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嘉棋》周稻

25、敢不敢赌

　　黄泉一听是木恩在楼上说话，马上低声对包间内的小厮们说：“孩儿们，这势头不对，你们是留在这里看热闹呢，还是回黑虎坊去报信？”
　　众少年都要留下看热闹。只吉铜钱一个说：“黄爷，我先回去报信，再跟着援兵一起过来看热闹可好？”
　　黄泉听了啐骂：“你们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崽子们，真是不省心！行了，爱咋地咋地吧，黄爷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个鸟！你们这些小崽们，回头机灵些，别光顾着吃喝看热闹，势头不对，就趁着人小地方乱溜回黑虎坊去，别让人一锅端了，给黄爷我拖后腿！”
　　齐琪敲敲一旁党狗儿的肩膀，把他的大脑袋搂过来低声吩咐道：“这木恩肯定有同伙，黄爷一个人挡不住，得找个功夫高的帮手来。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平安客栈找檀大哥的事情吧，你现在赶紧再去平安客栈，这会儿天还没黑透，檀大哥应该还没出门，只要找着他，就赶紧带他来这里！快去快回，你还能赶得上看热闹！”
　　就这样，党狗儿、吉铜钱两个小朋友趁人不注意都溜走了，其他小厮都留下来陪着黄泉看热闹。
　　这么一会功夫，众人也没注意大厅里的方晴了跟木恩说了什么，也许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拿眼神瞄瞄就有人出头了。总之，一片喧扰声中，包括方晴了在内的那八名美女就从舞台上退下了，根本就没哪个美人有来这包间见见面的意思。而号称要打抱不平的木恩木楼主，也带着五个人从楼上下来，大喇喇走进黄泉他们的包间，把包间正对着舞台敞开的那一整面，堵了个结结实实，包间里的光线登时就黯淡了五分。
　　木恩这一日穿得十分雅致，一袭淡蓝色的绸缎长衫，看颜色和款式都并不招摇，然而看质地和做工就知道其主人非富即贵，可谓低调的华丽是也。低调而华丽的木楼主轻袍缓带、手摇折扇，只看卖相就要比光头怒目的黄泉更像个正人君子。
　　齐琪看看木楼主，再看看带着一堆小孩儿的黄师父，顿时感觉黑虎坊需要马上开始员工的形象设计工作了。
　　“我说是哪个不开眼的措大居然敢欺负方姑娘呢？原来是你啊，黄掌柜！”木恩皮笑肉不笑地发难，还特意把最后一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嘲讽意味似的。
　　“掏银子看看歌舞就成欺负她了？这是妓院啊还是皇宫啊？这是婊子呢还是公主呢？老子带几个孩儿们过来看看歌舞，又没打算睡她，她做出这么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儿给谁看？”黄泉没好气地说，“倒是你，木楼主，如此借题发挥，是看我们黑虎坊不顺眼，要借机下套儿吧？”
　　木恩倒没想到黄泉会直白到这种程度，心中打好的一大堆腹稿都作废了，忍不住把一口闷气用鼻子哼出来，怒斥道：“哼，无知莽夫，只会煮鹤焚琴，还沐猴而冠，学人听歌看舞，真正好笑！你听得懂歌词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木恩跟他同来的五个大汉一起“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声音很大，环绕着大厅的三层楼的包间里的客人们全听到了。这些客人们没听到黄泉和木恩的对话，不知前因后果，只听到刚刚为方姑娘打抱不平的客人进了恶客的包间没多大会儿就哈哈大笑，当然会觉得这是正义战胜了邪恶，于是也跟着笑起来，还有不少人鼓掌叫好。
　　“切，那歌词矫揉造作，生硬可笑，有什么可夸耀的？”齐琪仗着自己个子瘦小，从边门上一个木恩从人的身子和门框之间的空隙里一溜烟钻了出去，蹿到大厅里石台上，运足她刚刚入门的内力，大声说道：“说什么凶徒恶汉，有我们这么瘦小的凶徒恶汉么？唱什么王公贵戚，有我们这么寒酸的王公贵戚么？”
　　这时其余五个小厮也学着齐琪，分别从人缝里往外钻，虽然有三个被拦住，但也有两个钻出来站到齐琪身侧。三人都是刚从贫民区出来不久的孩子，早年间饮食不周，均有些发育不良，个儿都很瘦小，除了齐琪还以黄泉弟子的身份穿着青布长衫外，其他两个都穿着半新不旧的小厮短打衣裳，总之看起来绝不是什么显贵恶霸的样子，连当恶霸显贵的从人都远不够格。
