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30、除了回忆，我还有什么

　　刚一走到家门口，门便被人从里推开。
　　许小筱贴着面膜叉着腰，鬼一样地站在门口，“舍得回来了？”
　　我一边脱了鞋往里走，一边伸手试图撕掉她脸上黑不溜秋的东西，“大半夜的敷什么面膜。”
　　“还有脸说。”她小心翼翼地张着嘴，“我等你等到现在，不做个面膜补补水，明天铁定老十岁。”
　　“哪那么夸张。”我道：“你先睡就得了呗，再说，我以为你跟你们王梓在一块呢。”
　　“他说他有事去西安一趟。”她扯下面膜，横着眼睛瞪我，“你不回来，我还以为老周把你怎么着了，吓得都想报警了。”
　　我说，他能把我怎么着啊，年纪一大把，想把我怎么着，恐怕也只是有心无力。我想了想又说，“我遇上林夜，一块吃了顿宵夜才回来。”
　　许小筱一听说林夜，眼睛都在放光。她一下子凑到我跟前，跟狗似的嗅了半天，“吃到三点？”
　　我故意逗她，“还睡了一觉。”
　　她突然一下极其振奋地抓着我的肩，却又在下一秒旋即黯淡下来，“他战斗力这么不强？这才三点就肯让你回来？”
　　我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怕高中时期开始在她脑海里日积月累的苍老师跟小泽玛利亚又在她眼前一个劲地烧。我猛一下拍上她的脑门，“什么有的没的。”
　　她捂着额头，却难得认真地看着我，她说，“景年，林夜不错，不比尹天明差。”
　　认识许小筱这么多年，除了极其认真的时候，她很少这样喊我。我苦笑，仿佛心跳漏掉一拍，“林夜是好，可是我要不起。”
　　周末跟许小筱一起赴林夜的约，那天听林夜说得轻巧，本以为只是个简单的私人聚会，到了现场才知道，各界精英，满场锦衣华服，唯有我跟许小筱穿得像□□时期的□□。
　　除去公司的年终舞会，我根本没参加过任何像样的聚会，许小筱也半斤八两，所以我俩的衣橱里找不到任何一件像样的衣服。当我俩最终把自认为最漂亮的衣裳裹在身上，到了这样异彩流光的地方，还是像两个无产阶级革命者。
　　许小筱无比懊恼，她覆在我耳边，几乎要咬碎一口小银牙，“你不是说只是私人聚会吗？”
　　我也懊恼，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当派对二字后面跟着全市最奢华的酒店时，这聚会就私人不了。
　　我硬着头皮走进会场，一边思索着林夜举办这么大的舞会是以何名目。
　　正想着，许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端着半杯白葡萄酒，笑盈盈地走来。他说，“颜小姐，林总等你好久了。”
　　他显然说的是客气话，因为当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全场，林夜正忙着应付各种高官富贾，还有一群翘首以待的莺莺燕燕，全然不像是腾得出半点时间等人的样子。
　　不过我仍旧表现得十分配合，笑笑说路上堵车，所以来得晚了。我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今天是林氏有什么活动还是......”
