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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   且说黄黑二人在净心寺里救起危在旦夕的小和尚,那小和尚饱餐一顿问道:“你们是何人?我师父哪儿去了?”黄濑便将他们到此地之后的来龙去脉如实解释了一番。至于自身遭遇,黑子不便透露太多,只道他俩是夜行赶路去东边镇上寻人,路过此地借宿一宿。小和尚虽不谙世事,但也不问太多,毕竟江湖险恶,少知为妙。

      悟觉听罢了师父遭遇,又联想起他十多年前被父母所弃,尔后师父捡来抚养成人,师父平日里待自己的种种,挑水打饭,念诵佛经,无不是慈爱祥和的,一时恸哭不已。

      黄濑叹口气,向前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道:“小悟觉,人已去了,莫伤心。你们佛家讲究随缘,四大皆空,不执著外物。你师父也算是弃了尘缘,寻西方极乐去了。”黑子在一旁点头称是。

      悟觉抹了一会儿泪,跪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磕了三个头,抽噎着嘴里念了一番,断断续续,教人听得心中发凉。好不容易止住了,又想起一事,脸上立即一副雷击的模样,顿时垂头丧气,垮下神来。黄濑见之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悟觉哭丧着脸,哼哼了两声便歪在地上不起来,直念叨:“你将我师父埋进这院里,教我今后如何自在?深山中常年不见人影,白天也就罢了,夜里……夜里就我一个,这可如何是好啊……”说罢泪又淌了下来。

      黄濑听了哭笑不得。他道:“佛门弟子怎么还惧这些个魑魅魍魉,妖怪神魔?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黑子从身边取出几两银子来,把与悟觉道:“这些你且收下,不必推辞,就当做是我兄弟二人拜佛的香火钱,但有处宿一宿便可,你拿这些钱下山去买些米面,平日化点斋饭,总能过活。”

      小和尚一听,前后想了想,觉得是这道理,便从地上爬起来,两三步跑到禅房内,朝厅中佛祖跪下拜了几拜,口中直道:“佛祖莫怪,悟觉一时糊涂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们三人将地上的物什收拾干净,粗略打点了一番,又将行李和包裹都收拾到寝堂,黄濑走到屋后,将马喂饱了,三人这才和衣挤在一处睡下。才躺下不久,黄濑用气声问了一句:“师哥,你睡得着吗?”

      黑子不答他,但睁着眼睛。

      “我就道你肯定睡不着的。”黄濑转身用肘撑在身侧,顺着黑子目光朝房梁看去,一片漆黑。“过了今日有何打算?听小和尚的意思,出了这庙下山,再往东走十五里便能到连岖镇,到了之后且安置好你自己,处处提防着些,莫吃哑巴亏。”

      “嗯。”黑子笑了一声,被师弟一本正经得嘱咐,倒觉得自己像头一回离家出远门的小孩子,黄濑这模样也十分有趣,不由地心情敞亮了几分。

      “到了连岖镇切记不可多住,得了火神的消息就尽早离开,免得露了风声,引来追兵。为安全着想,你我暂时也不要联系,忍过这一时风头,等再换了去处,你记得传信与我,钱财衣物若是不够了,我偷偷给你送些。”至于送的法子——只要黑子能对他开口,他便总有办法做到。

      “不想睡了?”黑子问他。

      黄濑老实道,“睡不着。”他翻个身躺平了,回头看一入梦已深的悟觉,被子只盖了半个身子,并无转醒的迹象,便回头续道:“你给这小和尚那些银两,自己用什么?你剩的也不多了吧?咱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操别人的心。”他话里带了些嗔怨,自己不觉得,却引来黑子发笑:“这会儿倒是小气了。”黄濑也是由衷担心黑子才说出这番话来,平时山庄内使钱最大手大脚的便是他,青峰买酒、桃井买饰物总找他借,开口便给,从不用讨价商量,黄濑往往才领了月钱,月初的时候便花没有了。

      他还想再嘱咐些什么,黑子已立起身,掀了被子拍拍他道:“出去说话。”便拾鞋提刀抬手开了门,黄濑跟在他后头,肩上扛着薄被,走出来将门悄悄关上,细缝儿一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尤为明显。

      他二人在台阶上坐下,黄濑将被子抖开,把二人仔细裹住后拥在一处,渐渐才不觉得那么冷了。黑子抬头望见征云冉冉,玉壶明月宿银霞之中,长空下远处群山一片黛色,不见灯火。偏偏此时风回寺院,吹得那槐树落叶纷纷似雪,黑子心中凉意顿起,萧索景色又勾起回忆来。

      往事不能平。

      “到江湖上,单枪匹马无人照应,记得别像今天似的,多为自己想着些。”黄濑道。

      黑子转头打量了他一番,还是琼玉肌肤,朗目星眸,却已不是儿时那般可爱天真,十几年恍如一日,如今出落得俊美非常,早已不是少年模样。又想他习武时候器宇轩昂,遇敌临危不乱,寒刃如风,忍不住感慨道:“你长大了。”

      黄濑点了点头,倚在他肩膀上半天未动,久时才道,“过了陆月初就十七岁,怕今年也没心思贺生辰。”往年师兄弟聚在一起胡吃海喝,热闹非凡,师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责怪。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若是寻不到火神,你打算怎么办?”

