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客栈》夕也落

2、第一章

　　“竹竿，来往这踢！”

　　“鱼苗，洞在那里啊！你再往哪看！……鱼苗你再玩乌龙我就换下你！”

　　一群少年在玩着蹴鞠，竹编的球在少年中的嬉闹中来往。他走向他们，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擦间，然后走过。

　　球不为人的意志为转移，忽而东风，就改变了它的方向。

　　“哎！当心！”似乎有人在叫他，他转过头去，球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大多数少年发现出了事，一拥而散，等到他再次反应过来，只见到一个少年，就是他。

　　“你没事吧？”少年有些胆怯，但毕竟是自己做错事了。

　　没事！？都流血了！这是我活了十五年第一次流血！

　　看到四处无人，他用手指抹着鼻血，愤怒于色。

　　娃娃脸少年吞了吞口水，“你你你……干吗不说话？是哑子啊？怪不得球打到你，你都没叫疼。”少年杏花眼灵活一转。

　　又不疼，只是流血了！他翻了个白眼。

　　娃娃脸少年也不说话了。

　　他转头离开，不想多说什么，然后继续寻找自己的目标。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常速，快走，小跑，大跑……后面的脚步声仍然紧追不舌。

　　“你干吗跟着我！”

　　娃娃脸少年有些惊诧，欲言又止。

　　他才发现少年手上拿着一块布——是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少年很是兴奋：“啊！原来你不是哑子啊？还是突然就会说话了？”

　　他没理，继续往前走，少年也一直跟着他。他进巷子，少年也进巷子，他进茶馆，少年就在
　　茶馆外面等他，他在街上故意乱走，想靠人流甩了他，可没想到娃娃脸少年已经等在路头，跟他说：“嘿，你别忙了，我可是这里的地头蛇，你甩不掉我的。”

　　他烦躁得想用轻功，或者直接送少年入土了事。可惜，自己这次出来必须处处低调，在这热闹的街头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都会引来路人的耳目。

　　“你到底要怎样才不跟着我？”他有些无奈。

　　“唔……没什么，”少年有些踌躇，“我说，你叫什么……”

　　“我叫百思。”他随口说说。怎么可能用真名，他想到早上在路上听到的小孩名，告诉了少年。

　　“唔，百思，对不起，我叫南翔。” 娃娃脸少年鞠了个躬，跑掉了。
　　南翔啊南翔，竟然是你？得来全不废工夫。

　　百思走到了目的地，抬头看上招牌——南翔客栈。这客栈处于最热闹的地区，生意好得是没话说的。再加上厨子有名的手艺，客人络绎不绝，门庭从不冷落。

　　他站在大门口，洞察大堂里的一切。掌柜在那里，风韵犹存，那样貌身段，完全看不出已是三十的年纪。跑堂的高大男人，是叫做南毅吧？这也是自己不敢进行暗杀的一个原因。这南毅——不好惹。按着资料，烧菜的是叫南情，还有对双子兄弟，南天和南地。

　　思量了半天，决定先进去，和他们直接对上一面再说。

　　踏进客栈，就被南毅哄了出来：“对不住！请在外面等候！”

　　真想直接和你过招啊，十四年前最强的御史。

　　“让我进去，我自有办法得到位子。”他挤眉弄眼。只要扔下点钱，什么得不到？

　　可没想到这南毅的脸说变就变，不但没有放他进去，反而厌恶地向外一推：“让你等你就等！”百思怎是罢休的人？站在远处，找到个三个人坐着四个人桌子，目光盯着看起来还算机灵的男子。这男子贼眉鼠眼，必是贪财之人。

　　这男子饭吃得不安闲，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就对上了门口少年的眼睛。只见少年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吊钱，晃了晃，然后指了指他身边的那个空位——意思很明白。男子心想原来平时烧香拜佛希望发横财原来是有用的！

　　“嘿！我的侄子啊！”男子向百思跑来。

　　百思一脸黑线的走了过去，我呸！

　　南毅见了这情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再去拿出一副碗筷。

　　这客栈人多又杂，文人骚客有，市井小名也有，地痞流氓那就更多了。全靠这南毅撑着，才不会闹出什么事。什么都不说，光看这架势，这南毅高大的身材，就直接吓倒了一批——南蔷还算会挑人。想到这，百思就朝帐台的南蔷看去。可没想到，一斜眼，南蔷吃惊的表情落入眼中——原来她一直在盯着自己！

