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西花]花舞剑尖》西门尧儿

2、初识西门

　　五十余年前，在极南部落有一个富庶繁荣却军事软弱的王朝，名曰【金鹏】。

　　如今，这王朝早就被邻国联合了哥萨克的铁骑侵略吞并，覆灭已久，可王朝虽灭，王朝的后裔仍然活着，因为就在当初灭国之时，王朝中四位重臣带着年幼的小王子和国库中巨大的宝藏逃往藏匿到了中原，并一躲就是五十年。

　　五十年后，这个几乎已经被人忘记的古老王朝再起波澜，只因金鹏王与公主的那一份宝藏已经被他们挥霍一空，为做复兴王朝之用，大金鹏王只得命令公主上官丹凤，以及同为皇族的上官飞燕分别请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希望能够通过他们，向当年一同逃往中原，并在之后销声匿迹的另外三大重臣讨回金鹏财宝。（这段如果看不很懂的话请回翻古龙原著的第一部《陆小凤传奇》）

　　正午，策马，黄沙。

　　年迈却威严尚存的大金鹏王不知为刚才的那场演讲准备了多久，那样的慷慨激昂，字字血泪，使得在场的人无一不觉得若是不为他讨回公道，那实在是件很混蛋的事。

　　可惜陆小凤就是个混蛋，而且是天下第一的大混蛋。

　　因为此刻他骑在马上，摇头晃脑，竟然还哼着歌，好不悠闲。

　　【我们现在去哪？】花满楼终于忍不住道。

　　陆小凤精神焕发的扬了扬眉道：【当然是去喝酒，既然出来了，还管什么金鹏国金鸟国的，走，我带你去喝花酒！】

　　【做人怎么能言而无信？】花满楼哑然失笑，一向温润柔和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不悦，却仍然带着笑容。

　　陆小凤又道：【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大的事，帮手可不好找啊！】那语气可怜巴巴的就像个挨了打的孩子。

　　【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早已经有了打算了。】

　　【哦？】

　　【除了西门吹雪，还有谁啊？】

　　【哈哈哈哈哈......】

　　两人了然的大笑，紧夹马腹，驾了几声，向万梅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来知陆小凤者，花满楼也！

　　傍晚，万梅山庄外。

　　此时正值四月，正是春暖花开，桃李芳菲的时候，因为不是时节，所以万梅山庄也无梅，只有漫山不知名的野花开得绚烂。

　　在那一片淡粉色桃花的层层叠叠的掩映之下，本就清冷肃杀的万梅山庄更显得幽静，闲雅，倘若不是因为弥漫着太浓太重的杀气，此间，怕已是人间仙境了。

　　面对如此美景，花满楼不由慢下了脚步，沉醉的深吸了一口有如情人呼吸一般的醉人花香，侧头对陆小凤道：【你就那么肯定西门吹雪会帮我们？】

　　【我不肯定，】陆小凤无奈地挑眉耸肩道：【那家伙剑法高强，又有钱，还不爱女人，我还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够打动他，连神通广大的大智大通都说，要打动西门吹雪，那根本就没有法子！不过你放心，若他执意不肯帮我们，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花满楼闻言，只能微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他与西门吹雪并无交情，甚至素未谋面，但从江湖传言以及陆小凤的口中也得知了些西门吹雪的古怪脾气，若是一座庄子就能使西门吹雪改变主意的话，那他也不是西门吹雪了。

　　【不如你进去找他，我留在这里等你便是。】快要走到万梅山庄大门的时候，花满楼突然说道。

　　陆小凤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快步走了进去。

　　江湖传言西门吹雪入夜后便不见客，纵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见，这话不是假的，西门吹雪家的规矩可开不得玩笑。

　　陆小凤抬头看了看天，好在，还没黑透。

　　【陆小凤，正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你若要烧我的庄子随时都可以烧，我只建议你从屋后的柴房开始，那里有火油和松香，在黑夜中，那样的火焰看起来一定很美......】

　　西门吹雪刀削一般的面庞依旧冷峻如故，他背负着双手，立在窗边，入夜的清风吹动着他如雪一般洁白冰冷的衣衫，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是那样的不真实。

　　陆小凤听他这样建议，简直是想大呼三声【呜呼哀哉，非人也】，可眼珠一转，他又想起了入庄之前花满楼的建议，不由嘴角泛笑，又赶紧止住，免得被西门吹雪窥出些门道。

　　不过他想多了，西门吹雪根本就懒得看他。

　　【你不帮我那我就走了，】陆小凤突然站起来，拍拍裤子，竟然说走就真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嘟囔着，【看来大智大通还真了解西门吹雪！】

　　【打动我，有一个办法。】在陆小凤一条腿跨出房门的时候，西门吹雪侧过脸来，冷冷的给了这么一句。

　　陆小凤满意的笑了，停下脚步，硬生生收回笑容，转过身。

　　【什么办法？】陆小凤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激动，眼睛却不听话的闪出光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经验表明，每当陆小凤的眼睛这样闪光时，总会有人倒霉的，要么是别人，要么就是他自己。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只要你把胡子刮掉，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奉陪。】西门吹雪终于把一直对着庄外的脸转向了陆小凤，微微眯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玩味的说道，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嘴角，竟然带着一丝笑意。

