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迷雾 ...


  •   天初铘从容步上大殿天阶,站在我的身侧,目光平静的望向前殿渐渐淡去的火光,淡然的说:“芙蓉死了,可惜那一双花儿般可爱的小脚。”我怔怔的望着他,仿佛一时无法理解他说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他深邃眸中透出的平淡深深刺着我,女人于男人,尤其是当权的男人,究竟算的上是什么呢。

      “王爷不去前殿救火,安慰那一纵花花草草,跑我这里来做什么?兴师问罪么?”我按下心底涌起的不安,振振精神,摆着郡主并王妃的架势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

      “你不喜欢芙蓉,我一般会帮你添柴将火烧的更旺一些。”天初铘淡笑着转头望我,他笑着,目光是冷的,冷的令我心颤,我不动声色的退了一小步,天初铘倾身过来,稳稳托住我的手臂道:“小王妃,站稳点儿,这会火快灭了,若你还不满意……本王便陪着你去前殿转转,朝那芙蓉烧焦了的尸身挥几鞭子出出气?”他突然贴近我耳畔冷然笑道:“像你小时那样!”

      我挣了挣,冷冷的打断他,嘲讽笑道:“王爷何必做这个样子!况且,我就如此蠢笨?白天刚刚赏她几个耳光,晚上又追过去杀人放火,区区一个芙蓉连个妾都算不上,值得我去对付她!”

      天初铘放开手,我慢慢退至一边,与他保持相对较远的距离,他挑眉轻笑“王妃自然不必追去放火,不过,我若说不出几日满王府都会传言芙蓉之死是因为白日里被源妃当众折磨,羞辱不过,含恨自缢焚殿呢?”

      我真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局,舍芙蓉这个愚蠢女人引我入局!她自然不会因为挨了几巴掌便自缢焚殿,那是谁?眼前这男人向来与我泾渭分明,似乎没理由这么做,还有谁?难道,是当日推莫纤任落水的幕后黑手?可是,如此抹了一回黑,又能得什么利?我自瞠目结舌了一阵子,天初铘却理会差了,不阴不阳的说“怎么?小王妃眼见闹了人命,这是怕了么?”

      我摇摇头,“我不杀她,她却因我而死,多少有那么点愧疚之情而已。”天初铘天我如此说,瞥我一眼,凉凉的笑了。不知怎的,见他这这般的笑,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男人对我的形容,残酷。怕是如今,天初铘也如此想我的。天初铘看了会火,见火光渐渐堙没于黑暗中,便自顾踱进内殿,和衣靠在书榻前默默看书。无论芙蓉因何而亡,我多少心虚,也随着悄声爬上床榻,用被子蒙着脸,一言不发。

      许是死了人,当晚我竟发起了噩梦,梦里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模糊的光景,我便一次次哭喊着醒来,因天初铘也宿在内殿,寝殿里并没有陪夜的丫头。后来料想他是受不过我凄厉的哭闹,便由榻上挪到了床上冷飕飕的瞄着我,我一边筛糠般的抖着,一边朝里挪挪,这个时候暂且顾不得别的,好歹有个喘气儿的陪陪,将睡未睡时,隐约听他叹了回气,似是抚着我的发,他的声音平缓“阿任,你要知道,长在帝王家,没谁的手是干净的。你总要想想,父母夫君不见得会护你一辈子,你需防着别把自己轻易陷进风浪里去。”烛光透进厚重的帷幔,我仰头看他,影影绰绰的,他似闭着眼,眉头舒展,一脸平静。这样的天初铘是我不熟悉的,他不是想来讨厌我的么?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是在安慰我,也似乎是在警告我……

      折腾了一夜,清早的时候,我哮症发了,默默的倒气儿,天初铘似乎脸白了白,连忙高声叫人,我憋的眼冒金星,只死死拽着他的衣角,拼命示意他床榻里有我惯用的药包,锦娘说是名医配的,紧要关头可吃一颗缓缓,天初铘却只大力的挣着,颇急躁的样子“阿任,你放手,我去叫大夫。”叫你个头的大夫啊!我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病,持续了总有半个月。天初铘每晚都会过来,偶尔看看便走,偶尔便宿在这边,万幸我再没发噩梦,所以,他依旧只是睡在榻上。长夜漫漫,他偶尔会同我讲讲这源王府的种种,譬如比我比高挑的那个夫人是从某家大人私宅里带回来的,又或者比我要温柔可人百倍的那个夫人是某国公爷赠与的。我默默的记在心里,隐约明白他这是告诉我这府邸里夫人们的来处,虽然他把我贬的一无是处,但想明白了这一层,便不大好意思再跟他红眉毛绿眼睛的。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他说我听,偶尔反驳他说我毕竟才十几岁,身量还未长开,不成想他急哄哄的跑过来一把掀了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功夫,戏谑说就我这个样子,再过十年八年也比不过那个高挑的有一双美腿的夫人。我羞怒的扯过被子,拿枕头砸他,要他滚的远远的。他却说这才对么,这才是莫纤任么,装什么贤良淑德。

