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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4 一层光波的宽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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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窗关闭了。
斗室又陷在一片微暗之中。
那一线窗棂透出的淡淡的光轨中,浮动着很难分辨的粉屑般的微尘,淡淡的,灿灿的,很像,阳光的碎片。
订婚?这两个字是代表结婚前的那个仪式吗,不会有别的意思吧。
小苴百思不得其解。
记得昨晚刚刚见过那个叫季以陌的家伙,当时她还礼貌地向他问了声好,可是他正眼都没有看自己哎。未来有一个很优秀的人陪伴,听起来真是很不错的说法,可是,就算做伴,也起码得是个熟人吧。虽然,季以陌是个优秀的没边儿的人,能和他订婚,是很多待嫁名媛的白日梦,因为在他面前,公主也就是灰姑娘的档次。不过,小苴一直很清醒,从没有过做灰姑娘的打算。
算了,反正想不明白,那就交给时间来处理吧。
轻轻吐口气,她舒展了淡淡的眉,起身打算离开。可是下一秒,她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又推回到了座位上。
眼前,淡淡的微光下,是枫满含不驯的脸。
“菊美人,你要订婚了?”
烦哎,本来自己都搞不懂状况,他又来胡闹。小苴决定把自己的嘴巴封掉。本以为枫会继续掺杂不清地啰嗦下去,可是他讲了那句话以后竟再也没有说话。双臂把她困在椅子里,他俯下身子前倾着,那双圆圆的小孩子一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中闪烁着寒光。
小苴突然觉得眼前的枫,不是她曾经认识的。
现在的枫,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她不熟悉的危险的气息,不再是那个说起话来就让她昏昏欲睡的,有着孩子气的微笑,孩子气的快乐的枫。
小苴全身不自觉的绷紧,“枫,你怎么了?”
“大家这么熟,订婚这种事为什么不通知一声?”枫的脸依然结满了严霜。
“那个,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望见枫的表情,小苴的心蓦地一痛。
“那是怎样,你说?”枫像座化石一样禁锢着她,嘴唇轻轻地开启,声音暗哑。
声音让小苴更是感到陌生。小苴开始害怕。枫不该这样对她,那是种受伤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只因为订婚那两个字?
“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对着你,天天在讲,和你讲了十年的话,你都没有听出那一句我爱你,他,是怎么做的?”
我爱你?小苴的心“砰”地如同被硬物撞击。
突然好像第一次看清楚眼前的枫,有着略显孩子气的娃娃脸,笑起来会很好看,不笑的时候就会很严肃。他有着粗粗的眉,右眉尖有颗淡淡的痔,让多少女孩失魂的那颗痔啊。他的眼,不喜欢轻易去看别人,可是常常对着自己。
流光溢彩。
小苴的眼睛湿润了。她觉得自己傻掉了,呆掉了,满耳都是枫刚刚讲的话。一遍一遍地循环流淌着。
“不讲话,你只会不讲话,尹苴!你是聋的吗?你的耳朵,还有你的眼睛你的心都是聋的吗?我那么耐心地等着你开出你的花瓣,可是你居然开给别人看。我不认识你,对,我要从来都没有认识你。我得想个办法,撞车会比较快,没错,我一定要把所有你的记忆都撞掉。我!现在不要有你的世界,也不要有你的人生。”
枫瞪得圆圆的眼睛因为激动冲了血,红红的一片,他一边喃喃地讲着,一边甩开了小苴,然后推开门狂奔了出去。
那重金属的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他要跑去哪里?小苴心中立刻全被恐怖占据了,狂奔着追了出去。
飞奔在大理石的台阶上。
看不到枫,没有目标,小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只是很害怕。
害怕枫真的找到一种方法,把她从他的人生中抹掉。
第一次发现,学院的操场居然这么大,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倒处乱撞。
这个该死的枫,他难道真的要去撞掉他的记忆吗?
真是笨蛋,去撞车都是寻死,哪有会为了撞掉记忆的。
想着想着,小苴突然觉得汗水涔涔地落下,全身好像就要虚脱了一般。她连忙找了一个台阶坐下,随后就感到全身的血都流出了身体外边。嘴唇只余下冰凉的一抹。
“喂。”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小苴没有动,她很担心自己动一下就会晕倒。
“那个,我看了你十多分钟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在找谁吗?”
