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若水居的猫

1、离魂

　　每个人都是拖着躯壳的小小灵魂。
　　这句话突然就在脑海中闪过，尹乐静静地看着自己逐渐冰冷的身躯，慢慢地僵硬，死去。
　　病房里纷繁的脚步声凌乱地敲在尹乐的身上，不，是敲击在她的灵魂上，她漂浮在半空中的灵魂。
　　站满病房的白色天使终于一个个垂头叹气，不得不接受病床这一躯壳真的只是一个冰冷的躯壳了，再也无法醒来。
　　一个护士上前拉起僵硬的躯体上的白色被单，缓缓上移，那熟悉却莫名透着陌生的面庞即将被彻底掩盖，一个生命逝去的仪式将正式开始。
　　尹乐忽然从茫然中醒来，疯了一般飘到床前，轻而易举地穿过围着的人群，她伸手想挡住即将蒙到头顶的被单，被单毫无阻碍地执着却轻缓地穿过她的手臂，蒙住了她的面容，不，不是她，她不是还好好的在这么？她试图抓住护士的手，让她看到自己还在，但是他们像是面对空气一般毫无所觉。
　　她忽然想到灵魂出窍之说，那么，她在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好了吧。但是现实很平静而淡漠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她的躯壳是她唯一触得到的东西，但是冰冷僵硬的像是一堵墙，不，是一间封闭了的石屋，一个坟墓，将她的灵魂毫不留情地拒绝在门外，任她失望、绝望，然后终于接受这个现实。
　　灵魂还在，思维还在，还会有各种人应有的情绪，也会累，只是不再饥渴，这样也挺好，尹乐在空荡荡的病房里静默了不知多久，终于清醒过来，心里安慰自己，这样挺好，抛下了沉重的躯壳，她的灵魂轻飘飘的自由自在，从此以后想去哪里就哪里，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冰冷的砖瓦的、金属的、玻璃的墙壁阻隔住自己的脚步，如今已经会“穿墙术”。
　　清冷的夜风吹来，尹乐动了动斜靠在顶楼栏杆上的身体，这是项技术活，一下午的练习后，尹乐终于不会在一个不小心身体穿过金属栏杆栽下百米高的顶楼，虽然灵魂不会痛，虽然最终在接近地面的时候会轻轻漂浮在距离地面五公分处，但是那种高空坠落过程中的惊恐绝望却依然让她这个灵魂难以承受，没有人会愿意在因坠崖而死后还会爱上坠落的感觉。尹乐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渐渐能够自如面对和使用这个朦胧的半透明的似乎没有重量的灵魂形体。
　　望着漆黑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分外明亮璀璨，想到她带着弟弟去山上看星星、看日出，星星看到了，比这还要明亮美丽，山野里静寂的夜色中，星星似乎是唯一肆意活动着的俏皮孩童，眨巴着眼睛笑看着地面上的一切。日出却终于没有等来，在早起去看日出的山路上弟弟不小心滑落山崖，尹乐拉住了他的手臂，却最终没能有足够的力气拉他上来，于是一起坠落山崖，于是，她如今成了一个游荡的灵魂。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尹乐觉得如今的自己反应很慢，思维总是转了好几圈才会到达想要达到的地点，究竟哪里不对呢，尹乐气馁地重重靠向金属栏杆，于是坠落的感觉又一瞬间袭来，风从下面疯狂地刮来，仿佛要吹散她如今这并不结实的形体，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尹乐被堵塞住的思维忽然就打通，她瞪大一双眼睛看着地面急速的向自己靠近，然后在还有五公分的地方形体稳稳地停住、漂浮着，收势不住的冲力将形体冲击的不停晃悠。尹乐终于想到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了，她一直在习惯这个形体，在回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那些经历在她眼前闪过就好像在看着影视剧中别人的故事一样，这一刻那些经历才那么真切起来，她也想到被她遗忘了的弟弟——尹特，自爸爸妈妈去世后和她相依为命了三年的弟弟，和她一起摔落山崖如今生死未卜的弟弟。
　　尹乐在穿过第十二道墙后看到尹特，那和她相似的面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上裹满纱布、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引线，那些线子又连到病房里好多仪器上，床头的心电图上曲线起起伏伏，时而高涨成一个尖利的锥形时而又低落成平缓圆弧，尹乐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尹特苍白的脸、盯着波动的心电图......
　　不知过了几天，心电图渐渐变成一条连续移动着的上下对称小小锥形线条，尹乐终于缓缓松口气，看着尹特的脸色也慢慢褪去惨白，渐渐有了一丝温暖的红润。尹特身上的各种仪器的管子也一点点撤去，如今的尹特只是静静沉睡着的少年，随时可能在下一刻睁开眼睛，给你一个灿烂的笑脸，像以往一样阳光。但是，尹乐等了那么久，几乎不眨眼地盯着他，他却始终沉睡着脸眼皮都不抬一下来看她一眼。
　　尹乐听那个高瘦的穿白大褂的医生摇头无奈地叹息说只怕从此就成了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了。尹乐愤怒地冲他挥挥拳头，他一向和蔼可亲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惋惜遗憾的表情。
　　尹特他，他只是睡着了，只是做了香甜的梦，还不愿意醒来罢了。他怎么会一直沉睡下去呢。尹乐继续守着，尹特依旧静静地沉睡，尹乐害怕尹特像她一样，灵魂从躯壳中飘离，然后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躯壳中，然后就像她一样在人的世界中死去。尹特，你去哪里了，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尹乐的一门心思全都在想怎样才能让尹特醒来，想着想着慢慢困顿起来，迷糊中觉得自己的形体又漂浮起来，慢慢地向上向上，仿佛升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