      黑子并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心里不停安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那日火神伤虽重但不致死,若遇得好心人出手相助,或他自己早已备好逃生办法,定能存活下来。他犹豫着道:“我暂时想通了,往这方向走只是先躲一阵,是免得给师门引火上身,往后若想要打探火神君消息,找到凛崖所在……有一个人,或许我寻着她一问便可。”

      黄濑不由地来了精神,从黑子肩膀上挣扎起来,坐直了问道:“是谁?火神寻他去了?”

      黑子摇了摇头。

      黄濑急道:“师哥,这事你告诉我左右没有风险,我还能替你考虑着些,何必都装在心里,自己承受呢?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我?”说着言语里流露出急切来。

      黑子暗忖了片刻,本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不说,但他偏偏看不得黄濑可怜哀求的模样,又不想透露太多,被问多了半天只道:“一个女子。”

      不待黄濑惊讶,黑子忽地按住他:“别出声!你听!”二人不由地屏息凝神,仔细分辨。果然寺院外朝西传来隐隐马蹄,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黄濑与黑子对视一眼,立即便明白彼此的意思:定是追兵到了。

      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紧咬着不放。二人不容多想,急匆匆地奔进屋内,黄濑提起包裹塞到黑子手中,一手握剑,一手又去摇睡到酣处的悟觉:“醒醒!快醒醒!”那悟觉多日来饱受饥寒折磨,如今好不容易温饱俱足,睡得正香,猛然被人拍醒了还当是一场幻觉,大梦初醒又回到饥寒交迫的时候,不由地大哭道:“你杀死我!杀死我吧!”黄濑听得他胡言乱语一头雾水,却也不由地一巴掌拍到他光溜溜的脑门子上:“说些什么胡话!再不起来自然有人抹了你的脖子!”说完一把将他拽起来,提到院中。

      不远处已见火光,他们移步至门口,透过门缝瞧见来人已经把净心寺围起来了,约莫有十几个,个个都穿着夜行衣,黑布遮面,露出一双双凶恶的眼。黄濑脚尖一点,使轻功跃上墙头,望见不远处火光又是一批人马,想必也是为了捉拿黑子而来。正闻得外面人高声道:“里面人听着,叫黑子哲也乖乖把《斩元诀》交出来,就地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悟觉方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事情不妙,大为惊慌。黄濑转头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别大声,又偷偷道,“这回若是连累了你,你便随我们下山去,反正看你手无缚鸡之力,在这庙中也不定能过活,就当个云游和尚也不错。”说完只见悟觉一脸菜色,隐约又有泪流出来,他续道,“前提得是我们几个能活着出去。若事成记得把银两还给我师哥。”

      黑子怒他这时候还有空说玩笑话,嗔了一眼,又返去从门缝里窥探外头情形,他右手紧握刀柄,眼中满是戒备,浑身凛冽之气毕露,一瞬间甚是煞人,吓得悟觉紧紧躲在黄濑身后,哆嗦着口中只念佛祖显灵。黄濑问他师哥道:“这下如何是好?”敌众吾寡,且不知来人底细,即便都是弱流之辈,硬拼也不见得能落上风。

      黑子不假思索道:“既然是冲着我来的,自然由我对付。你带上悟觉,我引他们视线,趁我与他们交缠时候,你们策马从后山走,这地方悟觉熟悉,他能带路。切记,只管跑便是,莫要回头。”

      黄濑不及听罢便怒道:“你当我是何等贪生怕死之辈!”此计绝不成,任黑子劝他他也听不进耳朵里,“我黄濑凉太宁肯与你一同死在这荒山里,也绝不苟活。”不待他俩继续争论争论,一股杀气便扑面而来,黑子与黄濑双双拽住悟觉的衣襟向后一扯,纷纷后退了两丈,片刻之间,净心寺的木门被一脚踹开,断在地上,只见本不大的寺院内涌入五六个黑衣人,持剑将他们围住。

      悟觉瞬间吓得脸色苍白,连说话都变了调子:“佛祖面前,你们……你们也敢胡来……”边说边泣,反倒丢了不少气势,一张口便教人以为他们输了。黑子眼观四路,提了一口真气持刀劈过,抢占先锋,立即与那几人缠斗在一处。黄濑一瞧,顾不得其他,只将悟觉往身后一推,口中掐了个剑诀朝黑子身后奔去。顿时院内刀光剑影闪,戾气腾腾,他俩以二敌五,斗过二十余回合,不分胜败,但持火把的另一队人马此时也到了,顺势涌入寺内,敌方人手渐增,怕再坚持一会儿也不好抵住。

