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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过足了秋雨连绵的日子,邺城终于放晴,依山而建的邺城甚至可以看见远处被枫叶染红的山峦,苏篁翎自从七年之前没了腿脚,便常年深居出云台内,连皇帝慕容鹄也邀她不出。清晨雨后的阳光带着清新的树叶味道,内宫推着苏篁翎到中楼的回廊上,几米暖阳正好照在她脸上,白玉一般的肌肤更是清透可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
      “娘娘,你看。”内宫放下象牙梳,向着出云台下遥遥一指。
      太傅司马云领着一帮大臣,远远仰望着中楼之上苏篁翎,也无甚言语,尽皆略略作揖,躬身行礼便转身离去。
      内宫眼里含笑,说“听说太傅和大臣们敬重娘娘为百姓求情,今天特地在早朝前拜谢娘娘。”
      “北虞有这帮臣子们,宣武中兴那样的盛世,皇上犹可期望。”苏篁翎说得不喜不悲,却又像是亦喜亦悲。
      “我看皇上有了娘娘这样的贤内,才是真正的福气呢,现在连邺城的百姓都说娘娘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人人都感恩戴德,可不是帮了皇上。”内宫只道是苏篁翎投桃报李的客套话,继续奉承道,她哪里晓得,这个走不出出云台的人,牵挂的,却在千里之外。
      苏篁翎在邺城这几年名声日大,从患上疾疫的小宫女到被人陷害的王妃,从邺城的百姓到不远万里来求见的番邦使者,人人皆道邺城的出云台上供奉着一尊活菩萨,苏篁翎虽不能药到病除,逢凶化吉,却也乐得坐在木椅上俯瞰脚下的土地,尽力用自己的一切去挽救苍生幸福。
      她越发喜欢坐在出云台上,微笑着望着邺城,望着远方来来往往的人群,出云台中楼的回廊却并不是思春少妇的“美人靠”,在北虞百姓心里,那是如佛龛一样的存在。
      三年前,北虞出兵塞北,大胜而还,鬼方被迫放弃塞北的大片牧场,北迁两百里。这一仗,鬼方元气大伤,派来求和的鬼方使者也再无飞扬跋扈的气势,一路畏首畏尾的听一干文臣宣读天朝上国的威名圣德。大殿后的慕容鹄隔着珠帘接受鬼方使者的觐见,司马云抚着白胡子,抑扬顿挫地宣读完一干苛刻的和谈条件,并提前告知没有谈判的余地,底下有下臣见太傅的样子暗自好笑,这么多年但凡只见过不可一世的鬼方人在大殿飞扬跋扈,太傅一时如此还让人习惯不了。
      那鬼方使者约莫也预料到了这些,“可汗在我临行前吩咐,□□皇帝提的条件尽量答应,鬼方只有一个请求。”
      珠帘后的慕容鹄几乎是用鼻子在说话,冷哼一声,司马云交代使者说下去,底下的大臣像是得到授意一般小声嘲笑那使者。
      “可汗希望□□圣德惠及北夷,重开茶马互市,准许我们与□□百姓及商贾交易牛羊青稞,换取些微物拾。”
      礼部尚书陆彦抢出一步说道,“天朝上国,岂可与北狄蛮夷交市,此举万万不可,还望皇上明鉴。”
      鬼方使者腰弯得更低,“开市以后,鬼方一定安于为□□饲养牛羊,永世交好。”
      这话说得低贱,陆彦却不依不饶,“皇上,鬼方南侵之心不死,万不能给其喘息之机。”
      陆彦和那使者一个争得面红耳赤,一个怕得瑟瑟发抖,再去看皇上时,慕容鹄却不知哪个空当早已离开,太傅则站在珠帘旁,眯着眼,一副老僧入定,将要睡着的样子。
      底下的群臣又想笑,憋得是真难受。
      雨夜。
      出云台。
      内宫为苏篁翎套上她最喜欢的那身红袍,红袍委地,上绣飞凤祥云,灿然若花,但她眼眸低垂时,却发现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风仪玉立。
      老太监照慕容鹄的吩咐早早在出云台备下了御膳。慕容鹄亲自从太禧白提了上好的清酒,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连连说是好酒,那老太监刚要奉承几句便被支开,他举着空琉璃杯,欲言又止。
      苏篁翎的嘴角有着不轻易发觉的笑,他知道,那不是为自己,自从失去双腿以后,她变得更亲切,更清净平淡,更爱笑,但,全都不是为自己这个正值壮年的君王。司马云说他是大虞真正的帝王,退可选贤任能,保守基业,进可制衡天下,扩土开疆,有一天成就必然超过先帝宣武。说来讥讽,这样的自己,却永远无法打开自己的心扉。
      “你可还恨我?”慕容鹄自认已过了儿女情长的年纪,但他却又不甘。
      “臣妾不恨任何人。”
      苏篁翎浅尝辄止,慕容鹄却已忘了帝王仪态,提着酒壶大饮,他索性用袖口擦拭嘴巴,说“也不恨你自己?”
