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龙有悔》叩问

4、周锐明

　　4得了许可，付承嗣哪里还有心思吃早点，胡乱扒了几口便带着挑好的二十人出了洛阳城。郑毅然又陪着父母说了几句话，惦记着堡中事务便也起身告退。他随着安伯来到马厩，远远便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上上下下搬着草料，很是勤勉。
　　“小驼子，来见过大少爷。”
　　答应一声，抬起头见郑毅然长身而立，丰神俊朗，眼中立刻显现羡慕神色。似乎觉察到这般看人尊卑不分，又忙忙低了头，将两只脏手在身上使劲擦了擦，这才小跑几步跪到郑毅然面前：“小的见过大少爷。”
　　“起来吧，抬头我看看。”
　　“我，我长的丑。”那小驼子小声嘀咕着，看上去很是局促。
　　“美丑不在相貌而在人心。”听得这句话那小驼子方才鼓起勇气慢慢抬了头。
　　郑毅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张什么样的脸啊！额头、眼见以及嘴唇左下方都布满了密密麻麻泛着黄脓的小瘤子，就好像无数只黄头苍蝇聚集在脸上。郑毅然缓解了心上不适，很努力也很仔细的看着那张脸。如果去除了这些密集的瘤子，这张脸会是什么样的呢？郑毅然在心中慢慢勾勒着，却发现那些长在眼角和唇边的瘤子似乎遮掩了这两处的原本长相，让他推测不出。郑毅然忽又发现长久的盯着这些瘤子看竟让人产生一种恶心、眩晕的感觉。他忙闭起眼，稳定了心神。在他再次睁眼时，那小驼子已低下头去，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看见从上方滴落的水珠砸在那驼子脚前。天上没有下雨，那这水珠应该就是他的泪了。郑毅然心生内疚：“对不起……”
　　那小驼子擦了擦眼睛，依旧带着哭腔：“大少爷我去做事了，我就在马厩待着，绝不会去恶心旁人。您，您，”他扑通一声跪下，“您千万别赶我走，我会好好干活的。”
　　“我没说赶你走。”扶起那小驼子，“我看你身子不算健壮，这些活做了可吃力？”
　　“没事，我吃得消，我天生有几分力气。”
　　“过段时日给你调个活计，让你去厨房打打下手，如何？”
　　“不，不用了。”连连摇手，“别人看了我会吃不下饭的。我不想影响大厨的手艺。”
　　郑毅然轻笑一声：“你倒实在。”
　　出了马厩安伯便问：“少爷，可妥当？”
　　“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刚扶他一把，觉出他并没内力，应该不是武林中人。平常宵小最想去的就是厨房，那儿便于他们下手，如今他又拒绝，似乎确实并没什么坏心。”
　　“那便留下他？”
　　“留下吧。对了，大夫给他看驼背时他是脱了衣服的？”
　　“脱了衣服，我看的真切，背上驼了好大一块。皮肤也糙得很，若这样都是乔装打扮他的手艺未免太好了些！”
　　子母枪尖寒光缀缀。付承嗣的眼也如这子母枪尖寒气四溢。映着寒光的子母枪对着的是一个身着花绿衣服的青年。那青年宽口豹眼，身形高大，对上还未成年的付承嗣气势十足。他手中执着一把开山砍背刀，镏金的刀背，猛虎下山样式的刀柄，威风非常。他将刀垂直向下，直入石中三寸，伸出左手食指对着付承嗣摇了摇，极尽蔑视。
　　握枪的手又紧了几分，右脚也向前迈了一步。武方见状忙一把拉住付承嗣，在他耳边低语：“付小少爷，大少爷让不要惹事。”
　　“是他先挑衅我的！”付承嗣咬牙。
