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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是眼横波,山是眉峰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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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早,春杏被李铮在后院砍木头的声音给扰醒,她揉着眼睛瞅瞅外面,天光还早呢。怎奈李铮在那“吭吭吭”的不停歇,她穿了衣服追到后院,有些不高兴地唤道:“李铮,你别把二公子给弄醒,好叫我也多歇会儿啊。”
李铮一手竖撑着斧子,一手叉在腰间,嘘了口气。
“知道了。”
春杏哈欠连天却也不想睡了,想起昨晚那个折腾到半夜的女姑子,她多舀了点儿米熬成粥打算给她和二公子端过去。李铮已经吃了蒸屉里的两只白馒头,春杏也捉了四只搁在两个盘里。然后弯腰从泡菜坛子中取了些咸菜洗净,用筷子摆弄成一小团放在米粥边。这就算是二公子和沈幽的早饭。
刘医工照例要睡到日上三竿,这小老头也不知怎的,分明是个医工却不顾身体,想熬夜就熬夜想睡觉就睡觉。春杏一般不给他准备吃食,厨房里留一些他自己会找来吃。
她倒了些剩粥径自喝下,然后去到东小院看那沈幽醒没醒。今天还想好好打听打听这女郎的来历呢。过些时日等殿下差的人把经师送来了,就拖信回去看看怎么“处理”她。
经过沈幽房间的窗边,春杏附在边上偷偷朝里瞧,正看到她姿态怪异的歪睡在床畔,脸上表情也十分不自然。她叹口气,暗叹:“也不是个省事儿的主子。”随即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她原想走近些她掩被子,谁知春杏刚一伸手,沈幽就瞪大眼睛死死捉住她手臂。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春杏连忙抚着胸口感慨道:“吓死我了,你没事儿吧?”
沈幽见是春杏,这才安下心小声道歉。
春杏也没往心里去,只道是女儿家的在外面生疏。
“我给你拿了些吃的,李铮已经起来啦,一会儿就让他陪你去江边。”春杏说完就往后厨去端早饭。刚走到半路,她就看到已经候在院井里的李仕学。
“二公子,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面对这个有些呆傻的公子哥,自六岁开始就在他身边服侍,统共干了二十多年婢女的春杏虽不毕恭毕敬,却也不会怠慢。而李仕学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自然很是依赖她。大约是资格老,所以在这山高殿下远的地方,春杏颇有些老妈子、女管事的行事意味。
李仕学学着父亲两只手背在身后,深深叹气道:“经师要来了,快活日子不多了,我少睡一个时辰就多快活一个时辰。”
春杏一向知道自家二公子厌于读书,又耐不住殿下管教,只得每天被经书折磨得闷闷不乐。小时候也就算了,可自从殿下发现二公子被撞了脑袋以后跟不上学习进度,日渐与其他世家公子不太一样,他就被困在王府里整天以书相伴,殿下只说是念书念到正常了才准他不念。谁知念了几年的书,二十岁的二公子说话谈吐仍旧跟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似的,日子一长,医工也说这孩子算是废了。
春杏边拿搁在锅上的米粥馒头边对后院的李铮喊道:“沈幽姑娘醒了,一会儿你就带她去江边看看。”
李铮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闷闷的应了一声。
待春杏端着早饭赶去院井,那小祖宗却压根不见踪影。她见屋里没人,心下思量一准去了东小院的沈幽那儿。果不其然,李仕学活像只小狗绕着沈幽转,而那愁苦着脸的沈幽至多偶尔朝他挤出个笑容。
见春杏端来早饭,沈幽忙迎上去作势要接托盘。春杏让了让:“使不得,还是我来吧。”
沈幽就着米粥咸菜舀了几勺直往嘴里塞,春杏见她咕咚咕咚往下咽的架势活像女版的二公子。李仕学见她这般不顾模样的吃饭不禁大笑:“原来不止我一人这样吃饭呢。”
听他这么一说,沈幽才反应过来,只得又羞又赧地低头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又斯斯文文的拿起调羹舀米吃。李仕学撑着下巴眼都不眨地打量沈幽,又侧头看看春杏,忍不住说:“你长得可真好看,春杏姑姑脸上都有褶子了呀。”
春杏没好气的跺了跺脚:“我一个半老姑子哪比得沈幽姑娘如花似玉,二公子你可别再调笑我了,省得夫人连婚都不好给我配。”其实何止不好配,春杏放不下这个二公子,奔三的年纪还没定下夫家。眼见着年纪越来越大,连府里的长工也不想娶她了。
