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樱小町

4、四

　　“哦……呃？出海？”

　　我便跟他说起南洋那边的风物，趣闻、美人……听说那边有不少岛国，盛产的珍珠、玛瑙、椰子、火舌果等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且说那珍珠吧，足有鸽子蛋大，光莹圆润，入目生辉。岛上的蛮子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想是当地日光强烈，生活艰苦辛劳所致，他们不稀罕金银，偏偏喜欢黍麦，布匹，器皿，调料之类的不值钱的玩意，一旦做成，至少是三倍价差，一去一往，就是九倍价差……不过在下却不是做生意的料，此去登船作个陪客，见识一番风景，只图个好玩。

　　对方听罢眼睛一亮，果然上钩。少年人不识世事艰苦心比天高，总喜欢新奇玩意。何况驾一叶之扁舟，浮万倾之波涛，乃是上等逍遥快意之事。

　　“说的对！”

　　他拍掌大笑：“我总算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大丈夫莫非凭一身本事自立于世，若不能依照本心，以天地为道，锻炼己身，仅困于小小方寸之间，自鸣得意，又与猪狗牛羊有何异哉！”

　　我笑：“我们不过昨天才认识，为何要帮你？”

　　大少爷一见有戏，更加死缠烂打。

　　我装作为难的样子，只叹出海不比寻常出远门游玩，大少爷金枝玉叶的不比我这等糙人，若受了冲，得了伤，遭了委屈什么的，可如何是好。眼瞅着对方的脸色像打翻了驴粪蛋，咂巴住嘴，又叹：“罢罢罢，你这人够英雄够义气，我算是认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我熟识在先，又一身俊俏的功夫，若出了什么意外，相互照应着便是。”

　　“放心吧！我不会给大哥添乱的，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一个人担着，绝对不会让大哥你为难的！”

　　我撇撇嘴，将人带到码头，只跟同行人说这是前来投奔的亲戚，想着机会难得，带他出去一起涨涨见识。

　　九月的烈阳似炉似火，而王土之外的咸风却隐约有寒意，这是一片广阔的领域，除了碧蓝的天，就是碧蓝的水。大少爷是住惯了内陆的人，陡一见到着无边的海上风光，不由得兴奋地呼哨出声。

　　然而三天以后，大家看惯了一成不变的风景，不复先前兴奋。坐在船舱里聊天、吃零嘴成了唯一的乐趣。

　　船舱狭窄，潮湿闷热，哪怕再斯文的人也忍不住在光起膀子围成一块吆喝取乐。唯独大少爷爱干净得很，独自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富贵人家的哥儿，细皮嫩肉的，别说细处的讲究，就单是那股天生的颐指气使味儿，就能跟寻常人家区别开。他极力遮掩，亦少不得摩擦。众人看得分明，暗自里诸多猜测，表面仍是一派风平浪静。

　　这一日大家正在船里说笑，忽听得外面传来惊叫。我赶到甲板，只见一人双手握着鱼竿，面色慌张，大喊大叫。那鱼竿被扯得用力拗下去，摇摇欲坠似要折断，水波中隐约可见黑色的虚影来回翻腾。执杆那人被大鱼拉扯到船边，半只脚掌悬空在外，大声呼救，然未来得及救，他突地斜栽出去，整个人已落在半空！

　　我蹬出去，用力抱住对方的大腿，腿脚勾在船弦上，上半身却被下坠的力道扯得飞出去，重重摔到船身外头的木板上。这一摔可不得了，整个船都剧烈摇晃起来，颠簸中，指间便是一松，人又往下掉了几寸。

　　“丢掉鱼竿！”我厉声命令，为了一只鱼丢掉性命，实在大大的不值。一股怪异的骚味不知从何处飘来，那商人死死拉着我，满脸恐惧，定是吓得尿了裤子。他不知怎么的被鱼线缠住了，脱不开身，若我松手，立马就被拖去喂海王八。“救我！万万别松手啊！”

　　我移开目光，扭头大喊道：“快来人啊！救命！”那鱼的力气极大，我吊在船边，全身的力气都聚在腿上，真正的命悬一线。自恼怒间，听到船上返来回应声，接着就有人七手八脚的抱住我的腿和身子，用力往回拉。

　　有人问下面是什么情况，接着另有声音乱哄哄的说了。众人发了狠，只凭蛮力跟鱼较劲。好容易才把两人一鱼狼狈的拉回船，累得东倒西歪。这鱼怕是成精了，有六尺来长，合臂才能抱拢，鱼头上一道白斑，酷似闪电。它方离开海水，就被我斩去头颅，腥臭的血四处飞溅，扑腾许久才渐渐死去。

　　大伙遇到这等奇事，兴奋不已，吆喝着叫伙计拿下去煮来吃。海上虽比不得陆上佐料齐全，烧火也不便，一大盘鱼竟有大半是生的，但众人捉鱼辛苦，不忌生腥，吃得格外卖力，三十来双筷子齐齐挥动，只一会儿就见了骨头。

　　大家以水代酒，言谈甚欢间，忽听到一人的声音说——

　　“把鱼翻过来吧。”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热闹的气氛一窒，很多人停下筷子，面露不善。大少爷出了不少力，故而此刻坐在众人中央。他自知说错话，眼珠子一翻，正襟危坐作冥思苦想状。

　　“哪里来的勺子！还会不会说人话？”那脾气差的姓邵，呸了一声骂骂咧咧站起来，筷子头指着大少爷道：“好好的话不会说，躲起来装什么王八羔子，就是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邵老哥，海上风大，你怕是听错了了罢。”我向他举起碗来，乐呵呵地打着圆场。大家也纷纷笑着说是他听错了。那汉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哈哈笑着只道年岁已大，疑神疑鬼让大家见笑云云。

　　大少爷那里是受得气的，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不爽到了极点，硬着脖子站起怒道：“刚才的话是我说的，我想把鱼翻过来，怎么着了你？”

　　“——这饭没法吃了！”那汉子霍然变脸，摔了筷子。

　　“什么意思你？我招惹你了？”大少爷生气极了。

　　“什么意思？呵呵，”他双掌重重一拍，挤过人群：“你他妈臭勺子欠抽！”

　　我翻着白眼，意识到自己请来一尊大麻烦。

　　常年出海的人，靠天吃饭，对自然很是敬畏，每每远行都要杀鸡宰鸭，淋红血去煞气。海上是很忌讳翻这个词的，言语有神明，翻着翻着，不就翻船了么。所以哪怕是同样的意思，也得说把鱼正过来。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大家都是来挣钱的，闹大了可不好玩。

　　商人重利轻义，有这样想法显然不再少数。我正瞧着热闹，忽感到一人从旁扯起我的袖子，于是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大哥你别看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说，“我家祖宗吃软不吃硬，这时候心头正委屈着，谁的话也听不进。哪怕我去劝，也只有一拳头招呼上来的份。邵大哥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让他出下气也就好了。”

　　正说着，大少爷已经把邵老哥制服。不愧是名门弟子，跟野生的就是不一样。我可不能再让他这么闹下去。闪电般移到他身边，运力于指端，一扣一错，将邵老哥救出。大少爷露出震惊之色。“快放手！你出来是为了跟人打架闹事的吗？我回去一定将此事告知家中长辈！”我一卷袖子，将大少爷拦在身后，对可怜的汉子赔笑脸道：“谁都有第一次，何必这么较劲。今天闹出这样的事，是我管教不利，若是生气，也该找我出气才对。邵老哥我与你也算朋友，算是卖我个面子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