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Lynxlynx

3、III part-I

　　出外景之后有几天天气不怎么好，总是灰蒙蒙的。

　　暗淡的云彩成朵成块的积压在半空里一动不动，让人觉得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早晨出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今天约好了晚上和神崎去看刚上映的新番动画剧场版
　　大片。还没来得及关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冷风，我下意识地往衣领里缩了缩脸，又把背包往肩膀
　　上带了带。

　　我钻进门里没换鞋跑到正衣镜柜子前，从下面的抽屉里抽了一条洗干净的口罩出来挂在耳朵
　　上，那口罩还是前几天我妈买围巾手套系列赠送的，上面画了一张咧着笑的大嘴，嘴角非常夸张
　　地一直撑到耳朵根，说不出的恐怖。

　　门口立了一把塑料伞，昨天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雨，出门带着有备无患。

　　我路过小区门口的草坪，一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边听见身后有人高呼：“宝宝——宝宝——
　　”，那声音听着倒像是冲着我来的。

　　我扭过脸张望，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要不是叫我，那乌龙可就大了。

　　几米开外的草地里蹲了一只狗，那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哈士奇，个头不怎么大，它弓着后背缩着
　　四肢，脸上的表情有点狰狞有点难过，嘴巴跟鼻子都要皱到一起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只哈士奇的脸就巧妙地一转，跟我眼睛对上了。

　　我勾了勾肩膀上的背包停下脚步站直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着它那双蓝眼睛就想起来一个
　　人。记忆力好像有这么一个人眼睛似乎也是这颜色的，不只是眼睛，全身连着气息都是这颜色
　　的。

　　我自认为没有翻译狗语和狗表情的天赋，但我分明从那哈士奇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忍耐，一丝
　　决绝，还有一丝不便阐明的迷茫神色。不消几秒钟，那狗往上扬了扬脸，活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不禁吓了一跳，一只狗竟然能“松了一口气”！

　　它张望完天空又直起来背脊往下看去，我不由地顺着它的目光微微放低了一点视线——一条、
　　两条——湿湿的黏黏的，在迷蒙的空气里泛着一丝丝白色热气，缭绕了几厘米到空气中就不见
　　了。

　　身后的喊声又开始了：“宝宝——宝宝，过来。”

　　那狗欢快地一蹦一跳朝不远方冲过去。

　　狗主人似乎没在意狗又消失的情况，迈着小碎步一路低着头找到哈士奇释放内存的地方，从口
　　袋里摸出一张软软的白白的卫生纸，俯首冲着草丛里探去。

　　他另一只手捏着一个纸袋子，那纸袋子我看得十分眼熟，辨认了一下样式和广告色彩，立马就
　　认出那不是神崎西点店里的包装纸袋吗！我仿佛看见那湿湿黏黏的东西冒出白白的热气，从那个
　　色彩斑斓的纸袋子里飘出来，带着不太好想象的味。

　　我皱了一点眉，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掉头就往学校里奔。

　　我跟青峰还有绿间挤在又闷又冷的教室里凑成一堆儿。绿间手里捏了两张电影票，隔着青峰伸
　　手递给我，青峰在中间劈掌拦下。我和他一起朝那两张票看了几眼，没什么感觉。他却如获至
　　宝：“哟，黄濑小子泡了新妞儿。”

　　我懒得耸肩膀承认也懒得张嘴辩驳，只给了绿间一个贱贱的眼神，说道：“小绿间谢啦。”他
　　们家附近的那电影院十分有名气，我就是拜托他帮我收的这两张票。

　　绿间推了推擦得透明的眼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直接掉头走人。

　　女方邀约去看电影无可厚非，再加上我对那个新番动画确实挺感兴趣，想必神崎也是苦心调查
　　了一番。这样说来搞电影票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我头上，也算没有白白承了对方的情。

　　神崎对我来说也不能全算是可有可无，就像笔记本电脑里外配的鼠标，有了之后多少能方便一
　　些。她温柔又懂事，长相也相当利落漂亮。我这么说多少掺杂了些美味食物所附带的加分，并且
　　恋爱这回事上必定需要先有一个人主动。神崎肯这么做看得出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

　　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才下午六点半，今天没比赛没训练格外轻松。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青峰锤
　　了锤我脑袋，他们比口型跟我说：“爽歪歪。”笑着的鬼脸扯得比哭还难看。

　　天空终于下起雨来。

　　像是有谁在厚重的云层上扎了数不清的针眼，然后盛在云朵里的水就成了线成了珠子，止不住
　　地往下漏。

　　我撑起伞投身雨幕之中，手探到左边口袋里摸了摸，电影票还在，两张。

　　我把伞收了抖了抖上面的水，推门进去。风铃响了一会儿之后店里面静悄悄的，只剩下收银台
　　附近高跟鞋走来走去的声音。我把伞插进门口的黑色塑料立桶中，抖了抖发丝里的水拉开外套的
　　拉链。

