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我们做朋友吧》野狗丛生

34、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沈幽坐在狭小的马车中，屁股被颠得又疼又酸，她左边挤着赵充，右边挨着李铮，赶车的是乡里派下来的两个小吏。
　　陈家村尚未从灾后恢复，但他们只能在那儿呆上五六天帮帮忙，沈幽他们再呆下去可能还会遇到断粮。而李铮折返陈家村前就跟乡长说好等积水排清就派马车运点儿粮过来，献王家的名牌对这些乡下小官来说威效甚大，马车来时载了不少粮食，这样陈家村缺粮的情况又得到好转。可看到四个人坐都嫌挤的马车时李铮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小吏为难地看着李铮：“这是乡长的车……”
　　于是在如何坐这个问题上李铮脑袋里进行了一番挣扎，沈幽如果不坐在赵充旁边就得跟他坐对面，马车宽度只够一人，如果他们坐对面那么一路上他们岂不是能光明正大眉来眼去了？
　　李铮脑门一紧，咬咬牙，指着马车最里侧对沈幽道：“你坐那。”
　　如此便形成了现在这个座位表。
　　离村时马车后面隐隐传来狗吠声，沈幽探出窗口一看，竟是沾了满身泥水的大黄张着嘴巴拖着舌头一边喘气一边狂奔。沈幽扒拉着窗口冲它喊道：“回去！”
　　大黄脚步渐停，终于站在路中央的泥潭里目送马车驶离。沈幽面带不舍，而李铮压根不知这条淫-乱的狗什么时候跟沈幽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杨姑娘为大黄跟村里一个无赖闹过呢。”乔兴解释道，“那人差点把自家的狗给宰了吃，不过没了粮食吃狗也是无奈之选。”
　　赵充也是记得这个事情的，大黄脖子上的伤口刚开始还有化脓迹象，倒是沈幽每天精细照顾，也亏得它顽强，没几天倒自己好了。大黄跟着沈幽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那几日大黄在陈三儿和沈幽间来回奔走，恐怕它是即舍不得沈幽又放不下陈三儿。沈幽为了大黄跟陈三儿争执是赵充所没想到的，虽然没了以前的沉静乖巧，但现在的她却也多了几分特别。想起那天在竹林里发生的事儿，赵充心中愧疚，以后他定然不会再让她独自行事。
　　见赵充时不时看向沈幽，李铮心里郁闷，可顾及身份他也只能按而不发。
　　此一程到达乡里要两天，从乡里到县里还需两天，在县城换马车赶回长安又得十天左右。路途漫长，比坐火车去趟西藏都久。沈幽麻木的看着布帘掀动时露出的车外景色，阳光见缝插针般往车厢里钻，自雨停之后气温又开始上升，她抱着水壶无比怀念现代生活。古代……空气确实很好，未带修整的绿树高山四处可见，能见度堪比北欧。现在的环境跟她在现代所在的城市一比，视野所见几乎是5000万像素和500万像素的惊人差距。可她还没到养老度假的年纪啊！

