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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出尘世,亭亭有染 ...

  •   今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年关一过,飞鸟各投林,元宵节也只能冷冷清清地过了。天气回暖,透过空气的阳光暖融融的,而流动的风却是凉飕飕的,在这样的鬼天气里,人看得见温暖,触摸到的却是满手冰凉。芸湘和孟清在映月走的前一天也回学校去上课了;一苇外出打工两年没回家,可是也只呆到了初十,他和表姐亚鑫结伴走的,也是为了路上照顾她。亚隆本来和一苇是在一个厂工作,今年为了终身大事,不得不留在家里。
      亚隆已过了二十五,虚岁二十六了,在农村,早过了成家的年纪。父母急,亲戚也爱来凑热闹。于是等到元宵节过了以后,就由他的各种亲戚给他介绍各种女孩子(总有那么一批专门留在家里相亲的姑娘)。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他的爱情却迟迟没有迎来春天,偶尔有回暖的迹象,到头来才发现是倒春寒。他个子偏高,身材稍嫌瘦,虽然不如一苇生的好看,也还蛮有精神。比起许多相貌猥琐、举止龌蹉的乡下莽汉,好了不止一点点。他虽然只念了个技校,文化程度不如几个表妹,基本识文断字也很不成问题。几个姨妈都夸他行事最为稳重,脾气也好。凭他的条件,在广州打工时就有好几位姑娘青眼相加,可是最终敌不过乡土观念,被他婉言谢绝了。蹉跎到了二十六,发现时光不等人,雄心壮志也就变成了现实的娶妻生子。金剑已沉埋,事业与爱情都遥不可及时,稳定的家庭反成了唯一的慰藉。
      他跟一苇很熟悉,从小一起长大,性格也有些斯文的成分,然而这种斯文是用年龄积累下来的成熟,不同于映月那种年纪的人的青涩。他没有一苇的各种想法,也就不会跟他一样有各种选择女朋友的高标准。一苇年轻,自然是沉浸在恋爱的游戏中,他没有年轻做资本,就直接越过了恋爱,寻求更切实际的婚姻。他有时会想,一苇何时会安定下来呢?又是谁能让他安定下来呢?结婚以后,他们就真的身不由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清明节过后,天气一天一天的热了,亚隆的事却迟迟没有着落。他去相过不少女孩子,多数嫌他年纪大了。他遇到的最小的一个年仅十八,还没到法定婚龄,只是她没有继续念书,家里人就想早些把她嫁出去。念过高中的嫌他学历低,不肯将就,也有其他合适的嫌他家境太过普通……亚隆自己的要求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他的一个伯伯硬要给他介绍一个面貌丑陋的同村姑娘时,他软硬兼施最终给搪塞了过去。可是相亲也赐给了他一段迟来的因缘,端午节的时候,他顺便去镇上看大伯介绍的一个女孩子时,结识了与他同龄的赵明薇。
      明薇在镇上的中学读的初中,他们算是同届的校友,彼此还能说出几个老同学的名字来。一来二去,两人已经熟悉了,觉得双方性格合得来,又都年纪大了,就渐渐谈起了恋爱。明薇个子稍嫌矮,也比亚隆要胖些,脸虽然不够美,可是皮肤雪白,衬得五官清秀动人,望上去也令人赏心悦目。
      他们时常去镇上东北角的藕田玩,荷塘有接连起来有近十亩,风一吹过,荷叶翻动,层层深绿浅绿交织成万顷碧波,为他们的约会制造了一种浪漫情调。明薇性格比较文静,尽管为眼前的美景陶醉,也没有大喊大叫地表示。“这里的藕长的真好!”亚隆感叹着,他走在明薇的右侧,偷偷看她微闭的眼睛,问:“你怎么不说话呢?”明薇说:“走累了,不想说。”亚隆“哦”了一声,接着说:“到了冬天,这里的藕估计就能卖好几万!”明薇抬起眼皮,说:“你这个人真是……”她话说了一半停住了,亚隆问:“是什么?”明薇快走几步,回过头说:“没一点情趣,看到了这么好的花,你就只想着藕能卖钱!”亚隆不好意思地一笑:“以后用钱的地方多,怎么能不想呢!”明薇当他话里有话,忙打断他:“不跟你说了,我累的很!”就在草地上坐下了。亚隆也停下来在她旁边下。
      蛙声此起彼伏,忽而群起喧闹,忽而全部沉寂。今天太阳不大,空气由于前几天夏雨的洗刷,甘甜滋润,少了炎夏的粘稠炙热,蛙也不躁动了。不少荷叶上还挂着雨珠儿,风一吹荷叶,那些水珠子就跟银线似的滑进了藕田。偶尔风还会不小心将水倾入荷花艳丽的花心,然后水又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沁出来。他们在这里呆了将近一下午,临走时亚隆折了一支近岸的粉色荷花送给明薇,明薇一开始没有接,最后还是把它拿回家养在了瓶子里。
