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27、这种痛感是你给我的

　　我窝在沙发上等他，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梦里，像是有座深不见底的悬崖。有人一下子掉了下去，悬崖两旁的树枝嚓嚓地折断，发出脆生生的响。
　　后来，这脆响终于停了。我探出头，看到尹天明，他死死抓住一支树桠，却裂嘴对着我笑。
　　即使是在梦里，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是撕心裂肺。我伸手想要抓住他，枝桠却咔擦一声折断。他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里，而我甚至都听不到一点回音。
　　我被噩梦惊醒，醒来的时候冷汗涔涔。
　　墙上挂着钟，我抬头看，已是凌晨三点。
　　我的不安像癌症一样迅速扩散。哪里不对，分明有哪里不对。
　　我想起刚才的梦，它让我浑身冰冷。也许是我过于敏感，可是我却这样害怕，害怕尹天明也会走了就不回来，害怕他也会把我扔在原地不管。
　　许小筱说这是病，我承认我有病。地震那年后，许小筱从北京赶回老家陪我。最难过的那段时间，我都不哭，也不念叨我的父母，只是抱着许小筱，一个劲地喊她别走。
　　许小筱被我吓傻了，跑去医院开了一大堆抗抑郁的药回来之后，我的症状才得到控制。
　　我整整治疗了两年，那段时间像是活在地狱里。严重的抑郁伴随着严重的疼痛，很多时候，脖子往下的大半个后背如同骨血都要撕裂一般的疼痛。每次犯病的时候许小筱就抱着我哭，可是我却从来不哭，我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个去处。
　　两年了，我以为那种感觉已经离我很远了。可是这样不安的梦，却再次让我感觉到当时的撕心裂肺。
　　我从沙发上摸索着爬起来，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手机。
　　萤暗的光在黑暗中亮起来，空气中似响起撕拉一声碎响。
　　我想我只是多虑，我希望只是自己的不安作祟，然而这样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黑暗中像是有知蚩伏的猛兽愈渐逼近，随时都能扑过来，扬着利爪，露着尖牙，将我撕得粉碎。
　　尹天明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长长的忙音后总是响起死了妈一样的女人的声音，让我忍不住想要掐死她。
　　我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晃，窗外有淡淡的月光，照着冰雪，让人顿生置身冰窖的错觉。
　　电视墙上挂着的壁钟滴滴答答地走，在最短的那根针也笨拙地绕了一圈之后，我终于拿起外套，夺门而出。
　　天这样冷，风呼呼地往衣服里钻。这样的冷天路上几乎没有人，只有昏黄的路灯透着光，在地下投下鬼魅斑驳的黑影。
　　这样的天气，连出租车都偷起懒，一路走来，除去空旷的街道和偶尔路过的行人外，什么都不存在。
　　我冷得发抖，寒风撕拉拉地啸进领子里，顿觉每一寸皮肤都被切割的凌厉。
　　然而我什么都不敢想，即便是这样渗人的寒也被我强行忽略。我满脑子想着尹天明，想起他摔落悬崖的可怕梦境。这种不安越靠越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将发生于近在咫尺的未来。
　　尹天明却不在公司。整幢写字楼都灭了灯，楼下大门紧闭，只有裹着军绿色大衣的值班大叔坐着打盹。
　　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到最后甚至关机。不安威胁着我，我甚至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
　　我沿着来路往回走，走出几步，终于忍不住打给许小筱。
　　我的突然来电显然搅扰到了许小筱的清梦，她在电话那头口齿不清地威胁我，“颜如玉，你最好是有急事。”
　　许小筱的声音让我像是寻到了救星，我抓住这块能让我荡在水面上的木板，说：“小筱，天明他...天明他...”
