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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非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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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以繪畫為生的人,也就是通常意義上所稱的畫家。
鄰居們都說他個性有些孤僻,平日里深居簡出,從不見朋友來拜訪他。
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個情人。
他笑起來的時候,鼻翼旁會浮現出一處小小的皺褶。
他也有同樣的一處,不過是在左邊。
他喜歡靜靜凝視著他。那視線比指尖還要柔軟溫暖,流連于眼角眉梢,一下午常常就這樣過去了。
正好,他愛在傍晚時分動筆。那光線并不很適合作畫,可他不介意。
他也不介意。
沉默地陪在他的身邊,就是他與他相處的方式。
無聲無息,卻又如影隨形。
仿佛蝴蝶的雙翼,完美而相稱的兩個人。
第一次遇到他,是在一條購物街上。那時的他還是中學生。
天生設計感强於常人的他單純地被櫥窗的布置所吸引,盯著看了很久。
然後他發現了他。相仿的身高,露出大半個臉,從身後不遠處與玻璃中的自己對視著。
他們湊巧穿著款式相同的帽衫,他的黑色,他的白色。
街燈很亮,路人很多,他只是這場繁華中一抹稀微的陰翳,卻因為那約等於零的存在感而牽動了他的目光。
他轉過頭。
購物中心的門口站了幾個小小的聖誕老人,拎著為慈善募捐的小桶,奶聲奶氣地大聲唱著聖誕頌歌。空氣中有炒栗子的味道。
他對他笑了一下。
所有的車水馬龍忽然變得遙不可及。
他對他伸出手。
他躺在床上,揚起脖頸,看他伏在他心口,落筆點墨,畫一朵線條簡單的蓮花。呼吸的時候,蓮瓣微微輕顫,似乎下一秒就會盛開。
他把嘴唇覆上去,渲染出一團曖昧的粉紅。花兒變得活色生香。他吻他,墨汁酸澀的異香溢了滿口。
在進入的瞬間,他感覺到了兩人重疊的脈動。心跳的聲音被無限擴大,充斥著整間窄小的公寓。
月光很亮,亮到讓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他攬住他的頸子,他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無盡的夜空。
所謂愛情,無非是愛人愛己。
他是被陽光晃醒的。
床頭堆放的畫冊上多了一個青瓷碗,裡面睡著一朵硬幣大小的白蓮。
喜歡么?
他從背後摟上來,雙唇熟稔地撥開髮絲,輕輕蹭著露出來的一小方耳後的肌膚。
你去哪兒了?
濕熱的吻代替回答,從耳際向下延伸。
他扣緊了環在腰間的手。
重新倒回床上的那一刻,他瞥見盛著白蓮的青瓷碗上手繪的寫意圖案。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一尾錦鯉鼓著腮,從漣漪下瞪圓了眼睛向他張望。
他覺得它一定是溺水了。
他開始經常外出。
他依舊是他的情人。
他開始在他身上嗅到比這間畫室的顏料味更豐富的氣息。
危險的、外面世界的氣息。
有些東西,一旦播下種子,就會不停生長下去。比如愛戀,比如獨占欲。
他不知道這兩者的分界在哪裡。
直到那一天,他回到家,發現家裡空無一人。
畫板上的色彩還很鮮潤。陽臺上晾著的襯衫尚未乾透,滴水在衣架下匯成淺淺一汪,倒映出十二層樓外的藍天白雲。
恍惚間,他竟有種他從不曾出現在這裡過的幻覺。
或者說,他已分不清誰才是誰的錯覺。
又抑或,這才是最初和最後的真實。
敲門聲。
他夢遊般起身開了門。
我忘了我沒有鑰匙。
語氣含笑,他擦過他的肩走進屋。
他反手鎖上門。
警察來到是很久之後的事。
報案的是鄰家的老婦人。起因是她從隔壁陽臺上聽到了自家貓咪的叫聲。
滿室都是破碎的玻璃,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從痕跡上看,該是室內每面墻壁上都鑲滿過鏡子。
然而沒有打鬥的痕跡。警察甚至在桌上發現了半杯沒喝完的咖啡。
除此之外,所有的窗戶都是敞開的。
初夏的晚風吹起窗簾,露出床頭擺放的一個青瓷小碗。裡面的水早就干了,一朵拇指大的蓮花猶自開著。被收集證物的警察的手一碰,白玉似的花瓣頃刻盡數化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