李仕学急忙捉住春杏的袖口:“不行不行,姑姑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听到春杏说要婚配,李仕学急了,家里其他的婢女可都没春杏待他好啊,即使春杏有时候被他气得想要骂自己,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母亲说女子大了势必要找个好人家,他思来想去万般不舍,终于松了口,不甘不愿地说:“就算嫁,也得你照顾我。喏,不然你同刘医工在一起吧,那样我们就能永远不分开。”
春杏被李仕学气得两眼翻白,那个神出鬼没的小老头子,她才不想与他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见这对主仆如此欢声笑语、嬉笑逗趣,沈幽心里竟稍稍好受了些。
眼前这个李家二公子,看起来年纪约有二十,眉目清俊唇红齿白,眼神还分外透亮,算是极惹人注意的长相。可他言谈举止却十足是个小孩,不出意外准是智商打了折扣。现下她还摸不清楚状况,最好是能想办法回到现代。当然,她知道机会渺茫。她从河里穿越过来,难道真能再从江里回到现代?这应当不太可能,又不是百慕大三角洲。
下下策,她便要赖着这家人不走了,世道艰险,他们能救他,还能住别院避暑,还有个所谓“殿下”的家主,相信多少能给她个安身立命的处所。
沈幽听着李仕学跟春杏拌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请问昨天救起我的那位李铮还在吗?”沈幽问。
春杏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在的在的,你们吃完我就喊他过来。”
“昨天我太失态了,还想着当面给他道个谢。”
“哪里的话,李铮不会计较这些。”春杏越发搞不明白这个沈幽是什么来头,她忽然就出现在江滩上,醒来也说自己不记得了,可看她那神色,哪里还有昨天受惊受恐的样子。“沈幽姑娘,你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沈幽摇摇头,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连忙补充道:“哎,其实我连自己是不是叫沈幽也记不得,只是脑子里有这个名字,就觉得应是自己名字的。”她能来到这个时空,身上还穿着这个时代的人的衣服,那么她理应是这个时空本就存在的人。也许是自己的魂魄附在这人身上?她潜意识里感觉自己已经回不去了,退而求其次,只盼这具躯体能有个正经来头,好让自己安身立命。
“这便不好办了,你若什么都不记得,过些日子就随我们回长安,殿下识的人多,也许能帮你找回本家。”春杏虽留了点儿心眼,倒也是个热心肠,想她家二公子也没啥利可图,回头把这沈幽交给殿下处置就是。她道是去找李铮来,便起身离开。
走到后院,李铮正砍完木头坐在门槛上休息。春杏侧头看了看门外没人便低声对李铮道:“刚才问了那个沈幽,她现在又讲自己的名字也不能确定。你说她不会是是来找我们二公子麻烦的吧?”王府中人思想觉悟高,反侦察能力更比街头老百姓高了不止一点两点。
李铮眉间紧锁:“不像。那日我是隐远看到一个穿白衣的人在江边,走近一看才发现她淹溺在水里,如果她对二公子有不轨之心也不能用这种险招引我注意。更何况,她当时应该没看到我,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小。”李铮做事向来谨慎小心,他替春杏细细分辨了一番,判断那沈幽应该没什么坏心。
春杏知道李铮目力好,连他都说是“隐远看到一个白衣人”,那大半是普通人都注意不到的情况。听他这么一讲,也便打消了刚刚萌生的顾虑。
“她急着要去江边,你随我快去吧。”春杏说。
李铮跟着春杏进到东小院,这时李仕学已经跟沈幽聊了一会儿,沈幽对着李仕学几百个几千个问题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心里那份压力倒也因他天真烂漫得到了一定的排遣。
沈幽抬头看到救命恩人迈着稳健的步子沉声走来。她抬头正经打量他一番,觉得这个李铮浑身上下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加上他鼻梁挺直,眉目深遂如山,就越显得与众不同。而那划过整整半张脸的刺眼的疤痕更加深了这种感觉。,她与他冷不丁对视一眼,沈幽尴尬地站起来迎向对方,学着古人样子欠身道:“昨天多有失礼,多谢李大哥救命之恩。”
李铮也不动作,语调诚恳的应道:“举手之劳罢了。其实姑娘何苦投江自寻不快,父母生你育你,应当惜命才是。”
“我当时醒来发现四周非常荒凉,后来又沿江走了大半天,还在那边的草丛睡了一夜,就这么整整一天一夜又饥又晕我才想不开的。”沈幽理清思路慢慢解释,“李大哥,我已经想不起自己怎么落下水,醒来时脑子一片糊涂,到现在才有了点头绪,还得麻烦你带我去找醒时的江滩,我想去那里看看。”
听闻沈幽还有这么一段只身游荡的经历,众人不禁觉得这小女子是有几分胆色。这附近的沔水边还真没什么人烟,仅五里外有个小小的陈家村。如此想来,她能遇到李铮实在是莫大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