　　他怔了片刻，明显没有料到还有不明目的就能出现在这的人。可他卖了个关子，“具体什么事还是让林大公子等会告诉你好了。”
　　林夜正好此时走过来，他大概是精心装扮过的，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在他身上显得颀长又笔挺。褪去了亘古不变的黑色，竟好看得令人发指。
　　我听到自己喉间的吞咽声气吞山河般的波澜壮阔，枉我平常自命为千年老鸨，自以为一般的春药对我不起作用，没想到竟然在他这栽了跟头。
　　他大概是应酬多了，脸上微微显出些疲态来，却还是笑容可掬的，他说，你来了。
　　我笑笑，一低头正好瞅见他杯里的酒已经见了底，于是说：“林总胃不好就少喝点吧。”
　　话一脱口，才惊觉突兀。
　　好在他倒未觉不妥，笑笑说红酒不妨事。
　　我咯咯地憨笑两声，这时听见一旁的许蔚像是在对许小筱说：“许小姐，我带你四处走走。”
　　许小筱跟在许蔚身后，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挤眉弄眼地朝我笑，我看清她的嘴形，说的是加油。
　　我本来以为自己跟林夜之间清纯得都能挤出水了，许小筱这样的举动反倒像是我跟林夜真是有点什么似的，一时惊得我脸发红。
　　我的窘态被林夜看在眼里，他嘴角抿着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他说：“我都跟他们说了叫他们别开暖气。”
　　脸上更加烧得厉害，正好侍者端着托盘过来。我随手端过一杯猛喝一口，酒精一下子直往喉间蹿，辣得我顿时一阵咳嗽。
　　我简直窘到家了，只恨找不到个能让我钻进去的洞。
　　我拼命想忍着咳，可胸腔里的气流却往外乱涌，我憋得脸通红，到最后林夜也大概确实看不过去了，走到我身边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另一只手递来一杯水给我。
　　喝了水这才止住咳，我抬头无比窘迫地朝林夜说抱歉，他半眯着眼，整张脸都满是笑意。
　　我讪讪地笑了笑，这时有助理模样的人走过来对他说，上景的尹总来了。
　　我那么努力地想要接着笑，却仍旧感觉笑意像是僵在了脸上。尹天明，他这样阴魂不散，就连片刻都不肯放过我。
　　林夜注意到我的异常，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还好吧？”而后他又说，“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他走向尹天明，我的目光在触及到尹天明的那一刹那避之不及。然而人总是这样贱，明明唯恐自己避之不及却还是忍不住望向他。他愈发瘦削，即使站在人群里，也显出跟周遭格格不入的落寞。
　　我竟然觉得心疼，颇有种兔死狐悲的意味。我笑自己可悲，在自己都自顾不暇的时候还能有心情去在意尹天明如何。可即便是就连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多么可怜多么卑微，却还是忍不住去在意他，想靠近他。
　　我不是没有后悔。如果当时我能稍微忍耐，或者听从他给我的解释，哪怕是谎言，也许我也能在他身边再久一点，也许只要再久一点，我就能得到解脱。
　　可是我的生活里却容不得谎言，特别是他尹天明，他的谎话也许足以将我置之死地而且不会有后生。
　　尹天明的出现让我着实不知所措，我顿时丧失了继续待在原地的勇气，四下寻着许小筱渴求能在她那找到安慰，可是却四处都没有许小筱的踪影。
　　尹天明终究还是看到我，他跟林夜短暂寒暄之后，先林夜一步朝我走来。我快要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他，看到他走来都觉得浑然恍惚。等我回过神来想要逃离那个地方，尹天明却已经走到我面前。他脸上挂着我看不透的情绪，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百转千回后却只唤出一个名字，景年。
　　这么多年，我一直爱着从他口中吐出的这两个字。在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里，我一直靠着这样的记忆活着。我一直相信我终有一天会再见到他，可终归还是逃不掉宿命。
　　我挤出笑，“好久不见。”
　　他兴许也是尴尬，咧着嘴角却不是我记忆中的笑容。他说：“公司跟林氏有个项目在谈。”
　　我说我知道。
　　他愣了一下，还是说：“你跟林夜......”
　　他并没有说完，我却知道他的意思。我庆幸我还笑得出来，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我一定会扯着他的衣领朝他吼，尹天明，别拿你的那一套来应付我，你能虚情假意也好，逢场作戏也好，我却做不到。
　　可是我始终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就算彻底成了巫婆却依旧没办法将恶毒的字眼扔给你。我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那么颤抖，“他是公司客户。”
　　他点点头，嘴角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这样的笑意却稍纵即逝，过了许久，久到我都忍不住要临阵脱逃了，才听他说，“那天......”
　　那天.....那天他身上的女款香水和领角的唇印是我逃不脱的噩梦。听他提及，我已经战栗，急切地打断他，“不重要。”
　　他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他低低地喊我，“景年。”
　　景年，景年。可是何时才是我的景年。
　　旧事惊心。那个盛夏夜，他骑着单车追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喊我，景年，景年。我把车停靠在路边，他追上前，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块几乎要融成浆的巧克力，用那个年纪的男孩才有的单纯质朴，低低哑哑地说，我喜欢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记得那个夜里昏黄的路灯，微热的风，记得他粘腻着汗水的白衬衣跟他通红的脸。我还记得那块融成浆的巧克力，那样甜，是我此后再也寻不到的味道。
　　这么多年，我都要以为那只是年少时的一场春梦，可是他这样喊我，记忆就又活色生香。
　　旧事总依稀。可是除了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我还有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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