟随大人也将十年了,可自己却从未见过他下过一局象棋。他向来乐于黑白之道,时常便是宁愿独自对弈也愿与他人下这般的象棋。他总言象棋的杀气太重,还是围棋来的好,不慌不急,一盘下来,得益颇多。
      “卢劲啊,你的棋技不错嘛。只是手脚放的不够宽,让本官有机可乘,实是可惜了。”殷念远别有深意的看向卢劲,话语间流入的是那说不出的扼腕与叹息。世事多变,人亦如此。今日待你如同己出,谁知他日又将如何。唉——
      这话听的卢劲心中不由的一紧,右眼皮没来由的狂跳而起,然再看向殷念远,却瞧不出半点异样,也就微微放开了些许心,抱拳恭谨的道:“是属下技不如大人。大人棋艺高超,属下自叹弗如。”
      殷念远听卢劲这么恭维,不由的笑了起来,罢手挥袖道:“好了,你也别恭维了。莫让本官以为自己才下一天棋便天下无敌了。”
      看了眼他们二人错讹的神态,笑着摇了摇头,边捋袖袍,边起身,向镂花窗棂处走去,指着户外,道:“看,窗外的景致多好,春暖花开,风舞蝶忙。你们陪我出去走走吧,天天这般坐着,骨头也要散喽。”语罢,一人便率先往外走了去。
      金色的阳光如流水般倾泻于他如雪般的雪缎上,漾起了层薄薄的光晕。远远看去,当真如仙人般的圣洁雅致。
      玲珑缓缓向殷念远走去,抬眼扫视过周围的景物。鹅黄嫩绿,花木虽疏,却处处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大人,你看那这天多好!若再暖些,到了三月时,也该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了。”这般的笑靥,娇艳的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
      殷念远含笑的点了点头,看向玲珑,若有所思了起来。不知玲珑可知,三月过后,也就离雨季不远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风雨欲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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