      在亚隆的事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芸湘姐妹家里却传来了惊人的消息:姐妹二人瞒着叔叔伯伯去了广东,据说要去把自己的爸爸找回来,然而一去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亲戚朋友除了为她们俩的安全担心,更是为芸湘的学业惋惜,她再过一年就要考大学了,这样一走,之前的两年全部白读,她最终还是会有和妹妹一样的命运。而最心痛的人是含辛茹苦把她们拉扯大的白老爷子,自从芸湘她们走后,他在亲戚面前总要忍不住说,自己受苦受难养大了两只白眼狼……
      秀姨还是听父亲说的,这时她们已经走了十天。罗立峰老人接到亲家的电话时,起初还没听明白,因为白老爷子心情过于激动,边说边骂。后来芸湘的大伯把事情讲清楚后,他不敢耽搁,马上打给了女儿玉秀,也就是芸湘的小姨。原来是芸潇到姐姐的学校里“拐”走了她。秀姨心里认为芸潇是把芸湘骗走的,以芸湘懦弱的性子,断然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她最后,又把这些事都归结为从小没有妈照顾的原因。
      其实她有些冤枉了芸潇,一个巴掌拍不响,芸湘跟妹妹出走,虽然也有受蒙蔽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禁不住诱惑,被芸潇的小恩小惠收买了。芸潇是去年春天从初二辍的学,那时刚有十四岁。她辍学纯粹是因为在学校混不下去了,也在某些程度上收到了其他肄业生的哄骗。她肄业之后游手好闲,曾遭到爷爷的斥责,一气之下跟同村的男孩子跑去打工,把白老爷子气了个半死。后来据说被骗进了传销组织,三伯父跑到浙江一带找了一个月才把找回来。她不念书,又因年纪太小找不了工作,只能成天在家晃荡。她自己未接受到完整的教育,诚然可怜,祸及他人,一手造成芸湘的悲剧,却是可恨!
      芸湘的高中学风不好,升学率极低,久而久之形成了走不出去的死循环。多少学生都在里面堕落了,然而不曾想有朝一日轮到了芸湘头上。这事必须从她上高二的那年说起。国庆节的三天假期里,芸湘先回了自己家,接着又去了秀姨家——一如往常,她还见到了映月。可是她回家的时候,她的妹妹芸潇,塞给她好几百块钱,钱的来路不明,可是芸湘接下了。从小缺衣少食的生活虽然养成了她的吃苦精神,却也渐渐滋生了她对充裕物质生活的向往——一切情有可原。芸潇后来又带她去镇上的网吧,她在这里已经混得极熟,到处都有奇奇怪怪的朋友。芸湘在学校时也去过网吧,但毕竟资金有限,去的次数和时间都极有限。现在有了妹妹的无偿资助,上网的钱富裕了,就经常去网吧了。她不玩游戏,而是与人聊天,那人是芸潇介绍给她的网友,现在在广东一带打工。不过几天的功夫,两人就热络起来了。芸湘自从四岁时母亲吃老鼠药死后,就成了大人,缺少人来关爱,自然把网上的鬼话当成了宝,渐渐一心一意做起了那人的“老婆”。她为人忠厚,不及芸潇狡猾,一陷进去就难以自拔,学业从此荒废。
      芸潇也只不过是给姐姐指了个路而已,走成什么样,还要看芸湘自己的造化。从国庆节以后,她的活动范围由本镇扩大到了县城,于是就经常去姐姐的学校找她。令人不得不佩服芸潇的神通广大,她以初中肄业生的身份,居然跟芸湘学校里的不少男生打的火热。她心眼里很有点小聪明,知道姐姐平时厌恶自己,就投其所好,时不时地送些钱或零食给她。芸湘性子软糯,本来就不坚固的堡垒顷刻间就崩塌了,她接受了妹妹的好意,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时间像水一样在淌,她淳朴善良的心,她的大学梦,正在被这些小恩小惠一点点蚕食……
      这一切,姐妹俩都瞒着爷爷、叔叔伯伯、秀姨以及外公外婆。芸湘听爷爷说起自己的钱失窃的事,曾经对妹妹起过疑心,可是被她如簧的巧舌诓骗过去了。也许她本就知道,只是以不动声色来默许,毕竟自己是受惠者。
      芸潇初次跟她说起“离家出走”的计划,是在今年暑假的时候,可是芸湘不同意。他们没有钱买车票,也不知道爸爸的地址,一去广州就如同大海捞针。这明显是个大胆而荒唐的主意!
