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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焚天劫 ...

  •   三生大梦中,我又看到了那个身穿天青色衣袍的男子。
      他站在陡峭的山崖上,带着半边面具,负手俯瞰着崖下空地,广袖翻飞,神情却不若上次那般哀恸,周身多了数抹杀伐果断之意。
      山崖边的空地上,数百名刚操练完的臣民站得整齐一致,仰望着前方的人,庄严肃穆,屏息凝神,似都在等待着这位寡言倨傲之人的训话。
      “我影族自上古神上将我们创造出以来,有着媲美众神的杀戮能力,无与伦比的反应速度,长久的寿数。我们拥有凡人渴望拥有的一切。”
      皎月出,山风拂过男子额前的碎发,男子眼神一厉,薄唇轻启:“然而,经历漫长的时光,我们成为了几乎能与众神比肩的强者,但代价是绝对不能照射阳光,日间必须沉睡,否则便将死去。”
      他一字一句,将话语说的狠厉,忽而空手一扬,带起远处飞沙漫天:“现在看来,只有变得更强、攀上天宇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们需要有更强的能力使我们可以在昼夜间随意蹿寻,需要有更强的力量以保护族人与自己。你们,听清楚了吗?”
      一语毕,他背过身静闭上眼,默然屈指握紧了双拳。
      “族长英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族长英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山下,数百志士齐声呐喊,彻夜高歌。

      镜头骤然转向了另一处。
      万里晴空苍穹朗朗,炎日割断了暗夜的存在,将周围云汉映照得光华夺目。
      灼热的阳光刺透了树叶、石缝、水面。大地上,猝不及防的人们呼号着,在烈火般的骄阳中纷纷倒下,皮肤皲裂,流出脓液,有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虽然他们极力挣扎,带着不甘,但转瞬即化为灰烬,在日光下消散无踪。

      “怎么会?!”还是那名半带面具男子,半跪着,单手锤向地面。
      这时的他皮肤已经开始大面积泛红,眼睛里充斥着血丝,墨发蓬乱,吃力地扶住又一具快要跌下消逝的身体。
      烈日灼烧着一切,男子拥有引以为傲的杀戮能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个个离开,毫无办法。
      “族长……这一生……我是没……咳……没机会亲自体味这世间最为灿烂的事物……你是族中最强的人……一定能……一定能活到最后。”看着男子绝望的眼神,倒地的人双唇颤抖,将灵力积聚在手中,使出全身力气传递给此间扶着他的男子,“影族……影族作为这片大地最强大的杀戮武器……力量绝不能泯灭……族长……你……你要……”
      话还未完,人已经随风散去。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众人一个又一个地减少,一个又一个地把灵力交付给他,空余下那名男子独自躺在带有余温的灰烬之中,与白昼静静对峙。

      眼前的一幕幕像是真实存在,我仿若也能体会到男子所承受的撕扯与痛楚,一股悲凉之意自心底而来,感同身受一般。
      这人世间,从来就没有永恒。
      我望着梦境中的满目疮痍,喟然叹息。
      即便强如影族,在日月之威面前,也不过一捧微温的余烬。
      而流月城,是否亦是如此?

      清晨被一指肉乎乎的手戳醒,接着入眼的便是一张稚嫩的脸与一方娇俏的容颜,我无言的坐起,擦过脸上留下了水渍,想是阿阮又趁我熟睡时拐着云舒悄悄溜进了屋子。
      “谢衣哥哥,竹猗来找我们,被云归姐姐邀请出门买东西去了,傍晚才会回来,千叮万嘱托我们照顾好他~”
      “恩……”俞兄看来挺喜欢小孩,最近只要闲来无事,就到云归家转转。
      “我们要怎么带他玩呢?”阿阮抱着云舒,抓住他到处乱划的手掌,一大一小的两人一起凑近,专注地盯着我,“他好小,也不哭不笑~谢衣哥哥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子的?”
      “这……”我怔住,看向阿阮明媚的笑容,揉了揉额角。
      阿阮和云舒……今天可又有得闹腾。

      还有昨夜的梦,为何令人心悸至斯……

      说起云舒,云归于小寒的第一天顺利产下了他。
      那日天气很冷,却没有飘雪,我与阿阮思及云归身体一直不好,焦虑地候在门外,左右徘徊时,总算等到了新生命降临时的那声啼哭。
      “这是!”
      “谢衣哥哥,我们快去看看!”听到声响,阿阮满脸喜悦,一拍手,立即拉着我冲入房内。
      “恭喜恭喜,是个小少爷。”小屋里,产婆憨笑着用襁褓裹着婴儿,当心地将它放到尚不能动弹的云归面前,言语中略含惋惜,“姑娘可要好好照顾他,小少爷似乎有点营养不良,身子十分羸弱。”
      “是么?……多谢。”云归脸色惨白,明显累极,仍努力偏过头温柔地瞧着自己来之不易的孩子,缓了很久,用干裂的嘴唇道出了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
      “云舒。”

      “阿阮,帮云舒找双鞋袜穿上吧,我去瞅瞅云归有没有留下些吃的。”冬风料峭,直灌入门,觉察到云舒的双脚从襁褓里露出,瑟瑟抖动,我嘱咐了阿阮一声,便掩门离去。
      “好~”阿阮答应得爽快。
      只一盏茶时间,当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前几日刚过了小年,院角的梅花开得正盛,小屋前后处处盈满了暗香。
      我走至厨房,发现云归果真不放心孩子,特意在灶台上留了碗蛋羹,以小火候着。
      这清淡的模样……
      想起昨天在厅堂内无意翻到云归阅完留下的书册,自己脑中灵光一现,拿过小匙往里面加了些辅料。
      这样应该会更营养可口些。