　　飘香院中一众客人先前还道那大包间中是何等人物，居然逼得花魁以唱词自明，不料就钻出这么三个瘦猴儿一样的小孩子来，一时间轰的一声，三层楼上上下下各个包间中的客人们都议论纷纷，就像一大窝马蜂飞出来了一样。
　　木恩见势不妙，也不再拦着包间门，缓步到包间和石台之间的空地上，盯着齐琪，悠然说道：“黑虎坊的小厮，岂能以寻常少年视之？你说没有恶汉凶徒，那你师父黄泉为何要在银子上留下黑虎掏心手的指印，硬逼方姑娘出场？”
　　他的声音并不太高，却让场间人人听得清晰。正对其锋锐的齐琪，更是觉得他字字有若实质，如铁锤一样一下一下撞击自己胸口，只撞得胸闷气短，烦恶难消，恨不得一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来，哪里还能说得出什么话？她身侧的两个小厮没练过武功，更是不堪，这时都已经委顿在地板上，浑身抽搐，显然已极为痛苦。
　　黄泉见齐琪不敌，早飞步抢上台去，伸掌在她背上一拍，又伸脚在地上那两个小厮身上各踢了一脚，把这三个人都送到台下十余步外的地方跌作一团，看看他们都能自己爬起，应该已经没事了，这才对木恩说：“木楼主，我不过是付银子的时候不小心留了两个手指印儿，也值当你们如此大做文章？你刚才用金刚狮子吼对付几个不懂武功的小娃儿，这才叫凶徒恶汉吧？”
　　“废话少说，你们既然有胆子欺负方姑娘，今儿个我还就非得管管这闲事了！”木恩右手摇着折扇，左手一掀长袍下摆，就跳上台去，显然是打算开战了。
　　不料这个时候，因为堵门的那五个大汉都出来看热闹，齐琪三人和另外那三个本来被拦住的小厮居然会合了。
　　齐琪先大喝一声：“龙门酒楼！”
　　木恩一愣，不知道这关龙门酒楼何事，却听黑虎坊另外五个小厮竟然也跟着大吼“龙门酒楼~”
　　齐琪接着喊：“卑鄙下流！”
　　另五个小厮跟着大喊：“卑鄙下流~”比第一句还要整齐和大声。
　　“赌钱输了！”齐琪把木恩赌钱的事情编进来了。
　　五小厮一边跟着喊“赌钱输了~”，一边互相挤眉弄眼，大约是觉得这游戏很好玩。
　　“居然记仇！”齐琪给木恩找到了行动理由。
　　“居然记仇~”五小厮一边跟读一边想，哦，原来是这样啊！
　　“设下陷阱！”齐琪想，这绝对是个陷阱，不是我冤枉你的啊！
　　“设下陷阱~”五小厮一边跟喊一边暗骂，我们的大餐啊，就这样被搅和了！
　　“借花报仇！”齐琪想，这个词好像是硬造的？不管了，我又不是曹植！
　　“借花报仇~”五小厮一边跟读一边暗爽，不管怎么着，我们也听过花魁唱歌了，回去可以好好吹吹牛！
　　“六条大汉！”齐琪心说，木楼主肯定不乐意跟随从的大汉等同，那我也不管，就拿你也算一条粗鲁大汉，气死你！
　　“六条大汉~”五小厮一边跟喊一边暗自数数：一二三四五，第六在哪里？
　　“打一个光头！”齐琪心说，师父你原谅则个，我这是为了押韵，才说你光头。
　　“打一个光头~”五小厮一边跟喊一边乐，平时谁敢叫黄掌柜光头啊，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还不使劲点喊嘛！
　　这时大厅中泾渭分明，客人们也发现，所谓凶徒恶汉的黄泉黄掌柜这边，一个帮手都没带，只带着六个不顶事的小孩子，而打抱不平的木恩木楼主那边，居然带了五条大汉，连他自己一共六个能打的。哪边更有准备，简直是不言而喻一目了然的事情。那么，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赌钱输了这种孩子气的理由，在场的大部分客人们都不信，因为他们都知道木恩是城中最大酒楼龙门酒楼的楼主，赚的钱金山银海，多了去了，不会在意一点小小的输赢。那么，只能是更深的阴谋了。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木恩所作所为的动机时，被这首现编的童谣气得脸色发青的木恩终于说话了：“你们这些黑虎坊的胆小鬼，既然不敢打，敢不敢赌？”
　　“有何不敢？”黄泉袖手望天，用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淡淡地回应他。
　　“既然敢赌，那就由我风无定来跟黄掌柜过过招吧！”二楼栏杆上原本凭栏而立的一个长手长脚的麻衣汉子，如轻云出岫一般从楼上飘飞而落，姿态优美至极。他细眉长眼，骨骼清奇，颇有点世外高人的气派。
　　黄泉瞳孔微缩，一字一顿问道：“北冥坊赌王风无定？”
　　风无定微微颔首：“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