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大雨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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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诚的态度让隋忆有些茫然，明明他们是同一条战壕里的人，怎么就不关她的事了呢？即便真是不关她的事，她也忍不住好奇到底陈忠诚在担心些什么。她很清楚地感觉到，冯强出现后陈忠诚就明显不在状态，他不是一向自恃聪明，目空一切么，区区一个冯强就让他怕成这样？真是新鲜。
接下来的事平淡无奇。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真或假的笑容，举杯祝贺，谈笑甚欢，言语像是一只只看不见的鹰在空中盘旋，有些是纯洁的白色，另一些是冷暗的黑。这与其说是一场婚宴，不如说是一次社交的假面狩猎赛，人们带着各异的面具和目的出现，人们放飞猎鹰在空中盘旋。它们捕获猎物也被猎人捕获，有一些则突破了重重包围，飞向更高的天空，遮住射来的光线。
午饭后人群渐渐散去，隋忆特意去和衡梁道的朋友们一一道谢，又把他们送去停车场。郭发达推辞不下，只好和隋忆一起慢慢散步过去，拿了车和同事一起离开了。隋忆一个人往回走，偶尔碰到离场的客人便点头道别。她独自走了十多分钟，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前面能看到花园里的小水池了。隋忆加快步伐，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就拉把椅子坐在池子边休息休息，还没找着椅子，就看见连片荷花背后站着两个人——
陈忠诚和卿芸。
她脑中一声闷响，像是被人从背后敲了一棒，顿时懵了。这是什么情况？卿芸不是冯强的人么？陈忠诚怎么会和她认识？还单独藏在这里商量事情？陈忠诚是要干嘛？通敌，还是策反？
隋忆又震惊又气愤，更难耐心中猫挠一样的不安和好奇。她当机立断，轻手轻脚地藏在灌木丛后悄悄靠近，准备偷听。此刻，她顾不上什么体面规矩，实际上女高利贷债主的出身决定了她从不讲规矩。她无法忍受同伴的背叛，尤其是跟冯强一样，被美色所惑、背叛给卿芸！
她从树枝间的缝隙望过去，恰好能看见两个人相对站在那里，陈忠诚腰板笔直，卿芸两手环抱在胸前，偏着头，像是在欣赏池塘里的荷花。许久后陈忠诚开口问：“你怎么会和他一起来？”
“他请我当女伴。”卿芸答。
“你知不知道冯强害死了隋忆的父亲？”陈忠诚上身前倾，看上去像汉字笔画中的竖折弯钩。他凑近卿芸的脸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的目标就是我、就是搞垮固城？你这么做，是为了折磨我，还是为了报复我？”
“你言重了，忠诚。”卿芸回头看着他，“我若真能折磨你，我们之间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我若决心要报复你，想必我也不爱你了，又何必报复呢？”
“小芸你……”
陈忠诚皱着眉，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我怎么了？”卿芸出声问。
“你为什么站在冯强一边？”
“我没有站在任何人一边。他以前也帮过我，第一部戏的导演，是他介绍我认识的。昨天他打电话说要请我帮忙，我当然要知恩图报。”
“他这是在利用你啊，卿芸！”陈忠诚声音突然变大，“利用你对我的爱和恨，刺激我、离间我、打倒我，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吗？你不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吗？！”
“难道你陈忠诚就是好人？！你忘了我给你送回西服的那个晚上，你留我住了下来？你忘了我每年找尽借口去鹿特丹和你见面？整整十年啊，我跟着你全世界打转，现在你回来了，见面第一句就说你要结婚？”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小芸！我已经变了，你就不能试着去改变、试着往前走吗？”
“往前走？好啊！”卿芸的声音透着颤抖，“我这不就在往前走吗？我和冯强在一起，他温柔体贴、热情有精力、从不拒绝送上床的女人……”
“小芸！”陈忠诚大喊一声打断了她，双手扣住她的胳膊，摇着她僵硬的身体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知道！”卿芸也大喊，“我在用最恶劣的方式让你爱上我！你嫌弃我也好、厌恶我也好，我都无所谓，我就是不甘心！”
她喊完使劲甩开了陈忠诚，捂着嘴跑开了。陈忠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顺着卿芸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最后低着头也走了。不知为何，隋忆总觉得他的背影有种落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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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天空莫名聚起了乌云，日色昏暗，大风四起。陈忠诚跟着父亲和几个叔伯出了门，家里只剩下陈仪和王兰，还有两个半大的小孩，隋忆与他们一起看电视，偶尔和陈仪聊上几句。王兰不怎么说话，甚至连上午强装出的那分客气都没有了，好像她是个隐形人。不过这样也好，隋忆心想，还省得操心说漏嘴。
沉默的时候，她便会想起陈忠诚和卿芸在池塘谈话的场景，卿芸的一字一句像是窗外的乌云，又像是飞得最高的那一只黑鹰，将她的心笼罩得一片灰色，看不见光明。她说不清这种沉闷的感受到底是出于对陈忠诚的怜悯，还是对卿芸的同情，抑或是其它的什么缘由。风刮得越大，她越觉得一口气闷在胸中，呼吸不畅，焦虑不堪。
晚饭的时候，陈忠诚和父亲一起回来了，一见她就小声问：“你怎么脸这么白？”
“吓的。”隋忆没好气地说，“丢我一个人在家对付你妈你姐，尴尬死了。”
