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永夜 ...
-
一切就快到了尾声。
沈夜突然得到了那具偃甲的消息。
早在百年以前，他将捉回之时，他派人搜索谢衣身在下界的居所，找到了谢衣的手札。
他做了一具几乎与真人无二的偃甲，巧夺天工。他命令那具偃甲躲避流月城，安心传承偃术。哪怕是沈夜，也不愿谢衣这一身卓绝技艺就此淹没，因而放纵了那具偃甲人长留下界。
只是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他突然想去看看那具偃甲人。
临行前，瞳突然跑来问他。
今次之后，再也不可能有退路。你当真不会后悔？
沈夜说，一切早已结束，我不过是去收拾残局。
这许多年来，对于他——我有失望，有厌憎，有不甘，唯独没有过后悔。
其实他撒谎了。他素来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他不愿意对瞳承认，他曾经后悔过。
他后悔如果没有将初七唤醒，就让他在他漫长的梦境中睡着，初七，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他去见了那具偃甲人，就在捐毒满天的黄沙之中。
他的样子变了，变得让沈夜有些不认识。
如果百年之前，他没有强行带回谢衣，也许他也会变成这个模样。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风过不折，雨过不污。
他也收了自己的弟子，持剑而立，将那孩子护在身后。
……
暌违多年，一夕得见，当真令人心绪难平。
一别经年，你……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
这么多年过去，本座都已快忘了你的模样。此生居然还能相见，本座亦是——三分意外，七分欣喜，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
往者已不可追。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断绝，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师尊恩情，弟子毕生难以回报万一。
一切过错在我，谢某惭愧。
但事到如今，即便再说什么，也不过徒然而已，于人于己又有何益。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
……
是啊，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
久到他看着面前这具偃甲，几乎要认不出这就是谢衣。
……
你可曾后悔？
不悔……
……
那一夜，同样的黄沙之中，沈夜斩下了那具偃甲人的头颅。
百年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重叠到了一起。
短暂的交会之后，却又倏然分离
什么都不会改变。
那一刻沈夜像是突然明白了，即使谢衣没有变成初七。即使他依然是谢衣。
他们终究会背离。
……
……
那天，沈夜回到无厌伽蓝的时候，他将初七也带到了下界。
初七跪在沈夜身后，看到了那具头颅。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让初七有些许迷茫。
沈夜说这他听不懂的话。
……相隔百年，与自己的巅峰之作再度重逢，当真令人无限感慨。
你说——是么？
初七没有回答。
他已经习惯了，有时沈夜会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并不需要回答，因为他知道，在沈夜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
沈夜的计划还需要最后一个棋子。他选了那个叫乐无异的孩子。他很像年轻时的谢衣。
他想看着他成长，看着他完成谢衣的夙愿，看着他代替谢衣，斩断所有的祸根。
沈夜将初七留在了下界。他命他杀了风琊，然后跟着那群孩子，一同寻找昭明。
这片秀丽河山，万千风光，谢衣已经看过，初七却没有。如今，他想让初七，也去看一看。
……
那是沈夜第一次，在人前召他出来。
他对华月说，他是初七。本座一手调教出的……一柄利剑。
初七并无不快。他愿做他的利剑，心甘、情愿。
……
时隔多年，再一次杀人。初七的记忆没有生疏。
他其实已经许多没有动刀了。上一次杀人，久远到什么时候，初七都快忘记了。
他突然想起，自有意识而起，沈夜第一次派他杀人前，问过他的那句话。
初七，你觉得生命是什么?
初七的回答不够让他满意。时间已经过了百年，然而即便百年之后，初七仍旧没有找到答案。
生命是什么？他是傀儡，没有生命。
他问风琊，你有愿望吗？
风琊说没有。
他稍微开心了一些。因为他也没有。
他所有的心愿，都已经被满足了。
……
初七不负众望的找到了昭明。
他跪在他脚边，恭敬的将昭明递给沈夜。
他听着沈夜用冰冷的声音，说着谢衣的过往。
初七，你会背叛我吗？
属下永远不会背叛主人。
那时沈夜笑着点点头，闭上眼睛叹息。
沈夜相信了。
沈夜还记得，他的父亲曾经教导过他。
不要相信背叛过你的人。因为背叛这件事情，从来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一次的背叛，便是一生的背叛，那是烙印，用不可消除。
但沈夜仍然相信了他。
面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冷硬男人，少言寡语，沉默无情。
他陪在他身边一同走过了百年的时光。
他过去曾经是谢衣，现在名叫初七。
初七究竟还是不是谢衣，沈夜已经不再为此纠缠。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总是需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
流月城破碎的时候，初七没有回来。
瞳说他死了，永远的消逝了。
沈夜那时竟奇异的没有悲伤。
他甚至有种淡淡的欣喜。
因为他知道，自己也要死去了。他终于不用带着遗憾奔赴黄泉。因为他知道，在生命的尽头，初七没有背叛他。
他依然，是属于他的。
他其实始终有一个疑问。
如果情蛊消除了那具身体残留的所有七情六欲，那么身为初七呢？
一百年的陪伴，身为一具傀儡的初七，会生出对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感么？
这茫茫浮世，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为我所有、为我掌控？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
那时瞳说，你想要的太多了。
是啊，终究是奢望吧。沈夜苦笑着想。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握紧。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虚无而飘渺的信念。
他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End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八章：永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