　　西门吹雪很少笑，所以在他难得的笑的时候，总是会带着几分讥诮。

　　这几分讥诮用在陆小凤身上实在是太对劲儿了。

　　听了这话，陆小凤突然又想大呼三声【呜呼哀哉，非人也】，那表情就好像西门吹雪要的不是他的胡子，而是他的老婆。

　　陆小凤甚至宁愿是把老婆给出去，当然前提是陆小凤有，西门吹雪要。

　　【不过用两条眉毛就请动了西门吹雪，也算值了。】陆小凤叹息道。

　　没了胡子的陆小凤是不是会更加俊俏呢？恐怕那些和他相好的大姑娘小姑娘再见到他时，都会不认得了。

　　不过，好在花满楼看不见。

　　这也许是陆小凤第一次这样庆幸花满楼是个瞎子。

　　万梅山庄的酒很好，因为西门吹雪财大气粗而且精于享受，所以他家的酒也绝对是与众不同的一流货色。每一坛都是由去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所化的无根之水，加上采摘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新鲜青梅精心酿制而成，喝时再用梅枝做柴的小泥炉温上一温，撒几片新开梅瓣，那感觉清香醇厚，回味无穷。

　　若不是为了这天下一绝的青梅酒，陆小凤才不会这么勤快的探望我们冷若冰霜的西门大官人。

　　此时，手拿青花小瓷杯，径自吧嗒的嘴的陆小凤又舍不得走了，一边喝，一边还不停的摸着自己唇上本来应该长胡子的地方，好像恨不得这两条眉毛马上就长出来。

　　西门吹雪坐在一旁，看着他，也不喝酒，眉头越皱越紧。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西门吹雪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什么？】陆小凤抬头，刚问出口突然就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糟了！】

　　什么糟了？

　　他只顾着喝酒，把花满楼扔在庄外，忘记了！

　　你说这是不是大大的糟了？

　　反应过来的陆小凤立马扔下青花小瓷杯，发了疯似的往外冲去，可还没出门，就被西门吹雪的一身寒气给逼了回去。

　　【你留在这，我去。】说完，那抹白色身影就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是夜。

　　月朗星稀，清风和暖。

　　山坡上，一抹月白色身影正迎风而立。

　　四月的清风拂过面颊，带着从远山上传来的木叶清香，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花满楼径自沉醉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被陆小凤给忘了。

　　西门吹雪远远便望见了山坡上这俊雅出尘的一袭月白身影，不由的在记忆中汇集拼凑着陆小凤平日里东一句西一句不怎么拉缸的混乱描述，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陆小凤的描述总是那么混乱。

　　不是陆小凤的文采不好，而是在面对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任何语言的形容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西门吹雪突然来了兴致，故意掩去了声息，悄然走近。

　　清风恣意的在两人之间飘来荡去，拂过花满楼的发梢，又掠过西门吹雪微黄的长发。

　　琥珀色的双眸未曾转动，西门吹雪凝聚着视线，看着不远处的花满楼，直到彼此的距离，已经很近。

　　【西门庄主？】花满楼微笑着转身。

　　【阁下难道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西门吹雪问道，语气中少有的带了情绪，不解的情绪。

　　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都同样自负，当然，他的轻功实在已值得他如此自负。

　　花满楼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就在下所知，当今世上，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够做到完全没有任何声音，庄主正在其中。】

　　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花满楼没有回答，只是仰起头，望向明月的方向，似是真的看得见月光一般。

　　又何必回答？西门吹雪自己心中当然也是十分清楚，花满楼能够察觉到他的到来，并不是靠听，而是靠感觉。

　　是他的一身杀气泄露了行踪。

　　利剑出鞘，必有剑气，西门吹雪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会没有杀气？

　　剑乃利器，持剑者终为剑气反扑，这话花满楼不曾出口，也不需出口。

　　【看来庄主已经答应了陆小凤的请求。】花满楼转移了话题道。

　　西门吹雪冷笑。

　　冷笑的意思是，你说的没错，但我就是不想承认。

　　花满楼笑了，一霎时如春风过面，雪融花香。

　　面对这样的一抹笑容，西门吹雪突然想起了陆小凤的那句玩笑话。

　　【我好奇想知道你们两个要是见了面，结果是他的暖把你化掉，还是你的冷把他冻死......】

　　现在，我也突然有点好奇了。西门吹雪心下暗想，竟不觉出神。

　　【西门庄主？】花满楼轻唤，他当然已经察觉到面前的西门吹雪虽然人还在这，魂儿却已经不在了。

　　西门吹雪终于回过神来，淡淡道：【请花公子过庄一叙。】

　　【哦？】花满楼疑惑道，【听闻西门庄主的规矩是入夜后连天王老子都不见。】

　　【你又不是天王老子。】西门吹雪依旧是淡淡道。

　　花满楼哑然失笑，只得道：【既然庄主热情相邀，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西门庄主带路。】说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随西门吹雪走入万梅山庄。