　　“先且忍上一时，待正威镖局到来再做计较！”
　　“嘿，小子，”那人昂起了下巴，“没有郑毅然撑腰你就是个屁！”
　　“我宰了……”
　　“小少爷！”武方提高声音，对那青年抱了拳，“潘公子，我们还是那句话，您要有什么要求只管去郑家堡提，等在这路上实在让人疑惑。即便潘公子并无夺镖之意也会授予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以话柄。”
　　“大爷我不在乎！”那人名唤潘君，是嵩山门主潘仁的长子。他取名为君，可惜为人行事没有半分的君子风度。再加上背后有嵩山派撑腰，平日里欺凌弱小的事倒也干了不少。他瞥了瞥四周的人，“等在此处的可不止我嵩山派，他们不退我又何必要退！就算日后说出来也没谁丢了谁的脸！”
　　“大家都是武林正道，如此行为实在让人汗颜。”吴英卓打马前来，他是受了于鸿委托先来探个究竟。“在下武当弟子，”又指了指身边穿僧袍的和尚，“这位大师乃少林弟子，我二人奉师命襄助正威镖局，还请诸位同仁能让出一条道，行个方便。”
　　“这么说正威镖局已经来了？”潘君笑了笑，“既如此，”他向身后人使了眼色，“我自然是会让道的。我嵩山在此只不过想先欣赏一番这十件宝贝的真容！”
　　“上哪去？”付承嗣关注着嵩山举动，见一人混入人群想要溜出忙拦下。
　　“付承嗣，人有三急，他去撒个尿也不行？”
　　“谁知道是不是尿遁！”付承嗣冷笑一声，扬起手中双枪，“在这的各门派听着，如今正威镖局已至，你们便安分的守在一边。待那镖车入了洛阳城门，小爷自然好酒好菜的款待你们。”他抖了抖枪，“若有异动，别怪小爷手中的枪不长眼！”
　　武方扶额，这小少爷“真会说话”！
　　“好大的口气！”此次开口的不是嵩山派，而是五湖帮，“你付家的子母枪是厉害，可爷手上的双鞭也不是吃素的！”
　　“秦帮主息怒，莫因点滴口角伤了我正道和气。”武方忙打圆场，“武某也知诸位只是好奇想一窥那十件宝物究竟。不如诸位这就随武某回郑家堡，我堡主必能满足各位心愿。”
　　“阿弥陀佛。”那少林和尚念了佛号，“家师了空方丈以及武当的云归道长也已赶至郑家堡，诸位不如就此过去，共同鉴赏如何？”
　　“武林泰斗已然到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笑了笑，“是郑盟主全力邀请，所以，”他略微顿了顿，“诸位若再守在官道上这居心……”他话还未说完，远处已传来打斗之声。
　　吴英卓急忙拨马：“于兄那边定然出事了，我去看看。”
　　“我也去！”付承嗣紧随其后。
　　他二人一走那些武林帮派也不甘示弱纷纷赶往前方。武方见大事不妙，吩咐手下：“回去禀告，请大少爷速速前来！”
　　于鸿的刀在低鸣，那是嗜血之吼。他的身边围着不下二十人，武器各异，一个个都蒙着面。于鸿已开山之势迎上来人，只见刀影翻飞，鲜血四溅。这二十人功夫虽然良莠不齐，但比起之前行劫的小门小派又要好上许多。而且他们进退有序，调度适宜，想简单打发了实在不易。于鸿不想与他们长久纠缠，压下刀低吼一声，那些功力低浅均退后三步，捂住耳朵哀鸣不止。其中有八人的功夫很好，不受影响，微微调了阵型又向于鸿逼近。于鸿也不慌张，右手刀抵住刺来的剑，左手刀则扫开挥来的鞭。又听得下方呜咽，忙腾身而起反身而下，刀尖直指那偷袭之人。除了于鸿，镖局其余众人也被围攻。那些蒙面人目标明确只为宝箱，逼退镖师后便从怀中掏出火药点燃扔在那宝箱之上。
