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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我们二人在岛国游玩几日,方雇船回乡。刚下船,大少爷的眉头迅速打结,满脸阳光灿烂化为死水惨绿,眨眼躲闪到我背后,不住叨念“快走快走”。我正稀奇,远远的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依旧鹌鹑似的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直到那名冷峻的中年人走到面前,才不情愿的从我身后出来。

      “……三叔。”大少爷吃吃的说,埋着头,拔毛的公鸡似的。

      中年人面色寻常,语气冷淡:“放心,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微微一顿。“……待人真诚,这本是好事,然而江湖里不光是朋友,江湖里也不光是敌人,切要多加小心。”

      我一哂,道:“看来我却是个不受欢迎的。难得你们亲人团聚,我这个陌生人在一边岂非多余,不如就此别过吧。”没走几步,大少爷急追上来,支吾着想挽留,我却笑:“莫消遣我了,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朋友归朋友,亲人是亲人,岂可同语而观。你一声不响的跑了,他们再生气也是应该。”

      他似松了口气,垂头丧气吐露一腔苦水,无非家规森严落入魔爪只能暂且放弃打算来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逃出生天又是一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我笑了一下,见他正色说,“遇到好玩的来找我,要是遇到麻烦了也来找我,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朋友。”

      “好。”我朝他点点头,策马而去。

      青天如洗,万里难见一丝浮云,扑面的狂风流过,林涛顿起。霎时间,墨绿黛青,鹅黄深红一齐在眼中流动成眩晕的彩锦。

      八千尘与土,五千云与月。

      以天之大,又哪里会有真正的朋友,不过是世道艰辛,人与人相互帮衬,好让自己活的容易一点罢了。

      须臾,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头飘落,天气萧瑟,北风渐紧。时值正月,满天满地的白雪。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路上,风雪抽打着脊背,我的骨头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

      冬天的早上,几乎没有行人,顺数过街头第三家的医馆,那上面有块很大的匾,写着“悬壶济世”。一个陌生人站在匾的下面,抱着画卷,一边搓着手一边往我这边跑。他跑来的霎那,我已经觉得不对。舔过刀子的人,多少都有些兽的直觉。

      在离我三十丈的地方,他猛然加速,一把匕首从画轴跳出,亮如新雪!我习惯性按在自己的腰间,却一空,才想到自己剑已经在进城前用布包起来背在背上。这时再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疾退着,只见他拧身撞进怀里,那把柳叶一样的小刀,已刺入胸口。

      肃杀的寒气豁然穿透骨髓,一小蓬血花绽出来。

      下一刻,“喀拉”一声脆响,是我双手擒住他的脖子,用力一错!他的脑袋像断线的木偶一样诡异的后折,身体仰天倒下,雪尘飞扬。我一脚踢在对方心口,确认他死得不能再死了,方扯出怀里的染血的孤本,松了口气,感到一阵阵后怕。

      若不是我恰好买了闲书本解闷,而刀刃恰好卡在书中,死在地上的人就是我了。

      “杀人啦!——救命啊!杀人了!出人命啦!”

      凄惨的尖叫从身后响起。

      我吊梢着眼,咧嘴看去,那是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妇人,许是恰好出门。她“啊!”了一声,惨叫蓦然截断,惊恐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大睁着,浸出水光。这个寻常的妇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惜很快就会变成鱼目了,那柄不详的匕首没入她胸口,晕染出大片红色。

      我用力绞碎她的心脏,然后跌跌撞撞的离开。

      大少爷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喝酒。他的眼里燃烧着名为愤怒的情绪。

      “你真的做过杀手?你、你怎么能这样?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也是有亲人父母的么?你就没想过他们看着尸体会有多难过。”

      “他们有亲人父母,我没有,所以我不知道。”我说。

      “你、你你你……我真是错信了你!拿出剑来,跟我打一场!”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花拳绣腿?”我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的。

      他不做声,胸膛起伏着,眼圈却红了。

      “大少爷可真会玩。你可看好了,我就是我,无心无情,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手掌一拍桌板,宝剑应声而起,我握住剑柄,旋风一样扫荡过去,剑意凛然。他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忙抽剑相抵,我冷笑一声,一个飞旋直袭他的空门大开的侧腹。大少爷猝不及防,顿时像炮弹一样栽出大门。片刻后,他“啊啊”大叫着,携着半身白雪发狂冲进来,我猫捉耗子似的逗弄他,却动了旧伤,闷哼一声,咳出一大口血。

      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一张惨白失魂的脸。

      “看到点血就怕了?连这点觉悟也没有,怎配来找我动手?莫非你以为当有人来杀你时,会等你伤好了再动手不成?”我执剑等待半晌,见他杀气渐渐消散,不耐烦地挥手:“滚吧!”

      他却没动,嚅嚅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当你发现杀一个人可以换一个白面馒头的时候,你也会去杀人的。”我笑道。

      “你混蛋!!”

      话音未落我已纵身从窗口跃下。冰冷的雪水融化在脸上,我强压住伤势,在楼巷交叠的雪地狂奔。

      想到他老子一手作的好戏,我便觉胸闷气短,似有一万只蚂蚁乱爬乱撞,只恨不得往背后狂追不舍的大少爷戳上几剑才甘心。祸水东引,真是好手段!我不过拐过他的儿子,他却要我的命。

      杀人放火算得上什么大事呢?天底下有几个人是不该死的?

      贪财就叫贪么,权名利贪哪样不是贪?就像我家乡,出了名的青天良吏被派来治理水患,却因为担心百姓反对,围坝前没有任何警示,到洪水那天,水面高出往常十丈。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人都在往城墙跑,刚随那老实巴交的娘走出房门,混浊的黄浪就铺天盖地的扫来。

      但是我没有回头,脚下飞快,没有丝毫留恋。

      串串大红灯笼,阵阵欢声笑语,不过是区区一扇门,就隔了两个世界。我停下来,身上落满了雪,恍惚之间,却好像闻到桃花的香气。

      真冷啊。一粒粒冰晶从阴沉的云间无声无息的降落,贴着衣服,挂在眉梢,北风从四面八方钻来,冻得骨头嘎吱作响。我想让自己暖起来。

      醒醒!

      不要死!

      我一个激灵,感觉身体的力气又回来的一些。

      醒醒?开什么玩笑?不会有比这一刻更清醒了。

      我觉得好笑,却从胸腔里发出骇人的咳嗽声。不会死的,我可是害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怎么会死呢?

      那张熟悉的脸在我面前晃动,变作七八个同样的重影。很是讨厌。我揪住他的衣领,推开:“哟,这不是小少爷么?别碰我,会弄脏你的手。”脚步趔趄,栽进一个带着温暖味道的怀抱中。

      我很痛恨一些东西,一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小少爷,你似乎一点也不明白?”我轻笑着,不动声色的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抵在墙边,对着脖子轻轻嗅了嗅,接着嘴封住他的唇。

      “我想这些年一定没人教过你,这种事,男人也可以做。”

      他惊骇的样子愉悦了我。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对他做出些什么来。“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我低声说着,眼前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总记得那一年,那个神仙一样的男人,像一株黑色的树,出现在我的面前。“既然相见,就是有缘。”他是这么说的,然后对我伸出了手。一双干干净净的手。从此人间处处,花泉碧绕,叶度残春,沧海难为。

      爱如此,恨如此,自由如此,命中也如此。

      应缘而来,缘去人散。这荒唐虚度的人世,浮浮沉沉纷纷扰扰,温柔拂面。若不是误入此时节,我本该坐落门边,温一壶热茶,看桃花千里,飞红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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