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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暮夏如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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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痕与鸽欢离开安稷王府已经许多日了,之前马不停蹄地奔波,今日总算是赶到了芜城。这是一座偏僻的小镇,到了这里,就意味着已经出了天子旗下,也出了安稷王爷的势力范围,加之近日来并没有安稷王府的追兵,岚痕总算可以略松一口气。
京畿上都的丧报布满了整个中原汉土,想来是没有人有余暇估计一个男宠的叛逃。
岚痕登上芜城旁的山麓,这里视野广阔,背后亦没有林木,若有烈锦兮的追兵便一眼可见。此时已近黄昏,光线虽不甚明亮,视野却是很好,岚痕放眼看去,四下一片平和。
据一路上母亲的线人所报,自己走后第三日,烈锦兮才发现自己失踪。每每想及这里,岚痕就觉得又可笑又讽刺。曾经日复一日的甜言蜜语,转身便是身后言了。那多情到薄情的人,这一转身,便连枕边人都忘记了。
呵,这三日,他是忙着整理新得的势力,还是与祁涟共度良宵呢?
岚痕心里一阵刺痛,闭上眼,任风吹发梢,只觉得身子都是凉的。
鸽欢上前替他披了一件披风,道:“少主,入秋了,当心凉。”
岚痕冲他摆了摆手,半晌才开口:“天色还早,去马车里取了我的琴来吧。”却仍是闭着眼。
鸽欢看着心疼,却也没有办法,主子心里有伤,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陪着。
取了五弦琴,就迎着秋风放在山麓当口。岚痕席地而坐,抬指挑了一根,“铮”地一声,清越余长,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打碎在琴面上。
岚痕也不去擦,合着方才那一声起调,信手就弹出一曲。这曲子并不悲伤,却也不绵长,仔细说来,该算是雅乐。谱子写得中规中矩,韵律虽是好,却不知怎得,听起来有些索然。
鸽欢没听过这曲子,只有岚痕知道,这是他和烈锦兮关系和缓起来那日,他替作写的曲子。他当时虽只看了一次,却记在了心里,想着哪一日弹给烈锦兮听,也好好嘲笑他一番。
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山麓的风吹过广袖,拂在琴上;曲子响在风里,每出一音,就有泪打在五弦上。岚痕没有出一点声音,背后的鸽欢只是垂首站着,纵然这么近,鸽欢却不知道岚痕哭的多么难过。
岚痕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今日之后,这天下再也没有岚痕,亦没有那个属于烈锦兮的男宠。
长袖拂过,五弦铮铮,夏末秋初,风声如诉。
而此时此刻,远在京畿上都,同样的暮色熹微之下,安稷王府正巧亦摆上了一架古琴。
烈锦兮拗不过相府小公子的央求加嗔怒,为了让他不再闹,终是亲自弹了小曲给他。那小公子听得极认真,托着腮,两颊微红,也不知是在听曲,还是看他。烈锦兮却只是低着眉,看着琴弦的眼睛却有些涣散,眼底恍恍惚惚浮出一对神色淡然的桃花眼。
总算是以公务繁忙为由送走了这小祖宗,站在已经撤去随从的院落里,烈锦兮忽而就觉得这院子这样空落。
他眼尾淡扫庭院,落叶潇潇,树下不过这把古琴和长身而立的自己。方才被那小祖宗闹得这样凶,现在忽而静下来,烈锦兮竟有些怀念起岚痕的好。
“只看岚痕生冷秋”,烈锦兮轻轻脱口而出,心里忽而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被触动了一下。
他忽而就想起来岚痕初到王府的情景。那时候,朝子琴问他名字,这可人儿只是淡然答道:“我是寒秋所生,故而取了‘只看岚痕生冷秋’的句子。”
而自己呢,当时是怎么接话的?
“好一句‘只看岚痕生冷秋’,人美如山岚天痕,性子也当真冷如薄秋。”——烈锦兮记得,自己当初是这样说的。
而今真的是到了冷秋了,那生在冷秋的人却走了。而直到他走了,烈锦兮才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薄幸。
也许,他舍不得岚痕了。
烈锦兮心绪烦躁,信手就拨弄起琴弦,曲成却无韵,弹到一半,心里突然狠狠一紧。烈锦兮再也弹不下去,将手猛地按住琴弦,未出的余韵戛然而止。
“岚痕,你现在身在何方,所做何事呢?”
话到一半,梗在喉头,终于成了一声叹息。
而在遥远的另一边,中规中矩的曲调亦是一顿,岚痕十指按弦,将弹了不知多少遍的曲子骤然停止。猛地一阵大风卷着落叶草屑而过,和着风声,曲调忽地一转,变得铿锵起来。
远处有一人策马而来,靠近这里时勒马而下,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岚痕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闭目弹琴,直到那人跑近,砰地一声叩拜在地上,朗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手中的曲子没有停。叩拜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静静等着岚痕的指示。时间,就好像凝固了一般,只有铿锵的琴曲,透着起起伏伏的压迫人的气息。
直到一曲终了,岚痕才缓缓站起身,凌冽的风灌满了广袖,他负手而立,背影比较先前更加清冷。
岚痕也不知是对谁说:“岚痕已经死了,往后本殿不再需要这个名字。”
“诺。”鸽欢一拜再叩,他知道,他真正的少主回来了。
而今,这世间再没有岚痕,只有南夏澹台家族逃亡的太子、登基当日被篡位的幼帝——澹台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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