是枫的声音,好听的低低的微微带些磁性的声音。
小苴惊得猛然转头,速度快得自己眼前一花。慢慢地,视线清晰了,于是真的看到了枫,坐在距离自己四五级的台阶上面,正盯着她看,用手托腮,一副思考的表情。
风,从他那边吹过来。
一片树叶,划过了她的视线。
“你不是去撞车?”她脑筋现在不太灵光,于是傻傻地问。
枫伸长了腿,闷闷地回答:“是想去撞车啊,后来想到没有拿钥匙,就返回来想去找南宫润。然后就看到你在操场上从这边跑到那边,一遍一遍地,像是在找人,又不太像,很怪异。我就决定坐在这里先看看再说。你,是不是在找我?”
小苴扭着脖子,仰头看着他,眼光迷离,觉得眼前的枫好远,而且都快飘起来了。
“如果我说我是在找你,你可不可以坐过来一点儿?”
枫想了想,终于走过来,坐到了她的身边。
真好,可以有个人靠了。小苴晕晕地想着,然后就把身子偎在了他的怀里,软软的手臂轻轻地圈住了他的腰。安心地想,这个时候,就算晕倒也没有关系了。
“你是疯的吗?怎么都不听我讲话就走,哪有人对人家告白连答案都不听的。”虽然晕晕的,很不舒服,可是该讲的话是一定要讲的,“还有,你是笨蛋吗?千言万语都说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出那一句我爱你。”
枫丹白露学院的天空,宛如清澈的蓝水晶。
台阶上,树叶上坠落的露凝了一双人儿的衣袖。
南宫润一路寻找他的小主人,终于在白马庭后院的石阶上找到了枫和小苴。
望着偎依在一起的人儿,微笑绽开在了他的脸上。
枫的那份期待,他不是也整整地看了十年吗?
于是,轻轻走开。
知道,她飘得倦了,终于被他任性地捕到。
微笑,那坏脾气男孩的许多的欲加之罪,应该不会再轻易地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你在讲什么?我都听不懂。”枫低低地说。用下颌试着她额头的温度,许是被冰到了,眉头很快地拧到了一处,然后解开了外衣,把小苴用外套紧紧地裹住,“奇怪,大夏天的,怎么会凉凉的?”
“不许去撞掉记忆,会死掉的事都不许做。我要你发誓。”她弱弱地说,因为刚刚的事,心中还在后怕。一直知道,他是有些疯疯的,所以一定要逼他许下承诺。
不想枫闷闷地说:“你还是不要关心我太多,你不是要订婚了吗。”
突然很想逗他玩:“如果我和别人结婚,那你连朋友都不要和我做了吗?”
“不要。”他立刻硬邦邦地回答,而且立刻付之行动,身子就要撤离。
只好用力抱他的腰,用锁的:“我都说是如果啊,是永远不可能的如果。”
他长长叹惜,声音有些无奈地从高处飘了下来:“你在讲什么?说些我能听懂的好不好。”
“枫,如果我说我跟本不清楚季以陌为什么要和我订婚,你会相信吗?”
“什么?”他大叫,惊得法国梧桐上的白鸟惊飞。双手用力捧起了小苴的脸,那么认真地瞪着她看。
他和她的眼,好像只隔了一层光波的宽度。
那光波,明亮迷离。
“尹苴,你给我小心地讲话。不要再耍我。”
“是真的,其实现在我和季以陌的关系,连朋友都谈不上呢。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爸爸说要和我订婚。”小苴废然地解释,突然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那个季以陌疯了。
而且,这种说辞,别人哪会信呢?
不过,枫,不是“别人”。他的娃娃脸很快就笑开了,眉尖的那颗痔也随着眉飞而色舞了起来:“我知道。”
“哦?”
“他在暗恋你。”
“什么?”有点离谱吧,那个可是季以陌哎。
“可是,我会只许他暗恋你,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他用力地收他的手,好像要在她脸上按出他的专用章来。
哎,又表现出“彼德潘”了。不过,随他了,谁让他是陪在自己身边十年的枫呢?
“什么你的女人,我不要当。”
“不要当,你敢!”
“为什么不敢?你都不肯发誓,那么将来你发起疯来把自己弄得死掉了怎么办?”