      芸潇见她还不肯,就打算先解决当务之急再慢慢来说服她。她要求姐姐不要跟别人说,尤其是秀姨。芸湘拿了她诸多好处,一时糊涂就答应下来。
      在学校的芸湘也不是只会读书的糊涂书生,她也会考虑自己的前程,可是一考虑起来她心里就没了底。以她的成绩,上二本已无望,三本也许能将就,但是却没有钱,没钱就什么都不能说。她的班里已由高二时的七十多人锐减到四十多,也许以后还会继续减少。大部分人在读了两年高中后,依旧逃不了打工的命运,就算读了三年,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她的成绩仍在下滑,放在班里还是好的,可是放到映月学校里,恐怕连最差的也不如吧。她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平,同样努力,她跟谭映月收到的效果就是不一样。她把原因归结为映月有一个良好的家庭,她可以无忧无虑地一心学习,从小如此,未来也会如此。自己却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如果自己的妈没死,爸爸没有丢下她不管,自己现在,也许不会比谭映月差半分。她对映月有种淡淡的嫉妒,可是仍旧是羡慕的成分居多,因为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如亲姐妹;映月的妈秀姨,把她从小照顾到了大。她在映月面前自卑,很大程度上是家境的缘故,一部分也是出于感恩。
      学校已经呆不下去了。高三后各种资料铺天盖地地袭来,加上补课,学校催命似的要钱,她在爷爷面前越来越难开口。每次她回去跟爷爷说,他都要不辞辛苦专程跑一趟学校,相信了之后才极不乐意地把钱交上。他的做法无疑严重挫伤了芸湘的自尊心。芸湘对爷爷的感情一直都极淡,现在慢慢竟衍生出了一种恨!寄人篱下,处处受限,是她越来越深的感触。她想逃离这样的困境,于是开始慢慢考虑其芸潇之前的提议来。
      芸潇更加频繁地来看她,带的东西也更为丰厚。终于有一天,她告诉姐姐,自己有了足够的钱,而且有了爸爸的电话,凭这个电话一定能找到他。芸湘对找到自己的父亲不抱希望,多少年来她早已经看开了。可是去广州打工,对她却有致命的吸引力,她梦想的就是花自己赚的钱,不再看人眼色。深感升学无望,她早已彻底放弃了考大学的心,也许对于她来说,打工是唯一实际的出路,也是还不坏的出路。她答应了妹妹,却也只是利用了她一下而已。忠厚的人不是没有心机,只是要看情况罢了。她去广州,还有一个隐秘的目的,想来虽然忐忑,却如蜜一样甜。
      姐妹们的计划订的天衣无缝,对任何人都讳莫如深。九月上旬的一个假期里,芸湘回到爷爷家取了生活费补课费资料费共计六百多元,就一声不响地跟妹妹搭上了南下的火车。
      用白老爷子的话说,两人把自己的钱席卷一空,原来芸潇把他箱子底的一千五百多块钱全都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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