　　“老黄——”于鸿大喊一声，挥刀逼开近身之人，一个纵跃跳到黄森身后将他拽住。再宝贝的东西也抵不过人命，他不能看着黄森以身去堵那些火药引子。十个宝箱上都被扔了火药，宝箱上绑缚的便是传说中刀火不惧的粗银链子。这链子是否真的刀火不惧，于鸿不知道，那些镖师们也不知道。已有人撇开了围攻的蒙面人一心想灭了火药引子。刀剑入背，很多人未来得及赶上那火药引子已重伤扑地。于鸿的眼微微红了，这些弟兄随了他多年，他不想看到他们折在这儿。 “卑鄙！”吴英卓、付承嗣异口同声。剑与□□倒、挑飞蒙面人，帮着于鸿挡开又一波攻击。而那些随后赶至的江湖人则大多乘火打劫，与蒙面人、镖师混战在一处。 “真是热闹！”朗声而笑，一个黑色身影从林中飞出，唐刀舞开，刀光荡漾之处有四处火药引子被熄灭。他又双手执刀，身子飞旋而起，刀光如水波涟漪片片，又有五处引子被熄灭。他再要砍熄最后一处引子时那火药已然爆开，声音震动，众人纷纷后退。那粗银链子果然结实，毫无损伤。然而被它包裹其中的楠木箱子却受不住这样的震动四裂开来，一道荧蓝的光芒直冲天际，低鸣之声环绕整个林子。 “好刀！”那使唐刀的高喝一声，向着那荧蓝直走过去。 “喂，你干嘛？”付承嗣喝道。 “这苗刀归我了！”那人眯起双眼，随意的将马尾辫甩到背后。 “凭什么要归你！”潘君大叫，挥刀砍向来人。 “给他也比给你好！”付承嗣叫道，提枪挡下潘君。江湖中人最爱利器，如今这苗刀破空而出，又有几人不垂涎。见那马尾辫毫不遮掩的要了那刀其余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奔向那刀。争斗又起！ 付承嗣只追着潘君，他起先受他侮辱，这口气憋到如今终于有了发泄的借口又怎会放过他。那潘君看付承嗣年纪小起初还有轻视之意，如今见他枪法突出，严严密密毫无突破之处也不由额上流汗。付承嗣冷笑一声，瞅了潘君空荡提枪去刺。那潘君眼见胸口就要开花，惊出了一身冷汗。付承嗣的枪被破空而来的飞镖打偏，枪尖在潘君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付承嗣看向飞镖到来之处，又惊又喜：“表哥——”
　　那人束着发，衣服紧紧裹在身上，看上去十分干练。他的眼睛很亮，像一只蓄势而发的豹子。他的身上背着一杆弓，黑铁的弓弯，赤色的弓弦。他的腰下别着箭囊，囊中大概有二三十支箭，皆是黑鹰灰羽做成的箭翎。
　　“呵，周三公子也来了，唐门也想分一杯羹？”
　　“唐门的事与我无关！”他双手叉胸，竟未看向那问话之人。
　　“表哥，你是来帮表哥的吧！”付承嗣跳到那人身边，无视他寒气逼人，笑吟吟说道。
　　“是。”面向付承嗣时那人便收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抚了抚他的发，“怎会派你来了，岂不是有心坏事。”
　　“是表哥让我来的。”
　　“他在说什么啊？”吴英卓走到于鸿身侧，“什么表哥表哥的？”
　　“都是联姻，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太清楚！”
　　“听他们废话做什么，夺刀！”
　　一支箭破空而起，似乎认人一般转着弯射向那开口之人。
　　“周锐明，知道你箭法厉害，但你一个人能挡下我们这么多人？”
　　周锐明冷笑：“你们可以试试看！”
　　周锐明眼中寒光点点，他的手慢慢地拉开弓弦。对的，是慢慢的，仿佛四周包围的敌手只是虚空。他的态度让人恼恨，已有人举起了刀剑。在那瞬间，周锐明的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下一刻，离弦之声响彻天际。三箭连发，分射三处。箭到之处，无不见红。一箭杀十人，千里不留痕。
