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better me（薛凯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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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论文的最后一个标点被打上屏幕，于嘉为时四年的漫长留学生涯，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留着如同所有科学家那样留着浓密白胡须的白人导师拿着她厚厚的一叠毕业论文，赞叹连连，又是不住地扼腕叹息。
“Jane，你的论文写得很棒。在我三年内带过的所有博士生中，你是最棒的。没有之一。”
于嘉谦虚地笑笑：“您过奖了。”
“为什么要回国呢？学校的奖学金和项目经费足以让你在纽约州过上宽裕的生活了，哦，还有更先进的科研条件……你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于嘉笑着摇了摇头：
“不需要了。毕竟……答应别人的事，不能食言啊。”
从纽约到北京有直达的班机。但是天生爱作死的于嘉偏偏选了一条极为漫长曲折的线路——先由纽约飞到东京，再搭新干线到横滨，然后从横滨的港口搭乘跨国轮渡抵达大陆沿海，再飞到北京。
事实上，这是她每次出国的一贯选择交通方式。
许多人对此等耗时耗力耗财的诡异方式理解无能，而她解释得多了，索性也就不解释了。
每当有人问起她这个问题，她就会想起，之前和叶羽每次跨海旅行，叶羽总会提早一个月就二话不说地替她把这么一长串包含着各种各样交通方式的票订好，反而是要求无理到有些过分的她，丝毫不用为了这么一趟麻烦的旅行浪费一颗脑细胞。
但是叶羽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她原因。
其实是因为，于嘉对着行驶于海上的渡轮，有着近乎狂热的痴迷。
睡在船内的单间时，感受着船身在平滑的水面上缓缓前行时并不平整的起伏，就像是睡在母亲的肚子里那样惬意温柔；白天趴在船甲板上露天的扶手上，撑着脖子静静看着船尾部的马达将蔚蓝色的海水推出两条乳白色的波纹线，从这里一直延伸到海平线的那边。
她可以一直从中午看到傍晚，不挪动一下姿势。
叶羽则会安静地呆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
现在想来，她也只能认为，是叶羽和她有着相同的爱好，才可以这样长久地包容她的无理取闹吧。
飘荡了快半个月，某个凌晨于嘉终于顺利抵达终点站北京，查好线路之后，自个儿背着个不大的旅行包在街上走了半天才看到某辆通宵运行的公交，上车之后，和车内仅有的司机相对无言了半个小时，公交十分人品地抛锚了。于嘉看着师傅光溜溜的脑门浮现出豆大的汗珠，怎么也发动不起来的样子，起身说道：
“师傅，喊公司的人来修吧，你把我放这儿就好，我自个儿打出租回去。”
其实这个点钟哪来的出租呢。
打开地图定位，离目的地四公里，走过去应该差不多六点的样子。
于是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当贾楠被一阵门铃从梦中惊醒，趿拉着拖鞋揉着还沾着眼屎的双眼打开门一瞧，发现四年断掉联系的大学死党居然笑眯眯地站在她眼前，她简直是觉得活见鬼了。
贾楠和于嘉是大学时期的室友，互相搓过澡换着穿过内衣甚至抱在一起睡过，关系早就好得不分彼此。虽说之间间隔了近四年断掉联系的空白期，见了面聊了两句之后，却也不会有多少生疏感。
“哟，你还知道回来啊。”
“呵，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你还说！四年前你一句话不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出了国，什么都没跟我说！你知道我们几个找你找得有多心急吗？你一个在校园里头都会迷路的小屁孩失去踪迹了得多可怕呀？四年来连个电话也没有，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啊！”
“楠楠，”于嘉看着对面说着说着就开始擦眼泪的死党，很认真地说，“对不起。”
“行啦行啦……反正你也回来了，”对方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型，煽情成这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对了，你和叶羽，你们——”
“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什么都没有。”
四年前，叶羽高她们两届，在学校里头，属于那种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
和叶羽是什么时候纠缠到一起的，因为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贾楠斟酌着说道：“嗯……其实，只要是你的决定，我们都是支持的。所以，不要有任何顾虑啊。”
“谢谢。但是，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是被已有女友的暧昧对象言辞清晰地拒绝掉而已。
然后心脏一不小心就这么脆弱了，匆匆出了国读个博士，且自己固执地把在国内用的手机浸在水里，直至完全无法开机，彻底断了和所有国内同学的联系。
心无旁骛一个人在国外打理自己的学习和生活的日子，促使人成长的速度可想而知。
“……小嘉，你真的，变了很多。”
“是吗？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呢？”
