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重花浓》苏篁翎

21、第 21 章

　　“会不会凌化在投入你门下之前就有了后人？”
　　“不可能，那个时候他才不过半大的小孩，再者说，你描述的人若是那时就出生，现在也太年轻了。”
　　祝蛮儿的脸在夜里只剩下轮廓。
　　“你拜在我门下，随我习武，也快有一年了，老夫知道，困住一个年轻姑娘，陪我一个糟老头子，未免不近人情，如果你要走，我不留。”
　　祝蛮儿一时间怔忡起来，她好不容易脱离了慕容翎的掌握，这片山林以西，就是蜀国的境地，蜀国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发生了什么，她无疑是想一探究竟的。
　　祝蛮儿突然噗嗤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师傅，你把自己吹的这么神，你教我这些武功出去之后真的有用吗？”
　　“够你称霸武林了。”凌远山一半玩笑一半认真。
　　“只怕是别人都怕我了，再没有一个朋友。”
　　“男人会有的，虽然你长得不好看，心地却是好的，不用担心这个。”凌远山笑道。
　　虽看不清祝蛮儿的脸，却听见她嗔道，“死老头你说什么啊，老不正经！”
　　“哈哈哈，夜深了，睡吧。”
　　祝蛮儿出门前却正色道，“师傅，你放心，尘世的事任尘世去，虽然我没有多喜欢你，不过你是这些日子唯一一个真心收留我的人，我舍不得走。”
　　“好吧，丑姑娘。”
　　“恩，糟老头。”
　　祝蛮儿出得门去，一步踏上两个十来丈的古树中央，竟然凌空而卧，细看时，却有一根粗绳系在中央。
　　凌远山睡不着，窗外暗风吹过，案几上那根蜡烛灯影幢幢，摇曳着仿佛将要油尽灯枯，一如凌远山自己，他这辈子一开始太顺利，但到了如今田地，却空余下无数的遗憾，知道这个误打误撞的小姑娘闯入他的生活，他才知晓，凌化死了，慕容恪也死了，也许，现在也该轮到他了。
　　翌日一早，祝蛮儿重重的从树上摔了下来，她睡得太沉了，因为这里不是南虞皇宫，也不是人心惶惶的蜀国，她不用再想蜀国变乱的真相，也不用面对又爱又恨的慕容翎，她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安心到醒来的时候把自己的鼻子摔塌了去。
　　奇怪的是，师傅凌远山竟然没有接住她，不知不觉，他已经陪着这个每天和各种动植物说话的老头将近一年，老头也渐渐把和山里活物交流的精神用在了她身上，虽然提起往事仍会气得胡子直抖，但好歹找到了一个可以在她面前抖的人。
　　然而，祝蛮儿注定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凌远山死了，死在木床上，安详平静，阳光照进来，祝蛮儿只以为他不过今天睡得沉了些，却不曾想，沉到一觉不醒。
　　祝蛮儿将师傅埋了，在他坟前大哭了一场，却不似中原女子雨带梨花，温婉娴静，她如同受了伤的小兽，声嘶力竭，扭曲干咽。
　　这些日子，她所爱之人，爱着她的人，不论是父王母后，阿弗，还是抛弃一切愧疚去爱的慕容翎，全部离她而去，她多想冷笑着说，“凌远山，不差你一个。”
　　她想，要真是说出来了，眼泪一定会像泡过水的棉花挤压在手心时那样绞心地渗出一大片来。
　　祝蛮儿没有什么收拾的，反正天上飞的，底下跑的，除了人而外没有什么她不敢吃的，尤其是在她饿的时候。一路向西，很快就能到蜀国边界，到时候只要扮作寻常百姓，一探究竟就好，如果真遇上父王的仇家，她也不用再任人鱼肉，“要知道，本姑娘可是要称霸武林的女人！”
　　祝蛮儿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总之她到蜀国最东边的龙泉时，当地人见了她就像见了森林里跑出来的猴子一般，好歹她敢在申时之前入了龙泉城，别人怎么看是后话，找个人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路人问问蜀国皇帝是谁才是正事——也许父王母后和姐姐都没有死，也许，凡事都有例外……她这样想着，小心翼翼的猜测着。
　　天色将要暗下来，她已经问了不下十个人，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一致的让她一头雾水。
　　她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身后的街角，摊铺的背后，酒楼的旗帜下，沿街的房檐上，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仔细感受这些气息的移动：一共有七个人。
　　她将身体的气提起来，尽量使身体处于一种虚空的状态，借着房檐屋角，飞檐跳瓦，祝蛮儿在龙泉城上，举步如飞。
　　身后的众人情知被发现，如出洞的蝙蝠旋即聚集在一起，紧追祝蛮儿，但却每每在要追到时被她跑了去，直到一处死胡同。
　　熟悉地形的七个人正在暗自得意，以为祝蛮儿必定逃无可逃，谁知，死胡同里却只是一面空墙，再无其他。
　　“比起建邺龙泉确实小了点，才两三步的功夫就踏遍了全城。”七人听到祝蛮儿的声音，如闻鬼魅，回过头时，祝蛮儿正好抱着手站在他们身后。
　　七人面面相觑，尽皆抽出身后的兵刃，话不多说，杀将过来，直到要近身时，祝蛮儿才冷哼一声，脚尖一点，抽出短刀，那七人的招式在祝蛮儿眼里就像看三岁小孩舞木刀木棍一样，全像放慢了一般，她只需见招拆招，各个击破，身子，那七人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倒下了六个，最后一个，祝蛮儿的短刀正逼在他眼前，“是谁派你们来的？”祝蛮儿厉声问道。
　　那人知道祝蛮儿身手了得，却在害怕什么似的不敢答话，一张惶恐的脸仿佛揪在一团，祝蛮儿心下正在偷笑，那张扭曲害怕的脸却突然松弛下来，那人也顺势倒在了祝蛮儿面前。
　　“有风声！暗器！”祝蛮儿心里惊道，只在一个瞬间，面前那人瘫倒以后，耳边又是“簌”的一声，什么东西射进了她的肌肤，她只觉头上压了千斤重担，晕眩难驭，眼前更如同黑水决堤，把她眼前所有的光明通通淹没。
　　身着一身黑衣的男子收起吹笛，抱起躺倒在地的祝蛮儿，跨上了正好赶来的马车。
　　祝蛮儿醒来时，风铃的声音远远近近，仿如隔世般摇曳在耳边，她想起小时候，也是伴着这样的风铃，陪她在母后的怀里的沉沉睡去。
　　她用力摇晃脑袋，那种沉重感还是没有消退，环顾四周，这里竟是窗明几净，清雅闲淡的一处居所，墙上是兽皮和弓箭，踏在红木铺作的地面仿佛还置身森林，朱帘外挂着三两风铃，随风起舞。
　　有种奇怪的感觉，想起了什么，却又不甚清晰。
　　梧桐叶的味道飘来，那种记忆猛地激荡在心海，原来这里，竟和她小时候所住的别苑如出一辙！
　　如此熟悉，但空荡荡的房间却提醒她，这里不是梦境，也不是过去。
　　房间外的长廊上，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走来，远远可以看见，来人戴着龙冠，身上衣饰，却尽是双凤衔珠的图案，祝蛮儿突然想起来，在南虞皇宫，那日坏了她和慕容翎鱼水之欢的人，就是这样不伦不类的装束。
　　那人端着一碗汤药，掀开珠帘，对着祝蛮儿微微笑着。
　　“是你。”祝蛮儿一双眼眸静止不动，旋而又大惊失色，患了心疾般重复道，“竟是你！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