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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节 ...

  •   “公孙大哥,你看。”

      小蛮取下鬓旁一朵珠花,一头在手里,一头连着面纱,只掀起半角,自眉角起的一条深褐的百足之虫盘桓于白嫩的脸颊,一直延伸到了下巴之后。又裂成几节,张着不见底的口,呼吸吐呐,直吸掉公孙策的一半魂魄,只失声叫到:“小...小蛮?!”

      小蛮嘴角抽动一下,将面纱蒙上,拉下一缕秀发,挡在眉角。

      公孙策略定心神,急道:“小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那惊讶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刺得的小蛮下意识的伸手捂了脸,转过身去,只看得见长睫的剪影,映在一片水波里,在面纱上留下一条隐约的纹路,啪嗒一声落在栏上。

      『九月二十九,立冬。

      浮云漂在包拯身下,明江水如银簪穿他发髻而过,她站在山上,他落在空中,分明得,他还在对着她笑。

      这悬崖,深的让人目眩。

      欲随他纵身跃下,左右有人将她一拉:“小蛮...不...郡主殿下。”

      一声郡主,只叫得心中发怵。

      那个小蛮,已经在包拯跃下之时,随他而去了,剩下的只是柴丝言郡主而已,连随着他去都没有资格。

      没有人保证爱情可以再生再世,没有人保证孟婆汤可以偷偷倒掉,如果生着都不能好好的爱,还谈什么死后,说什么都不信,你会就这样死了。

      山秀水清,先皇御点的皇家猎场,丝言从小常随着皇帝策马张弓,识得一条下山捷径,却太过陡峭,脚下稍微一松,就是好几个筋斗,拽住挂在一边的藤蔓,才得以稳住身子,手掌传来刺痛的感觉,摊开,满是细碎的毛刺。

      下得谷中,早已失了方向,凭着感觉一路朝前,哪里来的路,只有遮天闭日的古木,每一棵都被寄生的藤藤蔓蔓死死缠绕,满是荆棘的草地,浅绿,深绿,墨绿,最后都褪在了一片黑里。皇家的私地,却原始的接近蛮荒,没有半点文明的味道。

      当天夜里,庞府就来了一位贵客,云髻散了一半,衣衫上数不清的划痕,有的还带着淡淡的红色。

      “包拯,从锦山断崖上跳下去了,我要你帮我找到他。”

      庞统闻言眼神一凛:“他跳崖了?”随即又换过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郡主,这是请求,还是命令?”

      “请求又如何?命令又如何?”

      “若是命令,庞某虽然已经辞去官职,却依然叫那赵老六一声皇帝,有事不好不奏;若是请求,郡主怕是找错人了吧?”

      “你爹恨他,可你也恨他吗?”

      他哈哈一笑:“漂亮,真漂亮,我庞统虽然从来不屑于礼法俗约,却是真心想要做好孝道,我爹恨包拯,我自然也不例外。”

      “不是请求,是要求,我要求你救他。”

      “凭什么?”

      “凭你曾经喜欢过我,不论真假。”

      庞统偏头看她,见她全身无一处不狼狈,只有那双眼睛盯着自己,却比那个曾经让自己心动的小蛮显得更加明亮有神,带了执着与坚毅。

      “好眼神!凭这一点我可以帮你,只是断崖高有数百丈,找到尸体的机会很大。”

      “我不信,他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庞统一笑,离开,走出房门的前一刻,转头说:“小蛮姑娘,庞统用情只有多少之分,没有真假之分。”

      夜色掩饰之下,一行人皆着了束身黑衣,也不骑马,就着两条腿,寂然无声的前行,却并不比马慢,莫逸带着二十人朝东,莫闲带着二十人往西,遍布的荆棘藤蔓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地平线抬高了一截,不论是木还是岩,有落脚的地方,就上的去。

      事先划分了地图,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搜寻的那一小片地方,往上二十丈,往下二十丈,当然如果有的话。

      一如战时般,指挥若定,各司其职。

      果然只是少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人回报。

      包拯落在树间,被藤蔓缠住,身上多处骨折,内脏受损,想是在崖上突出的山岩上多次撞击而来,不幸万幸没有落在地上,只是人已经奄奄一息。

      或者这次与以前都不一样,抱着绝望之心跳下,才会伤的如此惨烈,一息尚存,是不是依然留着牵挂。』

      小蛮讲到此处,公孙策心中一叹:又是他。

      自己与展昭何尝不是立刻到了崖下寻找,一来不知远近,二来人少力孤,到了晚间,无功而返,到了第二天,不知怎的皇帝便知道了这事,搜寻自然成了禁军的差事,却被庞统抢了先。现在想来,那天晚上跟庞统擦肩而过也说不定。

      直到现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庞统究竟是个什么看法,似乎用好用坏来评价他,都太过肤浅轻薄,他做事只遵循着自己的心,而他的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只听小蛮继续说道。

      “守了他几天,情况每况愈下,名医走了一拨又一拨,每一个都对我摇头。”

      『还记得那一天,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房上院中都是一片明白,小蛮踏着雪的到后院催药,走到院墙边上,听见外面有人吵架。

      一个粗鲁的声音骂道:“他活得好好的时候你对他尖酸刻薄,现在他快死了,你知道没依靠了,哭了,活过来有什么好,继续被你虐待吗?我不会借银子给你,别耽误我做买卖。”