　　她听出我语气的不正常，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忙问，“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声音被风吹得颤动，“小筱，我觉得哪里不对，电话也打不通，他从来不这样的。”
　　“你现在在哪？”即便是在电话里，我也能想象到许小筱跳下床，飞速地将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你待着别动，我马上过去。”
　　许小筱像及时雨一样出现抚慰我的干涸跟焦虑。只是我没想到跟许小筱同来的会有王梓。
　　许小筱从车窗探出头喊我，我抬头，看到那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王梓。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不仗义的事，我极有可能在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时候，打搅了他们的风花雪月。
　　所以我犹疑着是否要上车，许小筱却已经拉开车门走下来。她手里拿着一件大衣，结结实实地裹在我身上。她问，“好好说，尹天明怎么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声音都在抖。许小筱伸手握住我的肩膀，试图稳住我，她说，“兴许人尹天明就是忙忘了，你别瞎想，别又犯老毛病。”
　　我点点头，跟着许小筱一道坐上车后座。王梓转过头来朝我笑笑。我有点尴尬，王梓之于我，就如同尹天明之于许小筱一样，脱不了是尴尬的存在。
　　尹天明消失了一夜，整整一夜，好在有许小筱，才让我的坐立不安不那么明显。
　　尹天明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我跟许小筱瞎折腾了一整夜，刚在沙发上躺上一会，便听到密码锁嘟嘟的声音。
　　我或许过于敏感，所以这样的声音让我即便在梦中都能够轻易捕捉到。
　　我猛一下翻坐起身，直奔玄关而去。在尹天明还未来得及摁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一下子拉开房门。
　　尹天明也像是一夜没睡，他过于疲累，眼睛像兔子一样通红。
　　他看到我，眼里的神色却大抵是我看不懂的。他在门口站了好一阵才走进来，褪掉脚上的鞋子，一只手伸过来捋了捋我额前的刘海，“怎么没睡？”
　　“你说你很快回来。”
　　“对不起，公司临时有事，实在走不开。”他褪去大衣，幽幽一股香水味飘来。他的吻胡乱地落在我的额头上，“还不快去睡会，女人熬夜可不好。”
　　“事情都解决了？”
　　他点点头，“七七八八了吧。”
　　我伸手接过外套，上面猩甜的香水味几乎叫我窒息。我努力地笑笑，“你也太不厚道了，这么大晚上还叫员工加班。”
　　他的神色中终于显出几许仓惶。
　　我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失态，将外套挂在客厅的衣帽架上。
　　许小筱还像一只八爪鱼一样躺在沙发上，我看看她，又望向尹天明，继续抿起嘴角朝他笑，“我睡不着，就让小筱来陪我了，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呢。”他走近几步，身上的香水和领角的红印却逼得我连连后退。
　　我终于明白，原来即便如尹天明，即便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再是如何好听，也终究抵不过一个温柔的陷阱。
　　现在，尹天明掉进了一个温柔窝里，而我，掉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想起先前的梦我忽然觉得这样好笑，原来掉进悬崖的并不是他。
　　我几乎能够感觉到我嘴角的笑意有多么僵硬，我想即便是尹天明也是能察觉到的。所以现在，他的眼神才突然变了，变成无可奈何的担忧，变成难以置信的诧异。
　　我使劲地笑，他的脸却在眼前涟漪般荡漾。我笑着走近他，伸手想要擦掉他领角粉红色的唇印，我说，“我知道你公司12点以后关门。”
　　尹天明的神情迅速地黯淡下去，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指尖，抑或是落在粉红色的唇印上。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去猜想。聪明的女人，懂得运筹帷幄，懂得忍气吞声。我自认为我不是，所以，我不打算原谅任何人的背叛，即便他是尹天明。
　　这样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想哭。原来即便是尹天明，即便是口口声声说着他会永远爱我的尹天明，也终究只是给了我一场南柯一梦。这个梦这样短，短到让我来不及回味便要结束。
　　我的眼泪从头到尾都没有落下来。尹天明，你瞧，我这样坚强，我怎么会为你哭呢？即便你拿刀在我心口上剜了一道又一道口，我也不会为你哭。我就只是觉得这心里闷得慌，像是什么死死地堵着，半空中悬着一口气，而另一口气却迟迟上不来。这样的感觉让我无法喘息，所以我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地张着嘴，绝望地吸气，祈求哪怕一丝一毫的空气能够流进肺里。可是我的肺却变成了一条走不通的死胡同，唯有二氧化碳在浑浊地沉淀。
　　我永远都忘不了，这种感觉是你给我的，是你尹天明给我的。
　　我眯起眼，望着他领口的红色唇印，甚至可以看见另一个女子趴在他肩头亲吻他的模样。我努力地咧起嘴角笑，指尖落在他的领角，比二氧化碳更叫人难受。好在我仍旧自持，即便是心里有拿着炸药包给他同归于尽的冲动，我都仍旧维持着我的自持跟淡定，我轻轻地笑，我说，“天明，我记得我不用粉红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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