      悟觉被他们俩护在中间,脑门上起了一层汗,闭着眼睛被推搡来去,身上也擦了不少血口子,此刻战事稍懈,黄黑二人背对彼此向后退,黄濑喘了口气道:“原来尽是些肮脏草寇,就凭你们也想夺走《斩元诀》?好歹出手前也先掂量掂量,不然待会儿小爷的剑可不长眼,闹出性命来再悔就迟了。”

      那领头道:“小毛孩子也敢口出狂言,等会儿我拿住你时,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逞口舌威风!”说罢朝他人使了个眼色,瞬时又打斗了起来。贼人分两拨将他俩渐渐逼退至禅房门前,双方成掎角之势,悟觉找了个空子闪身钻进禅房中,立即关门落锁,浑身还不住地打颤。他心惊胆战地喘了一会儿,又赶紧从窗上抹了一点朝外瞧——少了他这个累赘,师兄弟二人立即就放开了手脚,大干一番,刀剑配合着防守,一时间贼寇也奈何不了。

      只是时间一长,二人渐露疲态,毕竟贼寇众多,打完一拨另一波便立即补上来了,如此以往,便是再厉害的江湖高手也缠不过。眼见玉兔西沉,约莫是三更时候了,院中忽有人道:“大哥,依我看不如放火烧了这小庙,我们在外头围着,这三人在庙里,不交东西便等着活活烧死吧。”

      “胡闹,要是连武功心法也一并烧了,你我跟兄弟们还来此处做什么?!况且昨夜才落了一场雨,草木房椽皆是湿的,你烧一个给我看看?”方才提议的那黑衣人便住嘴了。但这番话却叫悟觉灵光一闪——他师父早些年救过一个失足跌下山坡的的火烛贩子,那人没什么钱,养好伤临走了便留下几坛烛油在寺庙里,说是供奉佛祖,以保今后平安。他和师父平日里省吃俭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鲜少拿出来使,如今应该还剩下不少,既然贼人想得到火攻,那他们几人何不就着火势攻回去?他一想便立即行动,只记得那几坛烛油就置放在菩萨像底下的小柜里,打开一瞧,扑了扑迎面的尘土,借着微光看,果然在,足足有三坛子,够使了。

      一同置在小柜里头的还有十几年前他顺流而下时随身的襁褓,里面裹着一块羊脂玉,当年是系在脖颈上的,后来出家皈依佛门,师父又教导他不求过往恩怨,只念今后随缘,便也不执着父母血亲之事了,这玉的背面刻着篆体二字,兴许是他的名字也说不定。念及此,悟觉揩了眼泪,口中道:“小僧自出生以来便走过鬼门关一遭,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如今何惧生死?倘若今日真遭遇不测,那也是命里定的,怨不得别人。”说罢眸色一沉,将那玉裹入僧袍内的口袋里,连搬了三坛烛油至门口处。

      定了定心神,悟觉推开门奋力启了一坛,浓浓的油味顿时扑面而来,惹得他肚中翻涌,强忍着没有吐出来,才没走两步,就听见黄濑大叫:“小和尚,你怎的那么不听话,在屋里头待着不要出来!”话中已显出疲意。

      不等他说完,眼前便有一人一手持火一手持剑把过来捅他,吓得他又退了回去。这一来一回,坛内厚厚的油便立即溅出几滴,迸在袖口上,悟觉抬眼见着那人又来,黑子黄濑却分不开身,心中一急,不管不顾地将怀中油坛子冲那人扔了出去,那人一躲,油坛便被抛在寺院门前,摔了个粉碎,内里的油洒出一地来,霎时间味道四散。

      黄濑不禁高声道:“小和尚,你又整些什么幺蛾子,快快躲回去吧,你在这里站着也是无用,尽添乱了!”他是一时心直口快,却让悟觉心中不平,偏偏自己生得弱小,又不会武功,在别人眼里难免是个累赘,黄濑这话戳到了他痛处,心中难免不甘。不待半刻晃神,身旁一个蒙面贼人忽的举剑朝他刺来,悟觉浑身僵硬,三魂丢了七魄,一时忘了闪躲,眼睁睁看着剑尖儿就要戳到眉心处,黑子急着护他,使出轻功回鱼点江飞至前方,一刀过去生生隔开了那人的剑,生死瞬间悬于一线。

      然而黑子才随着蒙面贼转了身,背后手持火把等待已久的刺客猛地出击,一剑刺来,黑子堪堪向前一收,不料左臂没能躲过,生生被一剑穿透,他顿时面色一紧,身形剧震,立即咬牙挺住,口中溢出一声低吟。却见没一会儿衣袖殷红,血流如注,顺着臂膀流淌下来。悟觉一见此番情景,知是自己连累了他,颤抖着眼泪又流淌下来,此等血腥的场景他还生平未见,实在是太残忍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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