      这一日,我恹恹的吃了药歪在床上看书,左右不过打发些日子。午后的太阳毒辣辣的惹人心焦,锦娘打发了丫头太监们,只她独自伴着我。我瞧着四下没什么人,便放了书跟她闲话:“锦娘,那日你依稀跟我说起,我爹不比从前是什么意思?”

      锦娘明显愣了一下,放了手里的兵书,抬眼端详我阵子,才说:“没什么,只是一些官场的是非,锦娘也不是很明白。”我见她神色淡淡,明显不想继续的样子,也不大敢过于追问,于是状似无意的“哦”了一声,转了话题:“锦娘,要不,给我讲讲你和娘亲过去的事情吧。”锦娘抬首笑道:“郡主想听哪一段儿?”我随意道:“就你随娘亲在军中征战,拣好玩的来几段。”锦娘摇头失笑,“何曾想到小郡主有朝一日静下心思来听姨娘讲军中故事呢。”我笑的羞涩,心里却在磨牙,这莫纤任真真的绣花枕头一枚,琴棋书画不行,兵法权谋不爱,绝对是荒废光阴、不务正业的典范……锦娘也并不在意,开了头“咱就从元帝起兵说起,不过那会我还没出世,你娘也不过四五岁,所以我知道的大多是道听途说市井流传来的,不尽实,听着却有趣……”

      别看锦绣平日四平八稳的性子,却不擅长讲故事,说的有些凌乱,大多内容是我这些年了解的:□□建国不过数十载,周遭还有若干小国家。元帝本是隶属前朝的一个边疆小王,前朝统治者昏庸无道。元帝遂起兵造反,内有谋臣莫文言辅助,外有名将李翱追随,另有富甲天下的外戚华氏资助,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元帝历经二十年征战终赢得天下霸业。我娘亲正是李翱的小女儿,在十五岁时因舞神器星云链而闻名天下,且胆色机智不让须眉,得元帝赏识亲封护国郡主随军征战。她亲自训练一支娘子军,纪律严明,进退有度,正是这支队伍后来救了还是王子的纪帝。锦绣娓娓道来,仿佛深深的沉浸在往昔刀光剑影之中,终日素雅的脸上流光溢彩起来。我突然想这样灵秀的女子困于高墙内院中,每日所见不过是各色女子的争奇斗艳,渐渐枯萎了的岁月。她也是有梦的吧,她的梦绝对不会是侍奉小主人一日三餐,也绝对不会是泡茶绣花。锦绣一直讲到元帝建国,封莫、李、华三公为世袭国公,三大家族从此显赫至极,权倾朝野。再往下,锦绣不肯讲了,推说怕我乏了夜间又不安宁云云。我却总感觉她隐瞒着什么,若是猜的不错怕是莫家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了。否则,也不至锦娘一再强调要我“远离宫廷”。

      锦娘准备伺候我歇息的时候,王府总管太监文墨亲来纤璺殿请我过前殿去,他说:“王爷今日在前殿设了宴,一是庆贺王妃身子大好了,二是府里许久没热闹过了,去去晦气,十一院夫人亲自排了歌舞,是前朝宠妃最爱的霓裳舞。”我点点头,锦娘却说:“才刚好了,晚间风重着了凉恐又要反复了。”我笑着说:“整日赖在床上,对身体没半分好处,早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再说,这是王爷好意,何必拂了他的面子。”锦绣笑着应了,出门打点。

      因着我还虚弱,所以依旧乘着太监抬的软榻去前殿。这一路行来恨不能百步一亭,五十步一榭。两边多种桃花儿,北边掘一个大水塘,养满摇曳的荷花,引活水渠浇灌。水上造假山,山上又有楼台颠阁,四围掩映。沿水塘有十二院,以花命名。绕过水塘,过正殿门甬道,交界中间便是顺王殿了,苑墙上都以琉璃做瓦,紫脂泥壁,浑如锦绣裁成,珠玑造就。我暗叹一个王爷哪有这么多可耗费的钱财?穷奢极欲,富不会过三代,这话很有道理。但看平时天初铘隐隐流露的气度又不似这么浅薄。