      满意的从堂前端过蛋羹,敲开门,发现阿阮正全力以赴的将云舒的脚塞进一个不明物体。
      这是……
      一只云归日常取暖用的皮手套正褶皱地套在云舒左脚上,我急忙放下瓷碗,制止住阿阮的进一步行动:“阿阮你……在做什么?”
      “谢衣哥哥,我没有找到袜子,就看到这个,感觉挺暖和的~”阿阮停下手,搔搔头站了起来,向我解释,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
      “……”我感觉有些晕眩,掌住木桌,静了许久,方将蛋羹递到阿阮面前。
      “云归留下的,可以充饥,阿阮你喂他吧。”
      “闻起来好香~云归姐姐手艺一向很好,谢衣哥哥~我可不可以也来点?”阿阮低头嗅了嗅。
      “这怕是专门留给云舒的,阿阮下回想吃的话,我——勉为其难下次厨?”
      “我,我只是说着玩儿的~”

      兴许不是自家母亲帮食,云舒有点怯生,刚舔了一口蛋羹,不料竟哭了出来。
      “谢衣哥哥,你把他弄哭了!”阿阮将碗递与我,笨拙地学着云归的动作摇晃着婴儿,惊慌失措,孩子哭声却愈发的大了,“谢衣哥哥快唱首歌,我记得云归姐姐就是这么做的。”
      “我哪会……”
      “是你端来的蛋羹把他弄哭的,所以谢衣哥哥你要把他逗开心~”
      明明是你拿着勺子喂他……
      望着阿阮仗着自己抱着云舒,一脸的无赖样,我沉默了一会儿,不自在地抬手咳了声,只得认栽。
      “……这曲子是几年前路过一村庄时听来的,觉得有趣……就学了……唔……跋~山~涉~水~醉解千愁又一杯~形~影~相~随~闲看庭院花间睡~墨~香~处处……”
      “好像不行……换一个方法试试?”
      “……”
      “谢衣哥哥~”
      “……打东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拎着五斤挞嘛打西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别着喇叭的要用喇叭换手里拎着挞嘛的哑巴的挞嘛拎着挞嘛的哑巴不愿意用挞嘛换手里拎着喇叭的喇嘛的喇叭……”
      “哇——哇——”
      “……”
      “……”

      转而时间已从未时走向了申时,我和阿阮尝尽各种方法,皆不能让云舒停止嚎啕。
      “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我抿着唇,反复细想刚才之事,突的如梦初醒,道:“阿阮,云舒哭泣未停歇,想是你抱着他的原因。”
      “才不是~”阿阮满腹怀疑的瞪了我一眼,方不甘愿的将云舒交给我,冤屈的说:“谢衣哥哥~阿阮已经很小心不把他摔在地上了。”
      “……唔……可能是阿阮的表情太正经,他不习惯?”我接过孩子,试着朝他做了个鬼脸。不久,云舒果然不哭了睡了过去,我有些高兴,谨慎地将他轻放在小床上,对阿阮微笑道:“看来我说对了~”
      “对了就对了嘛……”阿阮脸上滑过黯然,紧接着表情奇怪的看着我,
      “咦?谢衣哥哥,你胸前那是什么?!”

      “噗——谢衣哥哥,原来云舒是因为想上厕所才一直哭~”
      薄暮冥冥,我和阿阮坐在江陵外围的河岸边,看着金红彩霞卷着夕阳沉入西山。
      “差点又被谢衣哥哥骗了,幸好——”阿阮光脚伸入平静的河中打着水花,瞥向我胸前的一大块清洗后留下的水迹,捂着嘴偷笑不已,“谢衣哥哥还是那么坏~”
      “……”我凝眉不知如何作答,亦十分赧然。
      发觉云舒尿□□后,幸而云归姑娘与俞兄及时赶了回来,不然这后果……
      想必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唔……谢衣哥哥……我是不是什么都不懂,给你添了好多好多麻烦……”阿阮恍惚想起了什么,眼神看向弥山亘野的青葱,变得凝重,“感觉云归姐姐懂好多东西,我却连字也认不全。”
      她顿了下,又说:“刚刚我给云舒穿‘袜子’的时候,你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你心里的无可奈何。”
      她居然都明白……
      我望向她,心里有所震动。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阿阮自深山而来,不懂人情世故,却拥有着人间罕存的灵性,能拂却人世尘埃,悟得本心,但当混沌之时也同样看得通透。
      “阿阮怎可以这样想?”我朝她悠然笑笑,挪进了一尺,刮了下她鼻尖,说:
      “和阿阮在一起,我很开心。”

      “谢衣哥哥,你给我讲故事吧~今天好累……”
      “恩……我想想…………云归家的那些木头块其实不只是木头,叫偃甲。所谓偃术,就是用金石木料做成机关,再用磁力法术加以驱动。”
      “………………嗯。”
      “古时周穆王前去昆仑山狩猎,回途在巴蜀一带遇到了一位神秘的匠人,他就是偃师。那位偃师身边当时站着一位全身上下,全都是木纹色彩的奇异人物……”
      “…………”
      不知何时,晚日彻底隐入山中消失不见,一弯琼钩挂上枝头,我停了下来,抬手注视着自己的掌心,眼际掠过身旁靠着我肩头熟寐的人,又缓缓落下。

      这样……就很好了……
      西窗过隙驹,微阳初至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焚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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