      “也不恨我自己。”
      苏篁翎又笑了。
      不是嘲笑,不是媚笑,却也算不得真正开心的笑。
      他也尝发了疯似的将她推到,责问她的笑,责问她的宽容,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一切好与不好都让他感到惶惑乃至害怕。他粗鲁地不顾一起地占有她的身体,发泄情欲、不满,不论她的身体如何艰涩地拒绝,不论他感到如何的疼痛和紧张,却仍像飞蛾扑火一般,不可停歇。
      直到丢掉欲念,他才发现自己不愿躺在她身上。自己究竟丢掉了什么,他尝在暴虐后怅然若失。
      “你知道吗?鬼方已被寡人打败,今日那鬼方使者来求和,请求寡人重开互市,让朕好笑一番。”慕容鹄说。
      “鬼方是被皇上打败的,也是被大虞百姓打败,若是有好日子,也不妨着皇上高兴。”苏篁翎神情舒朗,颇有林下风气,并不似寻常妃子掩袖工馋,“臣妾以为,皇上应该答应鬼方的要求,鬼方有了可用的法子,也不会总去烧杀抢掠,这才是长远计议。”
      慕容鹄坐在离她只有半步的四方椅上,“寡人觉得,夫人你才是大虞真正的帝王,你知道百姓们怎么说吗?”
      苏篁翎看了一眼慕容鹄。
      “他们说你是不灭的月亮,照耀着大虞。”慕容鹄凑近苏篁翎时,一圈络腮胡刺到吹破可破的肌肤,生硬疼痛,四下无人,他却耳语,“如今看来,寡人没有困住你,你却困住了寡人。”
      他说得不甘,可他又怎么会去明白,失去的双腿,早已成为她挣不开的牢笼。
      七年前,贴身的丫鬟青儿带来宫外的传信,说是车马已准备妥当,离水岸边的白马港也安插了自己人,只等苏篁翎出宫,两天三夜便可到达南虞。
      苏篁翎不自觉握紧了拳心,冰肌玉肤,此时却生出冷汗。三年前的许下的誓约,像一道符印,把时间连同思恋拉长千万里。在北虞皇宫,她每一次笑,每一次殷勤伺候,每一次曲意奉承都如同要把自己一刀劈开,劈成两个人,一个是慕容鹄专宠的爱妃,另一个,是被时间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小女人。
      又是月夜,帽檐刚好遮住她乌瀑一样的长发,马夫不做言语,扶她上马。她闭着眼睛,默默听着疾驰的马蹄声和夜里的蝉鸣,仿佛只有听到那喧嚣不断向南奔走的声音,她才能感到些许的平静。龙阳驿,秀水驿,湖酉驿,这些名字她全都了熟于心,她紧闭的双眼却能把往南虞的地图瞧得一清二楚,那张地图,那条路线,她已在心里绘过无数次。
      马匹每行百里便换一次,马夫在中途似乎也已换了人,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除了马蹄声,苏篁翎和青儿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即是如此,苏篁翎仍觉自己像是大虞秋猎时被围捕的小鹿,一路张皇逃窜,她害怕因为一个劲往前跑,而忘了猎人的箭早早就瞄准了自己。她太了解慕容鹄,那个妄图得到一切的帝王,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像个人财产一般,没得到他的允许,她甚至没有死的权利。
      她的心,悬在半空,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碎。
      “主子,”青儿握住她的手,苏篁翎冰冷得如同秋夜的湖水,“离白马驿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要到了。”
      “恩。”苏篁翎小声到难以察觉。
      车外下起了细雨,雨渐渐大了起来,车棚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如锦繁弦,越奏越急。
      直到霎的停下。“喻——”马夫双手勒住缰绳,马车内蓦地一震,青儿掀开车帷,转过头对苏篁翎开心的笑,“主子,离水,是离水,咱们到了。”
      此刻离水因着淅淅沥沥的雨变得水雾弥漫,仿佛横亘在大虞中间的,不是一条长河,而是一团水雾,一片银河星辰。苏篁翎亦顾不得那么多,马夫正要扶她,她却已一步跳下马车,冒雨向白马港跑去。
      青儿拿着伞和行礼追在后面,她想不到平日里恬静温雅的主子此刻跑起来连她也追不上,苏篁翎衣角早已濡湿,长发沾了水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披在脸上,狼狈如此,但她的脸上,却是笑着的,笑得比三年来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开心。
      苏篁翎遽然间慢了下来,她已经到了白马港,但雾气中的白马港却空无一人,她回过头看青儿,青儿亦是一脸不解,而那马夫竟也不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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