　　其实西门吹雪自己也不知道这花满楼究竟有什么特别，只是万梅山庄入夜不见客的规矩，今夜，却为花满楼而打破。

　　此时疏星刚刚升起，一弯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处的树梢。

　　风中还带着花香，夜色神秘而美丽。

　　三人厅内对坐，各自沉默。

　　西门吹雪自入庄后就一直在打量花满楼，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打量，丝毫不知道遮掩。

　　花满楼任由他打量，也不心慌，只是默默品茶。

　　这茶乃是上品普洱，由去年入冬梅瓣残雪所化之水煮出，略带梅韵，奇香无比。

　　西门吹雪家里的，好像没有一样不是绝顶精品。

　　又是良久沉默，西门吹雪突然冒出一句：【我还有一个条件。】

　　陆小凤第三次内心狂喊【呜呼哀哉，非人也】，外加一句【你想玩死老子么？】。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只得弱弱的道：【我的西门大庄主，在下可是只有这两条眉毛了，莫非庄主想吃鸡蛋不成？】

　　西门吹雪眼睛一眯，表示我对你的眉毛没兴趣，随后冷冷道：【你回去，花满楼留下，三天后春和居会合。】

　　这句话陆小凤听懂了，听得非常懂，所以他一刻也不耽搁就走了，连跟花满楼道别都没有。

　　花满楼坐在原处，嘴角微不可见的在抽抽。

　　喂！你这是把花满楼卖给西门吹雪了吗混蛋！

　　......

　　清晨。

　　仙境一般的万梅山庄之中，花满楼正在亭下独自抚琴。

　　花满楼没有问西门吹雪为什么要留下他，只是乖觉的留了下来，自然而然的住着，自然而然的感受，欣赏，感激，好像在他的生活当中，不管什么变了，心境中的那股子清峻，雅致，无争无求都不会改变。

　　一曲终了，西门吹雪渐渐走近，长年握剑的手上，此刻握着的是一杆翡翠色的玉笛。

　　【你有心事？】西门吹雪问道。

　　【没有，】花满楼搪塞道，语气微显局促，【曲调如此而已。】

　　【我又不是陆小凤。】西门吹雪冷冷道。

　　我又不是陆小凤，这句话太有意思了，陆小凤是个天下第一大音痴，单单唱歌就能把人唱死，这个路人皆知，我又不是陆小凤的意思就是，别以为我听不懂你的音律。

　　花满楼自嘲的一笑，只得坦白道：【在下失言了，在下早就该知道西门庄主绝不仅仅只对剑精通而已。】

　　满意的嗯了一声，西门吹雪持起手中的玉笛，幽幽然轻吹了一曲，笛音飞散，掩去了西门吹雪一身的寒气。

　　如舟济沧海一般，笛音流畅而清丽，没有忧愁，没有困苦，没有来自俗世的纠缠。在这仙境一般的万梅山庄，流淌出这天外之音一般的曲调，无论是谁，都会陶醉其中了。

　　一曲终了，西门吹雪依旧没有移开凝视着花满楼双眼的视线，总像是想要从花满楼清秀俊雅的脸上撷取点什么似的。

　　【在想上官飞燕？】许久，西门吹雪才移开视线，淡淡的问道。

　　【是，】花满楼感觉到视线的消失，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她失踪了，不知是否遭遇了不测。】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莫非庄主知道在下会说什么样的话？】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另外一件事。】

　　【哦？】

　　【感情会侵扰理智，担忧更会扰乱思想和判断。】

　　花满楼是何等的玲珑心思，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为情所困的窘境？莫识相思，莫害相思，害了相思，无药可医。

　　心下喟叹的同时，花满楼不禁也为西门吹雪对自己心思的了解而诧异，明明相识不到一日，为何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竟如同相交多年的故友一般？

　　【多谢庄主提醒。】不知该说些什么，花满楼只能客气的回敬这么一句。

　　【我不喜欢听你叫我庄主，】西门吹雪道，【听清楚，我叫西门吹雪。】

　　花满楼微微一楞，随即有恢复了温润的笑容，轻轻的重复了一遍：【西门......吹雪。】

　　吹雪......吹雪......可他吹的，是雪吗？

　　抑或，是剑尖上滴落的，残留的鲜血。那份洁白与殷红，是否便是他内心深处所潜藏的，最高的追求？

　　他曾经说过【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也曾说过【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的剑下绽开，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只是花满楼没有看见血花绽开的灿烂辉煌，反而看见了残血吹落时的寂寥落寞。

　　白衣剑客，青锋饮血。

　　这便是西门吹雪了吧，孤寒冷傲便是江湖中对于西门吹雪的评价，可孤寒冷傲四个字的背后，又隐藏了几多断崖独坐般的孤独萧索。

　　花满楼就这样沉思着，待他回过神来，早已感觉不到西门吹雪的气息了，而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白裘，正是西门吹雪刚刚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西门......吹雪。】花满楼低低地重复着，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