　　难道我被发现了？南蔷只对自己莞尔而笑，却笑得令自己有些不安。

　　“哈哈哈哈……”临桌传来嚣张的大笑，“我说，我们这官家可和我没什么区别，都怕老婆怕得要死……嘿，你不知道了吧？这大事小事可都他老婆做主，怪不得文官会妒忌，天天给她穿小鞋……武官自然帮着她咯，谁让她是华成的干女儿！”

　　华成，朝里最大的武官。

　　百思转过头去，看到了个袒胸露乳的不惑大叔，冷笑，然后继续吃菜，耳朵灵敏的动了动。
　　“哎哟，那你太客气了……哎？我可没……啊？小红怎么都收摊了？挺晚了，我老婆可是一母老虎……”

　　拉倒吧你，我父皇才没你那么窝囊。只要我……只要我掳了南翔，威胁了我的地位，我爹……我爹就会重扬雄风！

　　大叔离开了客栈，有些醉了。他迷迷糊糊走到个小巷，发现是条死路，刚想转身，却被一个麻袋套上了。麻袋带了股羊肉的腥臭，眼睛看不见，鼻子更加的灵敏。一阵火辣辣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他吐得不成人型了。只能无用地大叫：“是谁？是哪个畜生！救命啊救命！”
　　等到他挣脱了，什么人也看不到——施暴者早走了。他突然又有些庆幸，看那人的力量，拳拳都打在要害——他杀了自己的心思必定都有了，这次当是被鬼找上了罢。

　　等到百思回到客栈门口，月亮已经爬上了天边。食客走了大半，只有几桌还留着，他也没进去，等待时机。

　　“老板娘，我说你今年芳龄多少了？”有一个喝多了的男人问道，语气里带有调戏的味道。南毅抬起头起看南蔷。南蔷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介怀。

　　“我？我前年二八。”南蔷笑着。

　　“啊？那今年十八咯？”

　　“不，今年三十。”南蔷笑味带了戏谑。

　　“哼！我不信！”

　　“不信没关系……”南蔷对着楼上大叫：“翔儿，你下来！”

　　噔噔噔的楼梯声，一个少年出现在大家面前——几乎是一样的眉，一样的鼻子，一样的耳朵。就是眼睛和脸型不太像，南蔷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脸型偏尖；南翔的眼睛是墨绿色的，脸型则偏圆。

　　但是，重点的地域惊人的相似就能说明两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老板娘，这是你弟弟吧？”男人有些惊讶。

　　“翔儿，你叫我声。”南蔷没有理他。

　　“唔……娘！”搞不清楚状况的南翔虽有些犹豫，但那个称呼的确响亮。

　　“我儿子，今年十四了。”南蔷笑得骄傲。

　　男人有些楞了，默默喝下了一口酒：“那，他爹呢？”

　　“他爹？就在这啊。”她指向南毅。

　　南毅恨不得找个洞钻，可惜被点名只能厚着脸皮硬上了。

　　“是，我是他爹！”南毅僵硬地说。

　　“胡扯，怎么有男人给女人当店小二的！”男人仍旧不信。

　　“嘿，我就喜欢店小二。晚上都听他的不就行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男人也无脸在呆下去，付了帐，走了。

　　“主子，我会折寿的。”

　　“南翔不是你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也算他半个爹吧？”南蔷突然看到了门口的百思，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我就在等这一刻啊！

　　百思屁颠屁颠得跑了过去，开始像背书一样的自述：“姐姐，我刚被打劫了，没地方去，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收留我，我能吃苦，什么都干的……”

　　南蔷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对他笑了笑：“好吧。”她身旁的南翔兴奋得看着百思，百思则不去理睬他。

　　晚上吃饭时，百思才算见到了所有的人，南蔷，南翔，南毅，这些就不说了，然后是南情，南天，南地。

　　“百思，你以后就跟他们打杂好了。”

