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二+仙四]长相思》尉迟清祀

2、其二

　　自那以后，两人便时不时凑在一起对酌。这鬼界虽然人多，但鬼差们大多忙碌，而鬼魂们又各怀心事，很少会有喝酒的兴致。
　　找不到酒伴的云天青便时不时地拎着几壶好酒去忘川找谢衣，他们二人秉性相合一见如故，不多久便成为了不错的朋友。云天青觉得认识壬癸这么多年来，他唯一说对的一句话便是谢衣与他相似。
　　但两人凑在一起喝了那么多年的酒，却从未对对方提起过自己的往事。
　　在这昏暗沉寂的鬼界所坚守之人，心里总会有几处不愿道与人听的心事，贸然发问反倒惹人伤怀。二人心照不宣的对彼此的过往缄口不言。
　　就在这样的默契之中，一眨眼便似已过去了许多年。

　　孟兰盆节过去不久，鬼界便再次迎来了人界中秋。
　　那日正轮到壬癸当差，云天青一个人颇觉无趣，便早早地拎了几坛酒跑去找谢衣。却不想他将忘川走了个遍，都没有看到谢衣的身影。
　　云天青拎着酒有些失落的往回走。壬癸当值，谢衣这家伙又不知去了何处，看来这个中秋也只能自己举杯邀明月……不对，鬼界连个月亮都看不到。
　　唉声叹气好不高兴地回了自己的居所，却见谢衣同样拎着几坛酒，似乎刚准备离开：“谢衣，你怎在此？”
　　“云兄。”谢衣见他手上同样拎着酒，就笑了起来，“我记得今日乃是人界中秋，正是喝酒的好日子，就忍不住带了几坛酒来找你叙旧。”
　　云天青听完大笑起来：“我们果然想一块儿去了，壬癸说了那么多话，也就只有那一句说对了。”
　　谢衣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两人也没进屋，直接在院中的石桌上摆上酒器喝了起来。
　　中秋之夜，人界的月亮想必又亮又圆，像个金灿灿的饼。只是这鬼界天空永远浑浊，什么都看不到。
　　***
　　他们过往从未对对方说起过往事，可这天却不知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众鬼狂欢的孟兰盆节刚刚过去，或许是因为记忆中的人界中秋夜美不胜收……
　　云天青几坛酒下肚便似是喝醉了似的，他开始迷迷糊糊地对着谢衣念叨着一些埋藏于内心深处的往事。他或许是真的醉了，也或许只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和人诉说……哪怕曾经的师门中人，似是约好了时间，在同一天被鬼差接来了鬼界，哪怕那天他一个人沉默地在一旁看了许久。可等到那天壬癸有空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起曾经。

　　但今日他却讲了，或许只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

　　云天青浑浑噩噩地直接从石凳上滑落，躺在了冰凉的地上。他看着鬼界混沌的天空，声音低沉得好像只是在对自己说。
　　他说我曾经有个很厉害的师门，师门里有很厉害的只比我早几天进门的师兄和美丽的师妹。
　　“师兄……”云天青怔了一下，反复念叨了几句，而后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意。过了一会他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拿起酒坛灌了一口才“嘿嘿”笑着道：“我还有过一个儿子，呆头呆脑傻乎乎的笨小子！我到这里后没多久见过他一次，生魂直接入鬼界。嘿，谢衣你不知道，当时吓得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离开得太早，那个傻小子自己把自己照顾死了！”
　　谢衣笑了起来，追问了一句：“后来你在应当见到他之时，见到了吗？”
　　云天青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欣喜地说：“自那一面之后我再也未曾见过他。他自有机缘。”
　　云天青说完，似是很是感慨，拿起酒杯自顾自地连饮三杯。

　　谢衣看他说完，笑了笑。末了，似乎交换似的，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我是我师尊唯一的弟子。”谢衣轻声说，“那时我尚年幼，人生中大半的时光都与我的师尊在一起。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说完这些，他似是不知该如何说，端起一杯酒怔怔的好似出了神，距离那样眷恋的曾经，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云天青看出了他的茫然和隐藏在其中的悲切，便笑着转开了话题：“说起来，那日你为何会在忘川饮酒？”忘川虽美，但并非是一个适合饮酒的地方。永远来往不断的鬼魂非常打搅饮酒的兴致。

　　谢衣想了想，明白了云天青是说初见那日，他敬了云天青一杯，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笑着道：“那日我在忘川之上，见到了一位故人。虽然我从未曾见过他，但是从他的服饰上看，他来自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是在何处？”云天青顺口说着，“我的家乡在青鸾峰下。诶，我跟你说，青鸾峰的野猪烤着吃味道很不错，可惜啊，已经吃不到了。”
　　谢衣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故乡在北疆上空，那里六月过后便严寒封冻，由于气候恶劣，我的族人有许多都罹患恶疾，病痛缠绵……”
　　“北疆上空？”这样的说法令云天青有些疑惑。

　　“……我们一族是上古烈山部，经历过上古种种之后，为了让我族能存活延续，伏羲神上将我族居住之地封印，漂浮在北疆上空。”谢衣简单地说，“而我的师尊，是族中的大祭司。”
　　“我是我们族中的破军祭司，是我师尊唯一的弟子。但我……叛离了他。”他的口气很低落，“我一生穷尽偃术之途，只为了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想让族人都好好的活下去，想让师尊不必那么辛苦，不用那样冒险，也不要……”他停了一下，而后苦笑着摇头：“虽说若是重来一次，我定然依旧会如此选择……但终究事与愿违。”
　　“我在这里，是为了等我的师兄。”云天青忽然突兀地开口。

　　这个问题曾经有许多人想要问他，也有许多人问过他，都被他笑着敷衍了过去。但今日他见谢衣少见的流露出种种情绪，这让他想到在最初的百年中，他独自一人在鬼界无望的等待。
　　谢衣抬头，就见云天青笑着说：“我也叛离了我师兄。所以我在这里等他，他不来，我便不会走。”
　　稍稍做停，他问谢衣：“你呢？在等你的师尊？”
　　谢衣慢慢喝完一杯酒，放下杯子似乎有些茫然，他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希望他来，但又不希望他来。”说完，又摇摇头改口道：“不，我希望他在许多年之后，当来之时来到此处，即使那时候我虚弱无比，连灵魂都快要消散。可是如果他那时候来，我定然是很开心的。”

　　“我希望在消散之前，等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