　　店里比外面暖和，我走过去什么都没想就冲柜台边的神崎笑了笑：“晚上好。”说完才发现口
　　罩忘了摘，声音蒙在布里头闷闷的，听着像是别人。

　　她抬头看见我就大笑起来，我用球鞋也猜得到她是笑我这口罩太过滑稽了，起码跟我这张脸是
　　格格不入。我看她笑那么开心自己也摘了口罩附和着她笑得更开一些，虽然我完全没有体味到笑
　　点在哪里，这样一想心里又不自然地觉得有点冷冰冰起来。

　　“今天到这么早。”她笑完了自然而然地站起身给我冲了一杯热咖啡，我低头隔着柜台接住捧
　　在手心里点了点头：“今天没训练。”

　　“啊呀，特意请假了？”

　　我看她眼里都是愉悦，那么惊喜，没忍心说实话便道，“对的，一起看电影迟到了不好。”我
　　这么说着从手里掏出那两张电影票来，“还有一个小时开始，我们过半个小时出发。”周围的店
　　员恨不得把眼珠都粘到这里来，又是艳羡又是议论。

　　神崎手里攥着电影票高兴的简直不能自已了：“我那天就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当真……”
　　女人大都是这样，明明很在意的一件事情，等到达成了之后又想否认自己曾经很上心，虚荣是通
　　病。

　　我缀了一口暖暖的咖啡，把上半身倚靠在玻璃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灯管下面的美丽西点。

　　神崎低头处理账务，认真的脸上露出一副平时少见的成熟，我盯着她的额头看了一会儿，顺着
　　发丝又流连到她的手腕上一串石榴石的复合链子。她头发很长，烫成了大卷，披散着前面后面都
　　有。

　　没数究竟过了几分钟，门口风铃一响，我知道有客人了。

　　一转身竟然是蓝头发的小子！下着雨也来了。

　　和神崎描述的一样，他连雨伞都没放就悄声无息、目不斜视地迈步到柜台前，开口平平淡淡地
　　说：“请给我来一份玫瑰断续膏。”

　　我看着他抽出带着些水珠的苍白手背和手指轻轻地按在柜台上，不一会儿那手掌底下的热气就
　　在玻璃表面熏出了一块白。神崎抬头吓了一跳，她刚刚从账目单子里回过神来，我看着好笑，提
　　示她说：“人家要玫瑰断续膏。”说完了才想起似乎这小子天天来买，就算我不吭声神崎也一定
　　猜得着。

　　“玫瑰球没有了，真抱歉啊。”神崎说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玫瑰断续膏”不叫玫瑰断续
　　膏，学名是玫瑰球。

　　他听了没有一点儿失望，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神崎适时地笑起来跟她说：“您看下这一款，前几天也跟您推荐过，尝尝吧，很好吃的。”她
　　指着货架里一个烤的金黄的小点心，又指了指柜台下面的蛋糕：“还有黑森林只剩下这一块了，
　　今天卖的很好，如果要的话可以算您便宜一些。”

　　其实我就站在那小子身边，时不时地眼神飘过去打量他，可他倒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就连我刚刚替他说要玫瑰断续膏那会儿也不见他扭头看我一眼，弄得我反倒像是替客人大声报菜
　　名的店小二。

　　他眉毛都不皱半分，目光流连在柜台里花花绿绿的点心上，看了一圈随便一指——绝对是随便
　　一指，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根本就是把所有东西在半秒之内匆匆过了一遍眼，没做任何考
　　虑，声音低但是很清晰很温和，“这个，来一份。”

　　他手戳商品的那功夫，手背上的水顺着他的白皙皮肤和指节往下淌到柜台上一两滴，看到这他
　　才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又轻轻抹了一把，弄出更大的一块白雾。

　　我不禁仔细看他点的什么，那东西我没吃过也没听说过，名称标签隔着玻璃反光的那一块所以
　　我也看不清。神崎把那带着热奶油巧克力的新烤出炉的面点塞进袋子里隔着柜台交给他，一面报
　　出了一个数。

　　那蓝发小子接过来就放在他面前，低头掏包摸钱去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冒着白热气的袋子，突然脑子里有道光一闪而过，早晨灰蒙蒙的天空下，草
　　坪中，似乎也有这么一个印象，一张脸，三种表情，最后松了一口气。

　　“……狗大便。”意识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三个字说了出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