“是变成熟了。我记得你以前在宿舍，怕黑怕鬼怕蟑螂；一出门就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心情一差，摆给谁的都是一张臭脸。但是现在，你居然可以一个人从纽约，那么折腾地找来我这，而且还是一个人搞定的。”至于是变好还是变坏，她没有评论权。
“人总是要学会成长的，”于嘉微笑依旧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一口，“没有叶羽，我一个人照样可以过得更好。”
“……回国之后，最近有什么打算么？”
“嗯，过两天恰好是母校大学一百三十周年校庆，我想去看看。之后要不要留下来，再说吧。”
重返校园，于嘉只觉得有些违和。
不过短短四年间，原本还在的一些宿舍楼却已经被换成了更高更好看的新楼，还装上了电梯。于嘉走的时候整个校园还在施工，到处的乌烟瘴气满目疮痍，现在都已经翻修完成，美景如画。
路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于嘉今天穿的是薄底的平底鞋，踩在沥青的马路上几乎可以感受到它并不明显的一颗颗凸起。她从图书馆走到喷泉广场，再从广场走到常常上课的教学楼，最后回到自己以前住的宿舍楼底。楼底下出来两两成群的学妹们，脸上青春无敌的笑容有些刺眼。
时隔四年，这样一条跨越了两个校区耗时近五十分钟的路程，从来记不了超过三个拐弯处的她居然可以不差毫分地重走下来。
这条路，从刚开学报道的那日，叶羽把她从报到处带过来，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叶羽领着她走过无数遍。因为有人带着走，而导致她从不肯用心记路，直到窗户纸捅破，她羞愤出走之时，她依旧没有学会独自一人走遍校园。
“到了。学妹记住怎么走了吗？”
“没有……”
原本她想说没关系啦我跟着室友走一定不会走丢您赶紧去忙您的吧，想不到对方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路痴么……这样可不行呐。你妈妈刚才离开之前好像说过你‘从小到大一个人就没有过不迷路’？”
“嗯……”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
“……”
于是叶羽领着她，从校园的每一处角落，到世界的每一个街头。
她一直以为，她是被爱着的。
叶羽对她的宠溺，早就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是情侣。
连她自己也有了这样的错觉。她以为水到渠成的事情，并不需要挑开了说明白。
但最后她终于知道，叶羽其实是有女朋友的。两个人在不同的大学，异地恋感情却很牢固。她像个傻子一样跑去求证，结果得来的结果是“我只是把你当妹妹看待而已”。
多么荒诞。
宿舍楼底下的那颗老树下，站着一个人，将于嘉从回忆之中拉出。
却不是于嘉等的那个人。
那人自阴影处走出，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神色淡然：
“好久不见，于嘉。”
“你也是，殷姗。”
殷姗是叶羽的女友，富家出生，容貌姣好。而于嘉，充其量只是个不够格的暧昧对象罢了。
时隔多年，两个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情敌重逢，居然是心平气和如老友一般。
“于嘉，你变了很多。”
“或许吧。”于嘉不甚在意，“因为以前的我还‘不够好’。”那句话，是她这么多年苦苦坚持的原因。
她家中富裕，却坚持着没有动用一分钱生活费；为了做课题需要在原始森林的木屋里采集十天的数据，她没有被漆黑的夜晚吓到，却被蛇咬伤险些丧命；假期时她没有放弃旅行的爱好，独自一人踏遍了美国的每座城市，最开始的时候，迷路得只能露宿街头；她原本有着轻微的自闭症不喜欢和陌生人来往，然而在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她不得不。
“你的记性倒真是好，那么多年前，我为了把你从叶羽身边赶走而对你的恶语，你居然记得一字不差，”殷姗笑得温和，又带上了些许涩然，“可惜纵使你不够好，你终究是被那人爱着的。”
“你误会了，叶羽爱的是你。”
“叶羽晕船，却陪着你去坐什么渡轮；原本不爱吃辣，却一直迁就着你的口味；叶羽早就不爱我了，只是一直拖着不忍心提出分手——你知道，异地恋，我们两个都很辛苦。”
“……”
“叶羽被家里安排出国，怕你接受不了，才这么对你说的。没想到，你却先走一步。”
“……现在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只是不希望，叶羽明明……却还要被你恨着。”殷姗将一本有些年头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向她推去，“这里头的东西，你看看吧。”
于嘉不置可否地接过，顺手把它塞在家里的哪个角落，有意无意地忘了它的存在。
某一日她收拾行李，翻出自己四年前被浸在水里坏掉的手机。
有什么东西驱使着她摁下了开机键。
同时笔记本从书架上滑落，一张微微泛黄的纸片恰好停在她的脚边。
这是一张被剪下来的某条报纸新闻。
时间停留在2009年的8月9日。
由北京飞往纽约的XF907客机失事……共造成11人死亡，39人受伤。死亡人员有：陈林、黄安、杨庆元——
叶羽。
手机屏幕缓缓亮起，新信息的时间，停留在2009年的8月8日。
来自那串早已被她烂熟于心而不用备注的号码：
小嘉，对不起。
等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better me（薛凯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