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欧阳少恭》蓝倾七

9、第九节

　　后来，那些追杀厉初篁的人始终寻不到人，只得不了了之。青玉坛有新掌门即位，然而，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青玉坛掌门以魂魄之力入药被揭发，纵然这揭发的人是青玉坛弟子，但还是另天下人感到不耻，到底也损及了青玉坛自身名声，再加上这场祸乱，又伤到青玉坛之根本。于是，自然而然，青玉坛金丹盛极的时刻过去，开始走向衰败。至于谋划了这起祸事，如今反而要来收拾烂摊子的人后不后悔，这便是题外话了，按下不提。

　　这边，萧一二人逃进山洞后，厉初篁立刻加固了结界，以防万一，又在洞内部署了机关。若有人敢闯入，厉初篁绝对可以让其有来无回。

　　萧一进洞后就瘫坐在了石床上，气息微弱，厉初篁为其切脉，确认对方没有生命危险方才放下心来。萧一费力的抬眼，问道：“我无大碍，初篁，你可有事？”这一路泰半攻击都是厉初篁一力挡下，他所受的伤恐怕不比萧一小。

　　厉初篁单手按着心口，暗自叹气。他动用灵力太过频繁，来自外力的打击亦是不小，本还可以多撑几年的身体却不得不……厉初篁扫了眼暗下布置的机关还有安静躺在床上的男婴，心下已有计较。他答道：“萧一你虽性命无虞，但伤到心肺，以后功力怕是会大打折扣，然你切莫逞强，需得养个三五年才能重拾武功。”

　　“那还真是糟糕。”萧一有气无力，“你呢？”

　　“我？”厉初篁垂下眼睑，“萧一，待会无论你看到什么切莫轻举妄动。”若有妄动……死无全尸。

　　萧一无奈，她现在还能动吗？虽是如此，也不知厉初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萧一还是应了声好。厉初篁左手按胸口，右手伸出掌心朝上暗暗运气，蓝白色的光芒自他掌心升起飞向萧一。萧一感受到身体里涌现的温暖，诧异道：“你也伤势不轻，不当妄动灵力。”

　　“我若现在不帮你疗伤，短期内，再无机会。”

　　何意？萧一投以疑惑的眼神，厉初篁却不再看她，专注的盯着石床上安静的男婴。然后，萧一亲见厉初篁的身体慢慢倒下，自他体内浮出白光凝聚成一个人形，漂浮在半空中。那浮在半空的人一身白衣，长发飘飘，神态平和，举止温雅，向着床上男婴而去。

　　萧一看着那些白光一点点涌进男婴体内，男婴睁眼，初时面容尚有些扭曲，到后来渐渐平复下去，最后乌黑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旁的萧一，眼神全不似一个婴孩该有的。

　　萧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试探性唤道：“初篁？”

　　按理一个只有五个月大的宝宝是不会说话的，那男婴却张嘴便道：“萧一。”吐字清晰，若教常人听了去，必视为妖孽。

　　果然。萧一收敛了讶异，恢复到平时的淡漠无谓。跟厉初篁在一起久了，连以魂魄入药都亲眼见过了，其他的怪事，会发生在厉初篁身上也就不怪了。不过……“你这是？”

　　“渡魂。”稚嫩的声音配上一张严肃的婴孩脸，有说不出的怪异。那婴孩说话一句一顿，简单介绍了渡魂的险恶，夺舍的邪恶。

　　萧一认真倾听，看厉初篁这样子，这种事他分明已是娴熟之极，想来这不是他的第一次。怪不得，他要救下这个婴儿，恐怕为的就是这一刻，懂得那么多，会的东西也很多，又曾说自己活得久了，原是这样。

　　很多令人费解的问题在此刻萧一心中都一一有了解释。萧一是个极聪明的人，联系厉初篁平日举动，她有几分明白为何厉初篁会屡屡试探于他。厉初篁多次有意无意在她面前表示出他有多恨‘背叛’这种事，在青玉坛受到围攻时，山奈等人的反水，他所表现出来的激动……这时，萧一都有几分了解。

　　甚至再细细深想厉初篁的性格，萧一觉得她现在应是离真相不远了。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么……她只能以天真二字评价厉初篁。

　　见萧一不发一语，躺在床上的男婴眼底风云暗涌：“萧一，在想些什么？”

　　与厉初篁相处，萧一从不避忌什么，她将心中猜测如实告知他。厉初篁会屡次拿话或事物试探萧一，恐怕就是因为受到太多的背叛，看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心下清楚为什么厉初篁会遭遇这么多的背叛。如果厉初篁真的一直是以渡魂之法存活下来，那么，他肯定曾经回头寻找过昔日亲人，结果如何，不言而喻。鲜有人会不怕‘诈尸’回来的人，长此以往，形成现在‘厉初篁’，不是再正常不过？