　　与赵充的目光不期而遇，沈幽脸色一红轻咳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赵经师，你看我现在记不得以前的事情，我爸……我爹不会再让我上课吧？”
　　赵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赵经师怎么不去做官呢？”沈幽又跳转话题。
　　听她这么问，赵充仍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你觉得做官好？”
　　沈幽并不清楚汉代人的追求，但是古代不都是重农抑商的吗？大家发奋念书不都是为了做官么？“做官有什么不好？”她反问道。
　　赵充的父亲从小告诉他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官，他本不明白父亲这番意思，可见惯了一月三迁、半月三贬这些由着皇帝高兴的官场轶事，他逐渐对这块读书人的圣地失了兴趣。加上匈奴三番五次骚扰边境，武帝忍无可忍决心反击，主战派及几位大将势力渐压朝内文官，朝廷内是一番暗战的气象，而朝廷外战事连绵，以至于文、景以来的繁荣多少有点倒退，如今做官虽然凭着父亲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大有机会飞黄腾达，但伴君如虎陷入朝廷暗战漩涡却更为可怕，赵充自认厌恶官场百态，做官是不适合自己的了，因而他并不打算步父亲后尘，尤其父亲位高权重，在朝廷也不知树了几个政敌。可皇帝的宠信能维持多久？父亲为免将来牵连妻儿把他和母亲安置在乡野，如此做官、如此做大官有何乐趣可言？
　　赵充心中钝痛，父子情、父子爱他都不可得，而母亲呢？一年见不到丈夫几面，还要忍受十几房妾小。父亲可曾正眼瞧过母亲一眼？那些莺莺燕燕绕在父亲身边，他说这是避人耳目，又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赵充从未认同过。只消看母亲一眼，他就知道这个苍老的、并不美丽的女人这一辈子都活得不开心。赵充深知其苦，以至于生怕自己往后也会辜负哪个女人，他清心寡欲只教书谋生，来到长安后往来的追求者并不少，母亲也曾劝过他，但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思，他害怕婚姻和正常的家庭生活，对他来说，只要能陪着母亲终老就好了。
　　后来他在长安有了些小小的名声，身任礼官大夫的杨瑞大人派人找到他，希望自己能为其独女杨香补习经典。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内向害羞的小姑娘会对自己生出那些想法，他更没想过朝夕相处之下他会对杨香动情。为什么呢？他一直以为自己与他人不同，是不消情爱的人，可看着杨香小女儿家羞赧的样子他便控制不住心中悦动。他惊于这些絮乱的心思，怎么也想不明白。直到那日午后，他下完课回到家中，正看到母亲端着茶水眼含深情的望着顺路拐来看看的父亲，那一瞬间他才有所顿悟。温婉内向的杨香与母亲那么相似，怪不得他会忍不住格外疼爱杨香，怪不得他有保护她的冲动，怪不得他抗拒不了……
　　他是想永远好好待她的，绝不会像父亲对母亲那样。可他凭借什么？凭他是个没甚权势的教书匠，还是凭自己是位高权重的父亲藏起来的私生子？他不止一个夜晚坐在窗前想他和杨香的未来，他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是继续爱护她。他为了杨香动过做官的念头，可命运总像在跟他开玩笑。
　　武帝又要远袭匈奴了，匈奴善骑善射，但这几年派出去的军队深入西北边疆进行反击收效不大，战场输赢各半，赵充心知恐怕这样的局面还得持续个三五年。江夏郡太守王庭芳与朝廷中主战派有所暗联，太常卿王起明面上不参与各种势力斗争，甚至与南茆侯公孙贺、献王李茂颇有争执，然而他们几人私交甚笃是别人万万不知道的。而礼官杨瑞与王庭芳是老相识，两人子女早有姻亲约定。待到养香刚过及笄之年，那婚事便被提上了日程。赵充得知时已然错过察举，他明白自己与杨香恐怕并无未来。
　　定下亲事后的杨香整日以泪洗面，常常上着课便忍不住转过身将自己流泪的丑样子遮起来。可赵充自己何尝不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每日赶去杨府上课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装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杨香看他的眼神哀怨，但他知晓其中轻重，为了杨香好，他不能因自私的想和她在一起而害了她。

　　赵充一直活在矛盾中，得知杨香为逃婚投江的那一天他才明白，放弃杨香才是自私的选择。可一切都晚了，他浑浑噩噩的度过了那段时光，祈望老天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对不起杨香，想过随她而去，但家中母亲身体渐弱，他不得不继续照料。
　　老天也确实给他了机会，让他在陈家村遇到了杨香，虽然她失忆了，虽然她性格有变，甚至有时行为怪诞，但她确实活着。他不会再错第二次。

　　听到她问自己“做官有什么不好？”，他心中暗道，如果能谋得一方立足的空间，如果能为他们的未来争取机会，他为什么不去做官呢？
　　“如果有机会，我会试试。”他温柔地看着沈幽，心中鼓动。
　　“哦。”沈幽没抬头，只点点脑袋机械性地自动回复，“做官挺好，生活有保障。”
　　李铮忍不住瞥向沈幽，他相信自己的目光一定很不友善。而被盯着的沈幽丝毫没有发现身边的两道视线，她冲着自己脚上沾满泥水的木屐发呆，陷入了对未知的长安的迷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