　　说是“他们”实际上真正干打杂的只有南毅，其他的人除了南情做菜之外，别的几乎都是无所事事的米虫。

　　南天和南地常日不出门，不抛头露面。他们虽是双生子，但南天长得比较伟岸，南地则要瘦小一些。南天盘着头，裹着黑色的布，一身也是黑色。南地则穿黄衣，披着头，在头顶做了个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好多岁。

　　还有……南情，这人在资料里也是不明……但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花花，我要吃那个！”明明已经快三十的南地竟发出这样油腻的声音，起了百思一身鸡皮疙瘩。

　　“去，话不要多。”南毅夹了块烤豆腐给他。

　　“好吃啊！南情就是强，明明是烤豆腐，竟然可以做出鳗鱼的味道！”南地睁大眼，童心未泯的叫着。

　　南情，厨子，擅长用朴素的材料做出华丽的味道——这就是调查出的所有东西。这个人，竟然奇迹般的没有过去——或者说，除了南毅，其他人的过去都是一张白纸。

　　南毅，十四年的最强的御史，据资料说是得罪了皇后娘娘，被谴出了宫。

　　“恩。”南情红着脸，不说话，“啊，还有一道菜，我竟忘了！”

　　南情刚站了起来，却被南毅按下，“我去吧，还有，你也来。”他指着百思。

　　两人离开了喧闹的餐桌，走到安静的厨房。这一闹一静之间的差异所带来的心理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比着心理，等到百思托着盘子，南毅才紧盯他的双眼：“莫要轻举妄动。”说罢，回了餐桌。

　　新上的汤，是荠菜豆腐羹——豆腐被雕琢成一个一个小圆球，没棱没角，可见制作者的用心精致。再和上那荠菜，勾了勾芡。小白球在翠绿色的汤中一起一伏，正如那含苞的莲花，等待绽放。与那夺人的卖相相辅相成的还有它的滋味。嫩滑的豆腐直接滑入口中，和拌着荠菜淡淡的新鲜农味儿……香味在口中久久不愿离去。百思一勺接一勺的吃……真好吃啊！

　　再次抬头，却看到了两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双是南蔷，另一双，来自南情。

　　几日的和平相处，百思没有轻举妄动，只能默默承受着南毅的虐童行为。大早就要去买菜，买了菜还要洗菜，洗完了菜去把所有的桌子从上到下抹一遍……最最受不了的是竟然还要站在大门口拉客！

　　一切的一切，我都会讨回来！

　　几日的观察百思发现客栈里从里到外都十分宠南翔，这南翔平时也几乎都是吃了玩，玩了睡，睡了吃。可大家就是没命的给他好吃的，好玩的。摔了一交可以歇业半天，半夜闹个肚子全客栈的人都忙里忙外烧热水给他泡脚，夜里还有人为他轮流盖被子——这可羡慕死了百思。
　　明明这些自己也都是有的，可就是嫉妒。因为他们是没有目的，没有要求地在对他好，挖空心思的在疼他，爱护他。不像宫里的人，只能靠命令来换取些许温暖。真心对自己好的，只有父皇，可毕竟也是因为有层亲密的血缘——何况自己的娘，皇后，似乎只知道满足自己物质上的要求，送上的玲珑绸缎，希世之宝——这些都是冰冷没有温度的。也许自己对她来说，就是第二个父皇，第二个只要受控制就可以的傀儡。

　　所以，我必须在其他人找到你之前先发现你。我宁愿做我的百思，让他去当太子吧！

　　初秋的夜里，空气中弥漫了一阵清冷，闻不到春的朝气，听不到夏的聒噪。月牙儿孤孤得挂在天空，多了份萧条。

　　咔——咔——

　　南翔客栈里，传来了一阵切菜声。一个娃娃脸的少年，站在灶台前，切着萝卜。只有他一个人。

　　动手？这可是好时机。

　　百思算准了南翔这时候会来练萝卜，候着他。可真看到了南翔，又犹豫了……一是因为知道掳不走南翔，二是因为，起了恻隐之心……这孩子，也是无辜的。自己受够了白眼红脸，到头来只要心不顺，嗜血的本性就会露出，连父皇也渐离自己。说不觉得伤心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只是在用强势的外表遮掩那幼小脆弱的心。

　　百思收起刀子，上前一步，“南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