　　石床上的男婴沉默听着距他不远处红衣艳裳女子的话，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高度敏锐性。“萧一就不觉得残忍？可怕？”男婴忍不住询问。

　　萧一扬眉：“这又是初篁的另一种试探？我是什么人初篁会不清楚？实力不如人，精神不够强大，遭人夺舍，无甚可同情。我自来佩服强者，这六年能与你交心，少不得有这份缘由在。至于可怕……”萧一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她甚少笑，此番展颜脸上夹杂各种难辨的情绪，“这世上比你可怕的人太多，而且，我只觉得你可悲，亦错的离谱。”

　　此话一出，男婴脸色当即一沉，他眼中酝酿着怒火，只是，这种神情如出现在成年男子身上，或许会让人觉得阴冷可怖，但出现在不足一岁的婴儿身上就显得滑稽可笑了。男婴发出冷笑，声音刺耳，他道：“是啊，在下又怎会不知萧一是如何的心冷如麻，心硬如铁，蛇蝎心肠。可悲？无处容身，不得已投身青玉坛寻求庇护，被人追杀的萧一才是可悲吧？在下却不知，在下这般又哪里有错。”

　　萧一脸上夹杂着嘲讽、悲悯，各种情绪涌现的笑容始终不曾消散，让厉初篁心中怒火更甚，甚而想要毁掉拥有这个笑容的人。萧一接受到来自男婴身上越来越盛的怒气，终是敛了神色，叹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也可悲，为人卖命半生落得这个结局。”看着男婴眼中流露出的讥讽，萧一不以为意，“初篁，在我眼中，你为活下去争夺他人肉身、魂魄，这些都没有错。你错就错在竟然跑回去，天真的以为前身的亲人会接纳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世人怎可能接受一个异类，你实在太天真，又将自己看得太重，天真到以为别人也将你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岂知，你就这么跑回去，在那些人眼中，怕不过落得一个怪物的称号吧？”

　　明显瞧见男婴眼底的波涛更甚，萧一心中一片了然，然她想的只不过是指出这个错误，并非真的有意惹怒对方，在厉初篁开口反驳之前萧一截住他的话，抢先道：“好了初篁。那些都过去了，本也是无谓之人，想必以你之性，那些人应是早不存于世，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徒惹不快。”老实说，厉初篁渡魂天真的再跑回去，还能活到现在，实在……运气不错。萧一暗自摇头。

　　男婴冷哼一声，声音尖锐：“怪物？萧一不曾经历过那些美妙之事，自能说得轻松。那些人的情谊，实在教人消受不起，我自然不便转身即去，总要感受一下他们的血究竟是冷是热。”

　　“初篁，你太执着于感情了。”

　　“呵呵~，是又如何？哪及萧一，以及那些人，冷血无情，朝秦暮楚，反复无常！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却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作怪物般惧怕鄙弃。”

　　听着厉初篁愈发刻薄的话和他那凌厉尖锐的语气，萧一更觉好笑：“你这层出不穷的试探，真是……”萧一摇头，回视着婴孩的眼神，那里面闪烁着诡谲莫辨的光芒。萧一神情严肃，面容坚定，双眼自然而然透露出的认真教人很容易就信服，萧一说，“我成长的环境让我很少有机会交朋友，我也不屑于交一些实力不够强，两面三刀的人为友。何况，这些情谊于一个杀手来说，实在分文不值。

　　但是，初篁，你够强，学识广博，博古通今，周身气质温润如玉，一派谦谦君子的风范，很容易就能令人信服。只我也知道，你的心性并非你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但那不重要。有实力，自然能够决定一切，包括拿人炼药试药，渡魂夺舍。

　　以前我佩服你的实力，于你为友，亦是真心。如今，我更佩服你的毅力，今时今日，对你这个唯一的朋友，我依旧是以前在丹室内所说过的一句话：只要厉初篁不背叛萧一，我萧一也断不会背叛你。说你天真也不过是作为一个朋友，给你的忠告。将一片真心毫无保留的寄托在他人身上，想不受到伤害，也难。”

　　厉初篁神色复杂的看向头一次说这么多话的萧一，心中复杂感，难以言喻。这么多年下来，终于碰上一个能够完全理解他，接纳他的人，让他心中如何能不感复杂难言。萧一说完后也不再多说，任凭厉初篁打量，对上他的视线也不避分毫。最后终是厉初篁闭上眼，过了半晌，再睁开时，里面已恢复一片清明。

　　婴孩的脸上绽放出温和的微笑，那笑不同于往日的，染上了温暖之色，配合那张圆圆的脸，看上去很是可爱可亲，他说：“罢了。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萧一想了想，问道：“那么，往后我该如何称呼你。还是，初篁？”

　　“太子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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