      大殿内亮如白昼,婢女们排列整齐的秉烛迎候,内监仆妇们井然有序的置备果盘菜肴。初铘仍是一袭锻黑袍。我远远的看他,好似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与一群百媚妖娆的姬妾玩耍作乐。他见我来了,便漫漫走来伸手扶我下轿,我一晒,也不客气就势握住了他的手,府内多有传言,芙蓉为我所杀,初铘因此与我更加的心存芥蒂,即便他夜夜宿在纤璺殿这种流言也没有消失过。有时候,我很懊恼也很疑惑,文墨虽然岁数不大,但做事相当老成圆融,据说手段也很苛刻,我不相信王府里这些扑风捉影的言论他会压制不住,或许,是他根本不想。我笑颜如花的握着初铘温暖又有些粗糙的手,他撇嘴看看我,摇头笑了由我握着走上台阶主位落座。天初铘的那些姬妾信步款款的向我行礼,齐齐的媚声道:“见过王妃。”我点头示意她们回座,初铘遥指坐在他下首的一个男人,道:“那是我的老师,文子厚。”那男人穿一件淡紫葛衣,黑巾束发,面容肃然,看上去也就三十几岁,他起身一丝不苟的给我行了礼,然后坐下,再不抬眼看大殿内繁华似锦,我望着他刀刻一样古板的脸,感到有趣,小声问天初铘:“莫不是我哪里生的不熨帖,失礼了?”天初铘奇怪的望着我,我又摇头说道:“要不你欠他钱。”他顿了一会儿玄即了然朗声笑起。这些年,他给我的印象是冷漠的隐忍的阴郁的,今日多少有些不同,不得不说,这男人笑起来真的很美。文子厚拧眉看向我们这边,我也笑滟滟的看向他,他一愣,不自然的转过头去。

      天初铘冲文墨点点头,文墨一扬手,清丽的萧声扬起,随后舞妓下场表演,二十几位妩媚翩翩的丽人随琴萧奏乐踏古舞。说实话我对这种舞蹈向来兴致缺缺,欣赏不出半分美来,感觉节奏太过缓慢,而过于阴柔。看了一会儿,我虽还能正襟威坐,心思却飘远了。一旁,初铘看的如痴如醉,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在案上打着节拍,文子厚只是闷闷的喝酒,殿外围着许多家将抻着脖子,戏谑着点评着。实在无趣,我挑拣着桌案上的瓜果吃了起来,文墨走近禀告:“王爷、王妃,夫人们准备献舞了。”初铘点头,坐正了一些,看向我,不禁莞尔:“你怎么就那么饿?”我笑笑,丢了手中的吃食,玲珑走上来给我拭了手。

      十一位夫人袅袅婷婷的步入中院,穿着色彩斑斓的宫装戏服,一甩及地长袖,乐曲陡然高转又倾泻而下,我听得一振,不免也认真看起了场中的表演。这时走上来个绿衣女婢,身量娇小,她低着头奉上了茶盏。因她放下茶盏的时候手抖了抖,我无意多扫了几眼,她归列站好见我望向她,便猛的低下头去。我心思一动,这丫头我在哪里见过,说见过,却又丝毫想不起来,感觉有些怪异,我怔怔的望着茶盏出神,殿前女婢必都是侍奉惯的怎么至于上盏茶就心慌呢?突然,天初铘看的兴起大声叫好,拿起茶来就要喝,他一嚷惊我一跳,却突见那丫头紧紧盯着初铘,两世的宫廷生活令我有种本能,这本能令我戴着银护甲的小指直直探进了初铘端起的杯中,刹那间银护甲变黑,我压抑着恐惧低声道:“有毒!”遂倾身过来打翻了茶盏。

      便在此时绿影一闪,我匆忙看向她,只见她手腕缠着精巧的皮革护腕,眼神尖利的望着我发动了护腕关壳,射了什么东西出来,电闪雷鸣般的变化,是一只小巧的箭险险射入我的左臂,还未待我痛呼出声,这短箭砰的爆裂开来,好象在我的胸前开了朵绚丽缤纷的血色大花儿,我张着嘴看着天初铘无限放大的脸,什么也听不到了。我想,原来这丫头还有后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迷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