　　“表哥你的箭法更厉害了！”付承嗣见众人皆被周锐明镇住不由得意，“你们还有谁要来试试我表哥的箭法？”
　　“你的箭是快，不过我的刀也不慢！”那扎马尾辫的笑笑，“这苗刀我是要定了！”
　　近身而斗，周锐明的箭发挥不了效果。他岂能不知这马尾辫的心思，冷笑，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江湖传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那人的唐刀比周锐明的匕首要长了大约有二十倍，单就这武器上周锐明就明显吃了亏。然而他毫不惊慌，不退不避，反而欺身而前，生生的让那唐刀没了挥舞的空间，吃了暗亏。
　　“好聪明！”那人依旧在笑，又不得不拉开距离，有了距离那狭长的唐刀方才能发挥优势。他二人斗在一处，其余的人也不甘示弱，又向那苗刀逼近。
　　紫光闪耀，一柄枪腾空而来，随着枪后一个亮白的影子落在苗刀上空，微微笑着看着众人，朗声道：“郑家堡郑毅然奉家父以及少林武当两位前辈之命请众位英雄移驾郑家堡小憩！”他话音刚落，郑家堡的家丁们已在外围围了一圈，将这些江湖人士圈在内中。他们手上都拿着兵器，只是都垂着，并没有相对之意。
　　毕竟都是正道上的人，武林盟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是这面子也不是轻易给的。那潘君眼珠微转，捂着胸口靠在树上，向着郑毅然道：“郑盟主有请我等不敢不去，只是你郑家堡请人的方式也未免太特别了些。”指着胸口的伤，“郑大公子难道就让我带着这样的伤去你郑家堡？”
　　“姓潘的，若不是你心存歹意我会伤了你？”付承嗣鼓起腮帮子，“你这是自作自受！”
　　“承嗣！”郑毅然微微皱眉，示意付承嗣莫再开声，又对潘君抱了拳，“刀剑无眼，此处受伤的也不仅潘公子一人。不如诸位立刻移驾我郑家堡，也好请大夫医治。”
　　“我伤的这么重可走不动。”潘君索性坐到地上，又指了指周围的人，“这些受伤的大概也和我一样是走不动路的。郑大公子不如回去再唤些人来将我们抬过去！”
　　此言一出不仅付承嗣跳脚便是周锐明也拳骨咯噔。郑毅然倒是不羞不怒，一派云淡风轻：“回去唤人也是应当的，不过诸位方才也见到了，那群不明来历的蒙面人若再折返，”他轻笑了一声，“郑某可不愿看到不能动弹的各位就此折在宵小手中。”
　　“郑大公子也太瞧不起我们了，”早有沉不住气的接口，“那些人我们还应付得了！”
　　那扎马尾辫的大笑：“是是是，你们应付得了高手就是路走不动了对不对？”将胳膊搭在周锐明肩上，“没表情的，不如你射支箭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看他们还跑不跑的动了。”
　　周锐明微侧身，让过那马尾辫的胳膊，斜瞥了他一眼，伸手掸了掸衣服。
　　“喂，我表哥不喜欢陌生人碰！”
　　“那我偏要碰！”那马尾辫好不自觉，伸了两只手就往周锐明衣服上抓。
　　“这谁啊，怎么疯疯癫癫的？”吴英卓皱了皱鼻子，凑在于鸿身边问道。
　　“说对了，我就是疯疯癫癫的！”那马尾辫内力不弱，吴英卓那么小的声音都能听到。他将唐刀扛在肩上，“别人都叫我‘癫狂刀侠’。”
　　“没听说过。”付承嗣哼了一声，挡在了周锐明身前，狠狠打开马尾辫伸来的手。
　　“我也没听过。”吴英卓应和了一句，又拉了拉于鸿，“于兄你听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