“那你吃了饭就回屋吧。”
“真的可以？”
“可以。”
“那太好了，赶紧吃饭。”
晚餐甫一开始，隋忆就囫囵把碗里的米饭消灭一空，陈忠诚借口她久病初愈，不宜劳累，领着她回了房间。他刚准备走，隋忆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忠诚怔了怔：“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洗澡……”
“睡衣在衣橱里，毛巾和洗漱用品浴室里有；你慢慢洗，我十一点才会回来。”
“那你回来小声一点，说不定我已经睡了。”
“好，我知道了。”他说完转身，隋忆又喊住他：“你不介意我关窗户吧？”
“为什么要关窗户？”
“今晚好像要下雨。”
陈忠诚径直走到窗前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回头对她说：“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谢谢。”隋忆点头，目送他走了出去。
她在浴缸里泡了一个小时，换好睡衣出来时窗外已经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不时有闪电的蓝光从窗帘的细缝中透进房间，狂风像是带着整个秋天的愤怒，不停摇晃窗户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隋忆拉了被子躺在软软的床垫上，缓缓呼吸，想象胸中的闷气聚成一团黑色粒子，在她的一吐一吸中渐渐释放。可她越是呼吸缓慢，越觉得昏昏沉沉，头脑缺氧，一种莫名的恐惧像藤蔓一样顺着她的血管蜿蜒向前。她似乎又看见了一片红光，在滂沱的大雨中花瓣零落，树枝断裂，山体滑坡，道路阻塞……
她急切地呼吸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想要逃离那个血红色的梦境。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一下午的不安从何而来——她害怕下雨，她忘不了自己人生中的那场灾难！她想叫救命，却无法出声，她扑腾着双手想抓住最后的救援，四周却只有那鲜艳至极的红色。她四处搜寻，突然摸到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发自本能地紧紧握住……翻滚的景象停止了，弥漫的血红退散了，四周又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有沉闷的雷鸣隐约可闻。
她长舒一口气，慢慢睁开眼，还好是梦……可她还没来得及把那口气舒完，瞬间又吓得没了呼吸——
陈忠诚在距离她十厘米的地方，穿着丝绸睡衣，握着她的手。四目相接，她被他眼中的神情烫得面红耳赤。
“做噩梦了？”他哑着嗓子问，带着一点鼻音，慵懒又缱绻，性感又缠绵。
隋忆点头，不敢看他，怕再看一眼就会委屈得哭出来。
“没事了。”他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睡吧。”
语毕他便回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有些勉强地蜷着腿躺下去，拉起被子不再说话。窗外透进微弱的光笼罩在他的身上，隋忆看着那温暖的光芒轻声问：“几点了？”
“凌晨两点。”他闷闷地答。
“我吵醒你了？”
“没有。”
“你刚刚睡下？”
“不是。”
“那你是……睡不着？”
“嗯。”
隋忆咬着嘴唇，想了想问：“为什么？”
“认床。”
“……”
没有人再说话，房间又陷入沉默，只有滴答的雨点淋进人的心里，滋润，又有点透凉。隋忆裹紧被子，轻轻喊了一声：“喂？”
“陈忠诚。”
“哦……那个……我怕下雨。”
“所以才做噩梦？”
“嗯。”隋忆翻了个身，对着他的背问：“你怕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刚才回答了你的问题，出于礼貌和公平，你也该表示一下吧？”
“刚才的不算，从现在开始。你为什么怕下雨？”
“我在一个雨天早上差点死掉。”
“自杀那次？”
“一个问题没了，该换我问。你和卿芸什么关系？”
陈忠诚倒吸一口冷气，久久没有答话。
“下午我在花园里听见你们说话。”隋忆自顾自地说，“她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对不起。”他低声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从未向你提及她。”
“没关系啦。”
“你不生气？”
“我又无所谓，干嘛要生这种无聊的气？”
半晌，陈忠诚才应了一声：“也对。”
见他不介意谈起卿芸，隋忆又大着胆子问：“你和她以前交往过？”
“没有。”
“她说她跟了你十年。”
“我没办法爱上她。”
“为什么？她那么有钱，人又漂亮，你们关系又不差。”
陈忠诚停顿了一阵，像是在仔细思索，最后慢慢说：“大概是出于某种生理原因吧。”
“什么生理原因？绝症？传染病？艾滋？”
“不是……”
“那是什么？遗传病隐性残疾？不利于繁衍下一代？……还是间歇性精神病？无行为能力？这个不大可能……抑或是性冷淡？不孕不育？ED？……哎，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跟我骗婚的？……喂，睡着了？”
陈忠诚带笑的声音透过棉被传来：“我在等你把能想到的理由都说完。”
“到底是什么生理原因？”
“真想知道？”
“说来听听嘛。”
“我是处男。”他平静又轻快地说，“我怕她嫌弃我。”
“噗！”隋忆憋不住大笑起来，“真的假的？？你三十出头还没和女人睡过觉？”
“当然是假的。”某人往里翻了个身，“说你笨还不承认。”
“喂！”隋忆顿时气急，一把扯了枕头往沙发上砸去：“你他妈敢骗老娘？！”
陈忠诚被打个正着，却没有一点动静，像是沙包打在了一块石头上。隋忆坐在床上瞪着他的背影，四周又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在影斑摇动的瞬间才能察觉，那温暖的光芒正在微弱而愉悦地颤抖着。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大雨之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