没有回答,淡淡的笑意闪现在枫的嘴角。第一次看到他的这种微笑,辉映着他眼中的光芒,让小苴觉得整个人如同落在了一个巨大的光之域中。
轻轻地,他在靠近。然后,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贴烫在那里:“我发誓,以后,那种会死掉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做。还有,就是就算被撞掉了记忆,也一定会拼命地找回来。因为,在记忆里,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十年,是你陪着我渡过。”
阳光如细细的碎屑,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那落在她额头上的吻,轻轻浅浅,宛如一片微笑的阳光。
后来,他又说:“你真的很冰。”于是,那吻又化成了一团小小的火焰,从她的额头,滑落到了唇边。
******
阳光轻轻踩踏着早晨的明宅。
夏的枫树,叶子轻轻飞舞。
还有那淙淙流水,正羞羞地歌唱。
工人们杂乱的脚步声,早已响起。
今天,是枫的庆生宴的日子。
一年只一度。
还在沉睡中的小苴被门外拨啄的敲门声吵醒了,痛苦地从鹅绒被中坐了起来,垂着头儿,眼睛用力睁就是睁不开。哎,一定又是彼德潘在闹,他们男生的体力要不要这么好啊。昨晚那家伙吵着说在网上看到了流星雨的预报,拉着她在天台上候了一天,害得她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又不许睡觉,结果一直等到凌晨四点,别说流星雨啦,星星都不见一个,只有一轮白胖的月亮悬在天上。
于是又得听他声讨网络信息的不负责,讲些什么过几年等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他的权力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惩治一下那些骗人的家伙。
最后还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无辜地对她说,他是要为她“出气”。
气得她无语,好像这一晚上是自己要求他陪着看那个流星东东的。
用力揉了好久才睁开眼,一把抓床头的时钟:七点正。小苴盯着钟表的指针,心中所有的怒火像要燃烧起来了一般。他只让她睡了两个小时!
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也不管身上还穿着白色的露着香肩的吊带睡裙,小苴冲到了门边,一把扯开了门,大声说:“喂,你可不可以当我已经死掉了,让我能睡一下。”
话冲出了口,她盯着眼前的人,呆住了。果然冲动会把人变成魔鬼,眼前的人,哪里是那个用无辜掩藏顽劣的彼德潘,而是南宫润,被她冲动的语言吓出了一个很可怜的表情。
“对不起,小苴小姐,我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来找你的。”
“喔,我也对不起你,我刚刚说的话不是要和你说啦。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苴小姐,今天是少爷的庆生日,别人不知道,您还不了解吗?这一天他的脾气要比平日里大上一倍还不止,我真是不知道他会搞出什么事来说明他很不爽。所以呢,我就很没职业操守地来请您出山了。麻烦您劝劝少爷,让我们这些人平安地渡过这一天好不好?”
没错,枫总是会在这一天搞出一些事了。小时候她不了解,只当他是个骄纵的坏小孩,可是现在她已知道那其实只是枫对于自己华丽而又孤独的生活的一种发泄罢了。
很少有哪个人的庆生会,会像枫的这样隆重。也很少有哪个人的庆生会,像枫这样,到场的人如云一般熙攘,可是目的并不是为他庆生,而是为了见他的妈妈。
“枫在哪里?”
“枫少爷的体力真是没话说,今早我起来的时候他才刚刚睡下,可是现在,他已经穿好了礼服,无所事事地在大厅里闲逛了。所以小苴小姐,对于吵醒你的睡眠,我报以十二万分的歉意,可是,枫少爷他这么早就整理好了自己,我真是无法想像他会做出多少让我们吓掉半条命的事了。”
明宅,宽宽如礼堂的大厅。
一个从酒店调来的宴会服务小弟,正坐在高架座椅上,摆放玫瑰香槟最上方的一只高脚杯。整齐地码放的酒杯一共有一百多只,搭得像一座水晶一般的金字塔。
放好最后的一只,他又取了香槟,小心翼翼地从最上方的一只高脚杯中倾倒了下去。金色的泛着太阳光芒的酒液,顺着酒杯,沿壁而下,像无数条小小的河流,从同一个源头处,向四处流逝散开。
突然,他看到塔形杯盏的另一侧,站着一个高高个子的少年,穿着雪白的小企领雁尾服,帅得像童话里边的王子,正用一双明亮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辛辛苦苦搭起来的一人多高的水晶香槟。
明枫他当然认得,他是这价值上百万的生日宴会的主角,上流社会里出名的挥金大少,于是,坐在高高处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枫少爷您好。”
枫点点头,目光并没有从水晶香槟上离开,喃喃地说:“看起来码得很不错,我很喜欢。”
服务小弟受宠若惊得升级,香槟已经倒空了,手臂却还是呈僵直的状态。可是下一秒,枫已伸出了手,优雅地从最下边的边角处取了一杯香槟,握在了手中。随后,握住香槟转身走开了。
那一座香槟的小山,顷刻间坍塌了。落在地上,碎成一块块小小的玻璃碎片,像落在地上晶莹的雨。
坐在高架椅上,服务小弟看着那一地的碎屑,傻傻地无法相信自己一早晨的工作居然化为乌有。
枫啜了口杯中的酒,随后微微地皱起了眉头:“酒就差得多了,果然只是给人看的。”就在他怡然地享受着握杯的快乐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高高的二楼洒了下来:“明枫,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幼稚!”
