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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霹雳 ...

  •   观音保回科尔沁之后,我愈发沉默。每日在观音保房内,一坐便是一整天;偶尔皇上借后宫娘娘们的旨意召我去圆明园,我也是心不在焉。就连中秋夜的家宴,也托病早早离席。

      我挥挥手,并未上轿,信步走着。仰头看皎洁的圆月,不禁又想起观音保。他曾在这么美的月色下说要做我的一面盾,一直保护我,直到他死。

      果然应验了。我长叹口气,这才发现,金夏一直忧心忡忡的偷偷瞟我。便回给她一个淡淡微笑。

      “格格,您不觉得额驸的事儿蹊跷么?”

      我不由停下脚步。

      “额驸自小习武,身子骨壮的像牛。是什么样的恶疾?居然连大夫都等不到?”

      我不作声,默默向前走。

      “格格,只要您一句话,奴婢即刻就派人着手查实。”

      我摇头,“上轿吧。”

      “格格!若额驸真是被害的……”

      “夏,我也怀疑过,可人都已经去了,查出来,又能如何?”

      “格格!”金夏还要再劝。

      “若你执意,就去查吧。”转身上轿,不再言语。

      不是不想知道真相,只是,若这真相应了我心里隐隐的猜测,我又当如何?

      第二天,因着昨日早退的事儿,我去了九州清晏。

      请安告罪之后,我默立不语。

      “淑儿还未放下么?”他轻飘飘的道:“人生百年,谁也逃不过个‘死’字。额驸只是先行一步罢了。”

      “道理淑儿都懂,可这心里头……”我叹口气,“淑兒罪過,讓皇阿玛操心了……”

      他搁下笔,招呼我,“过来看。”

      我凑过去,一幅行草。

      “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
      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经中色是空
      朝走西来暮走东,人生恰是采花蜂
      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场空
      夜深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
      从头仔细思量看,便是南柯一梦中”

      我轻声念了一遍,心里怅怅的,又念了一遍,隐隐有些感悟,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舒一口气,道:“谢皇阿玛点拨。”

      他微笑颔首,猛的神色一变,扶着书案咳起来。

      我边高声唤人,边忙上前帮着顺气。

      秦守礼右手持着银匙,左手虚虚托着,快步送至皇上跟前。那银匙里是半透明的厚重膏体,色泽深啡。皇上趁着咳嗽的空当,抿了咽下,就着碧瑶手里的水漱了口,吐在翠微捧着的盂里。

      和秦守禮兩個扶皇上慢慢坐下,他抬起手,似要撫摸我的頭髮,卻終未落下,半晌道:“朕乏了,淑兒先行退下吧。”

      我低頭告退,卻並未走遠。眼瞅著秦守禮退了出來,便上前問道:“皇阿瑪這是……”

      “回二公主,皇上說不礙,隻是嗆了風……”

      好好的在屋裏呆著,哪兒來的風?就算是嗆了風,怎么熟門熟路的連藥都早早備好了?

      秦守禮偸偸瞄著我,一踫到我的目光急忙避開看着自己的腳尖。

      我尋思著再問怕也問不出什么來了。便道:“你回吧,我走了。”

      逝者已矣,觀音保去了,就算我再傷心再后悔也于事無補了,可他還在。八月已過了一半,會是哪天?若他也如觀音保一般突然去了,而我不在。我會不會如現在一般茫然無措,一般后悔?

      既然答案是肯定的,那為什么不陪着他?

      我用雪梨和羅漢果熬了潤肺生津的梨糖膏,看着他慢慢抿在嘴裏,那嘴角抿成微微上揚的弧度。

      金夏對觀音保的死因始終心懷疑惑,這幾天總是早出晚歸。進進出出便換了採軒跟着我。

      這么些年管著這么大的府第,採軒早已能成熟圓滑的獨當一麵。隻是採軒雖也盡心服侍,我卻總覺得跟她隔了一層,不像其他幾個人那么貼心。

      畢竟已過了中秋,雖說白天還是酷熱難當,早晚卻要添衣了。

      這一日,過了正午,便淅淅瀝瀝的落起雨。明明是北國的秋雨,卻偏偏落的酷似煙花三月的江南。

      那樣輕的雨,像久別的情人滿含深情的撫摸;那樣柔的雨,像慈祥的母親滿含憐惜的擁抱;那樣軟的雨,落在衣上,發上,臉上,便是一片片細密的水霧,像是要為人多添一件衣。

      我沒有打傘,平時看慣的一切此時透過朦朧的水霧,似乎都有了另一種美。

      採軒備好熱水,放了姜片。我泡進去,只覺得全身緊繃的精神都松了下來,拿巾子墊在腦后,我更深的滑下去,慢慢合上眼睛。

      “格格……”

      “夏姑姑,格格剛囬來,這會子正沐浴。您看……”

      我起身穿上貼身小衣,道:“夏,你進來。”

      金夏幫我披上中衣,又幫我拿過茉莉清茶。我吹去花瓣抿了一口,卻還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心裏不經有些慌,坐正,取過香膏在身上細細抹著。

      金夏終于開口,“格格,等我到的時候,那個仵作已經死了,多方打探下,找到仵作的家,卻又遲了一步,一十六口,都被殺了,一個不剩。”

      “同行的四名侍衛竟都不知所踨,每每找到蛛絲馬蹟,卻總是有人搶先一步。”

      “后來找到一個小乞丐,他手裏有額駙的信物,他說,那天額駙死了之后,從,”金夏停下來,看了看我,道:“從屍身里爬出數條兩寸來長的蟲……”

      我全身一僵,恐懼慢慢爬上來,又聽得金夏道:“是苗疆的巫術。”

      我的心跳的很快,很用力,撞擊我的胸腔,悶悶的疼。

      金夏不作聲,隻是看着我。我腦子里亂的很,手裏依舊慢慢抹著香膏。我伸手指到瓶子里想再挖點香膏出來,卻髮現手抖的厲害,伸了幾次,都伸不到瓶子里。

      我突然很煩躁,大力把瓶子扔了出去,怔怔的坐了半晌。

      “夏,我是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不是,格格別亂想。”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眼眶,依舊是幹幹的,沒有半點淚珠。呵呵笑了兩聲,“不,夏,我是,我就是薄情寡義的人。”

      我起身系中衣的繩,道:“我的丈夫死了,我一滴眼淚都沒有。現在知道他是被人害死的,死的很慘,我還是一滴眼淚都沒有。如果這還不是薄情寡義的人,那是什么?”

      我邊說邊穿上衣裳,順手取了鬥篷,披在身上就要出門。

      金夏攔我道:“已入夜了,外邊又下著這么大的雨。再說,是誰下的手咱們還不確定……”

      我微笑着搖頭,從她身邊走過,走進雨里。下午輕柔的細雨已經變成滂沱大雨。瞬間就濕透了我的衣裳,從發稍滴答落下。

      金夏忙衝出來把簑衣鬥笠給我穿戴上,又拉我進屋。

      我甩開她的手,幾乎是吼道:“別管我!不想我死,就一個都不許跟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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