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婵娟》斯为冰容

7、梁柱

　　白衣胜雪，乌发如云，面目慈祥的大士笼罩在祥云之中，清亮之声仿佛在九天云外传来：
　　“痴儿，缘生缘灭本是天道，你还不醒转么？”
　　关兰花望空叩拜道：
　　“菩萨，我甘堕六常轮回，求菩萨再发慈悲！”
　　大士无语，拂尘一挥之间，一团圣光渐渐远去。关兰花抬头呼道：“菩萨～”

　　眼前却暗了下去，又是帐顶那片软烟箩的银黄。

　　这时耳边听得外间有人说话，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道：
　　“说什么求不求的，折杀小人了。”
　　“唉！”是关老爹叹道，“我泼出去性命不要也罢了，只是这阖家百口，怕是要跟着受连累了。”
　　“小的本是草芥之人，蒙老爷太太的大恩，有事情需要小人赴汤蹈火都行，请老爷只管吩咐下来。”

　　关兰花细细一辨，是他的声音！便地坐起来叫道：“是他来了么？”小玉忙按住道：“姑娘缓着点，小心头晕。”关大娘听得动静，也赶紧进来道：“大姑娘，那花匠就在外间跟你爹爹说话，你好生等会再见罢。”
　　兰花压低声音：“给我拿过镜子来。”小玉和关大娘纳罕地对视一眼，早有人递过妆奁盒子来，小玉拿起梳子给她通顺了长发，正好衣衫，兰花起身道：“可以了罢？我去看他。”

　　魂梦之间的“他”便分分明明地站在面前——是他呵！那样的眉，那样的脸。
　　兰花突然凝在那里，身后珠帘叮咚地磕着碰着，磕着碰着的，直撞上腔子里那怦怦作响的心。“他”一定听见了那跳动的巨响，惊得手足无措，抬眼间又仿佛是被那片珠光闪亮迷了眸子，慌乱地垂下头去行礼，道：“小人梁柱见过小姐。”
　　他叫我小姐？兰花又有些迷糊了，不由就皱了眉道：“你不认得我了么？”这个现在叫作梁柱的“他”竟必恭必敬地垂了手回话道：“小人一直在花园伺候，那日小姐不慎落了水，小人见小姐只管往下沉，大胆伸手救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关兰花差点叫喊起来，一颗心如石落水尽自沉了下去，又浮了出来堵在嗓子里，只堵得她作不得声。只听关大娘道：“当日多亏了你。”又向女儿道：“大姑娘，快谢过恩人。”关兰花此时早已被抽了魂魄一般，脸如金纸，站那里直晃。小玉看她又恍惚起来，就早知不好，赶紧抢上去扶着道：“姑娘的命是柱子救的，不过没主子给下人磕头的道理，行个半礼便好了罢。”

　　轻轻从小玉怀里挣脱，关兰花朝梁柱走过去，伸手便去拉他的手。他不能一点都记不起来的。或许能记起来我拉他手的感觉吧？以前他说只要握着我的手，便觉得平安喜乐，什么不怕的……
　　梁柱大大的一惊，差不多是跳了开去，脸上一派惶恐。屋内的众人水一样又涌上来，将两人隔开来。关兰花再也听不见嗡嗡声里都说些什么，两行热泪滚出来片刻就觉得腮边一片冰凉，他不认得我了！那我来这里作甚么！

　　胸上一阵气紧，兰花便觉得自己的身子掉在云堆里，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众人簇拥着她又回到帐子里坐下，李嬷嬷赶紧上前给她捶背抚胸。她眼里一片水雾，只有梁柱垂手立在爹身后的模糊身影。
　　关老爹闪身示意梁柱往前近些，梁柱却直往后退，嚅喏半晌才开口道：“小人救得小姐那是份内该当的……老爷太太对小人的恩已是天高地厚了……小人便再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老爷太太当小姐珍珠凤凰一般……还望小姐多多保重。”几句话说得嗑嗑巴巴，待等说完才拿起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如雪灌顶，关兰花陡然心下已然明了，清声道：“不相干都出去，我要跟他说话。”关大娘惶然地看看关老爹，老爹吩咐遣散了众人，又道：“爹娘在这里罢？”兰花不语，眼见众人都退了出去，才向梁柱柔声道：“官人，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屋里只剩了几人，梁柱本来稍微松快了些，闻言心神惧惊，也不敢答话，扑通跪下只拿眼神求关老爹。关老爹动动胡子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却见兰花插烛似的向他跪下去道：“爹，娘，我来尘世一遭，便是来找他的。今日教我见到他了，我便要跟他去，再也不跟他分开。”
　　关家二老大惊，叫了一声苦，道：“我儿，早知道你是有来历的，都怪你爹一时糊涂啊。”关老爹一顿足道：“罢了罢了，泼出去这身家不要了，爹也要成全你的心意！”

　　关大娘早已失声痛哭起来，兰花又直直叩下头去，关大娘腿一软也跟她抱在一处。连着几番惊吓，已经沙了声音，儿啊儿地叫，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老爹伸手扶起兰花来，一手又去拉梁柱，流泪道：“我也早想过了，只待柱子回来，便给你们准备金银细软，你带着兰花和你老娘远远逃了去，天下之大，总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又特特向梁柱说：“只求你看在兰花这份情上，好好待她，总不要辜负她。”
　　梁柱却沉着半晌不语，低垂着眼待关老爹说完话，轻轻脱开关老爹的手，慢慢退了几步，猛地跪下去不住磕头，磕得那厚厚通花地毯都咚咚有声，只听他斩钉截铁道：“小姐金玉之人，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想！再说这等事情，我老娘是断然不会许的，求老爷太□□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