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蛋节贺文》萧茵

1、第 1 章

　　他三岁的时候知道自己有两个父亲，而别人应该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然后他拖着鼻涕口水摇晃着肥胖的身体，一拽一拽地去问二爹：为什么我有两个父亲却没有母亲。
　　问这话的时候二爹正在喝酒，听清楚了他在问什么，一口酒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说：嗯……这个……你不如去问问你欧阳爹爹……
　　他欧阳爹爹听着咳嗽声，从屋外进来，拍了拍已经咳得满脸通红，伏在桌上不肯起来的二爹的肩膀，对他说：因为父亲也可以当母亲。说完将他抱了起来，握着他的手去拍二爹的背，笑眯眯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你看，你吓到二爹了，还不赶快赔不是。
　　他抹了抹鼻涕，愣愣问道：为什么……要赔不是……
　　欧阳爹爹森森一笑，说：因为你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即便只有三岁，他也继承了二爹野兽般的敏锐，连忙点头，用小手拍着二爹的背说：爹爹我错了，你别生气。
　　结果只看到欧阳爹爹笑得十分神秘，而二爹咳嗽得更厉害了。

　　他七岁那年，明白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于是他手上捏着书卷，铁青了一张小脸去问二爹：你们骗我。
　　大白天的，二爹正躺在床上睡觉，他站在床头，气不打一处来，一本书狠狠砸在他头上。
　　哟，又怎么了。二爹被他敲醒了，趴在床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这时候已经读了些书，满脑子都是些圣贤大道理，对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看得更不顺眼。手里的书卷抓得有些皱，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你和欧阳爹爹都骗我！
　　骗了你什么？二爹将他抱上了床，漫不经心地问。
　　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生出来小孩！所以我一定有个亲娘！他跪在二爹腿上，扯着他的头发，尖声尖气地大吼道。你和欧阳爹爹，一定有一个和我没有血缘！
　　于是他看到一向皮厚的二爹刷的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挠了挠头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猜想。
　　于是他眼中包了一包泪，哽咽说道：呜……我一定……是你们捡来的……
　　怎、怎么会！他二爹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连忙说道。你是亲生的，真的，你是亲生的。
　　那是谁亲生的！他心中暗喜，却哽咽得更加厉害了，抽抽泣泣地追问。
　　二爹还未回答，他便被人拎着领子提了起来，一扭头，看到了欧阳爹爹铁青的脸。
　　你又偷跑出来。欧阳爹爹脸上没有半点愤怒神色，却平地让人不寒而栗。是谁教给你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他嗫嚅了半天，踌躇了半天，小声说道：是……是……方叔叔说的……
　　然后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欧阳爹爹脸上闪过一丝有点狰狞的笑意，但是很快就安慰自己其实是眼花了。温文尔雅的欧阳爹爹怎么会“狰狞”的笑呢，就和他每次背后升上来的寒意是一样的，都是幻觉，都是浮云。
　　被欧阳爹爹推出门去，他大着胆子靠在门口偷听。
　　然后听到二爹说：还是……告诉他吧？
　　欧阳爹爹没说话。房间里面很安静。然后欧阳爹爹开了门，对他笑了笑。他立刻落荒而逃了。
　　第二天，方叔叔跟他说，其实他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哄小孩的，真的，不骗你。

　　他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懂了很多事情。男女情事虽未经历过，但是也多少懂了许多。两位爹爹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也大约了然于心，越发觉得自己不大可能是亲生的，甚至和其中一个有关系都不太可能。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问过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因为百里叔叔说会让两位父亲难过。他知道两位父亲都对自己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即便是教育方式有些奇怪，可是毕竟是他们将他养育成人。
　　十七岁生日那天，他看着桌上风婶婶做的满满一桌子稀奇古怪的菜，在两位爹爹面前三次叩头，沉声说道：两位爹爹对的心血，孩儿都明白。孩儿只是希望知道自己究竟从何来，只是好奇，希望两位爹爹成全孩儿的心愿。
　　欧阳爹爹斜眼看着二爹，二爹看着天上，好像屋顶上长了一朵花儿。他鼻尖一酸，嘶哑说道：孩儿绝对……绝对不会去找……
　　欧阳爹爹终于不再看二爹，含笑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你是还想去哪里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谁，我又是谁。
　　可是你的确是我们亲生的，你还想去哪里找呢？
　　惊惧抬起头，他看着欧阳爹爹，果然看到他唇边一如既往玩味的笑意，心便一寸寸地沉了下去。直到这个时候，他们还当他是小孩，还在骗他。
　　他垂头，心中渐生倦怠之感，却听欧阳爹爹优哉游哉地说道：所以，你还不过来见过母亲大人？
　　他听到“噗”的一声，继而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抬起头，看到二爹又趴在桌上，脸紧紧地埋在手臂中咳嗽得要死要活。欧阳爹爹却也不帮他拍背了，只是笑吟吟地按了二爹的肩膀，向他抬了抬下巴，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生的？就是你二爹了。
　　他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讪讪说道：父亲……父亲大人不要……逗孩儿玩了……
　　欧阳爹爹却笑得更加温和，拖长了声音说道：你一直问，我终于肯说，你却又不信了。
　　可是男人和男人怎么能生出来小孩……
　　谁说你生下来的时候是小孩了？欧阳爹爹神定气闲地反问。
　　他觉得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了，又讪讪问道：那……那我……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二爹，却只看到二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心中便又是绝望了几分。
　　欧阳爹爹说：你生下来的时候……是一颗蛋。
　　他猛得跳了起来，身子抖得像是一片狂风中的叶子：怎么……怎么可能！
　　欧阳爹爹又说：怎么不可能？你二爹生你的时候，痛了整整三天。我眼看着他把你生出来。然后拿了小锤把蛋壳敲碎，才把你抱了出来。
　　闻言，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欧阳爹爹说的话恍惚间颠覆了他十七年来好不容易接受的世界。他膝行至二爹身前，扯着他的衣襟，仓皇问道：二爹……这……这都是父亲大人骗我的，是不是……
　　二爹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觉得还不够，再清了清，然后才含含糊糊地发出了几个音。
　　是骗我的？他饱含希望问道。
　　嗯嗯……嗯……不是……二爹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大声说道。你的确是我生的！
　　他胸口一阵翻腾，差点吐出血来。
　　恍惚间，他听到欧阳爹爹带着笑意说道：嗯……是，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把你生日这天叫做生蛋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