不用看的,就知道是小苴,枫扁扁嘴:“奇怪,你现在该是在睡觉好不好?怎么……”抬头向上看去,可是这一看之下,惊得他话只讲了一半就忘到了脑后边去了。立在二楼楼梯上的小苴,居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而且还是那种吊肩的轻纱一般的。
枫立刻感到一股火从心头烧了起来。他咬紧牙,低吼:“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给我闭上眼睛,谁敢慢一点点别怪我炒你鱿鱼。”
此话一出,大厅里数十人立刻闭上了眼睛,如果闭眼的动作可以发出声来,一定是一致的“唰”地一声。
小苴怔了,没想到自己骂这家伙幼稚,他居然在员工身上发泄。正诧异着,枫几步就奔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脱下了他的外套,把她从脖子向下严严实实地裹住。
“干嘛?”她傻傻地问。
“喂,菊美人,虽然你今年十九岁,还算是半个未成年少女,你穿成这样是要给谁看啊?”
什么?他居然在想这个。小苴从被他紧紧地拉着的外套下摆中艰难地伸出手来,用力地打他的头:“喂,彼德潘,虽然你今年十八岁,可根本是个未成年的少年,谁允许你有这种色情的思想的?”
“你说我色情?”枫气得眼睛几乎瞪到了能力的极限,“你再说一遍,我会让你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色情。”
小苴一呆,看到对面的他眼睛已气红了,只好嘟着嘴不讲话。
“睡衣是睡觉的时候才穿的,你是大脑秀逗了吗。穿着这个到大厅来?”
没想到这个啊,自己刚刚是被吵醒的,听了南宫润的话,什么也没想就冲出来了。
“下次再敢穿成这样子你给我试看看。”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小苴用力地闭闭眼睛,没想到自己家里穿睡衣走走就换了他这么多的话,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大声说:“不要吵。我是故意的。”
嗯?枫呆住了,然后眉峰聚在了一起,“喂!尹苴。”
“枫,你刚刚做的事情很差哎,人家服务生好好地做事,你为什么刻意去搞破坏,我跟你讲啊,如果你再这样坏下去,那么今天晚上我就穿着睡衣参加你的宴会。”
“你威胁我?”
“没错,就在威胁你。”
听了小苴的话,枫没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慢慢地,他的眼中盈着淡淡的笑意。
“其实,穿着这个参加宴会也是个蛮不错的意见呢,你一说,我心里就开始期待了。”
这一次换小苴瞪大了愤怒的眼睛。
笑意从枫的眼睛蔓延到了嘴角,下一秒,他已把她搂在了怀里:“我开玩笑的,这样吧,我不闹了,你也不许再闹了。你现在本该睡觉,不困吗?”
困,非常困。
听他一说,她的神志仿佛迷离起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她刚刚只睡了两个小时呢。
于是他的声音从头上方高高地飘了下来:“我就是说吗,听话,去睡觉好不好?”
嗯。她一点,把头点在他的怀里。
身子陷在鹅绒被里,小苴晕晕欲眠,可是还是不忘叮嘱他:“你不许再下去捣乱听到吗?否则我就真的真的生气了。”
“啰嗦。”
这样讲话,说明枫是真的答应了。于是,小苴安心地睡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当她一觉睡醒之后,她的世界竟然完全地变了样。
变得不再明媚写意。
而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