      接着便是妇人的哭声,小蛮似被当心剜了一刀,跌跌撞撞的朝后门挨过去,守门的家丁见了,以为是外面的吵闹声惊了郡主,吓得连忙开了门,对着外面骂:“哪个不要命得敢在太师府外喧哗。”

      那卖货的见了,一溜烟的跑了,满口叫道:“草民知罪,草民知罪。”

      妇人也要跑,却摔了一跤,感觉身后有人走近,怕是抡着棍子来的,哭哭啼啼的缩做了一团,来人是个美貌女子,锦衣华服的,就是眼中带泪,见她正拽着头上玉珠金簪,簪子尾勾住了一缕头发,抽不下来,就狠狠一拉,拉散了一片头发,接着便是耳珠,项环,腰间玉璜一个也没放过,全取了下来,一股脑都塞在了妇人手中,道:“治好他,然后好好待他。”

      小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轰走了后院负责煎药的所有奴仆,再不让任何人碰。

      第二天,早朝之后,大安殿的公公就唱道:“郑王府,柴郡主觐见。”

      小蛮前脚进去,后脚便跪下了,皇帝见了眉头一皱,喝退了左右的侍从宫娥,转而满脸挂了笑,走下台阶要扶她:“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

      “请皇上放过丝言。”皇帝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路。

      皇帝收回了手,负于身后,笑道:“丝言,过了年朕就立你为妃,时候到了,便立你为后,朕有什么事不愿放过自己的皇后?”

      “皇上,您若要拉拢人心,善带我爷爷即可,不用立丝言为妃为后。”

      “大胆!”皇帝的眼神倏的就犀利起来:“包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想要做什么?”

      “包拯不论死活我都陪着他。”

      “你!”皇帝袖子一甩,砸了一盏琉璃,重重坐在龙椅上:“满朝皆知,郑王的孙女,你,柴丝言,即将要成为朕的妃子,若你有他想,皇家颜面何存,你最好别再念着他人。”

      “对,我是念着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归根究底,这是谁害的?”

      皇帝被抵了一句,愠道:“柴丝言,你别太嚣张。”

      “皇上要皇家体面是吧?”小蛮凝重的脸上挂上了一点笑意,自己就站了起来,露出收在水袖里的手掌,小小的手掌覆不住掩藏的寒光,皇帝一眼就发现了,她手下的匕首。

      “你...你居然要行刺!”皇帝舌头结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小蛮恍如未闻,指腹轻挨刀刃,似是吃痛,眉角抽了一下,用一种哀怨的眼光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喃喃道:“小蛮不敢。”话音才落,见她抡着匕首就朝自己脸上刺去,再朝下一直拉到下巴,想是没用过刀,才让那豁口显得格外得阔,泛着蓝光的刀刃,玫瑰一般的血色,白雪一般的皮肉。

      在皇帝的惊呼声中,全身颤抖着看着眼前的世界湮灭。

      两天之内,有两个人在这大安殿中要朕放过他,可又有谁来放过朕呢?

      皇帝称寡人,似是源自始皇帝:“说得真好,说得真是好啊!”』

      她脸上的伤竟然是自己划得,伤口是如此狰狞,便可想而知下手有多狠多重。

      依稀记得某本医书上写了一个去疤的偏方,有用与否就不得而知,公孙策朝小蛮走近一步,道:“小蛮,让我再看看伤疤。”

      小蛮却针扎一样的闪了老远,捂着半边脸看着他,公孙策心中暗骂自己鲁莽,一个原本美貌如花的女子,对于毁容这件事,该有多么的介意,再说自己也记不清了,当下也就尴尬的朝她笑笑。

      “之后,庞统便带着我们到了这里,这里山明水秀的,晨间听鸟啼,夜里听虫鸣,总之是一片静谧,庞统派人送了满屋子的药,虫草,人参,雪莲,什么名贵的药都有,每半个月,医生就会来一次,把脉换药方,这不,昨天医生才来过,说包拯已经好了八成了,接下来就是疗养了。”

      公孙策点头道:“我把过他的脉,的确只是元气不足而已。”

      “公孙大哥,你也很关心他,对吗?”小蛮突然的一句,问的公孙策有些不知所措,关心,当然,怎么可能不关心。

      “这个...自然。”

      小蛮却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公孙大哥,你也看见了,这里好似桃源,让他好好再这里养伤,不要带他走,好吗?”

      公孙策赶忙伸手去拉她:“小蛮,你这是干嘛?快起来,快起来。”

      小蛮却反手拽住他的衣袖:“公孙大哥不答应,我不起来,包拯是个认死理的性子,他再复出,说不定哪天又被奸人算计。”

      “小蛮,你也知道他是个认死理的性子,等他好起来,他也是定然放不下的。”

      “我会求他,一直求他,这朝廷的漩涡我不愿他再去趟,至少现在,你先答应我别带走他好吗?”

      说不清对她是怜悯还是感动,对她欺骗包拯一事,本还有些介怀,而现下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只求她别再落泪便好,公孙策轻笑着对她说:“小蛮,先起来,我从来就没有说要带他走啊!”

      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再将他带入漩涡中呢?

      小蛮惊喜的看着他,破涕为笑:“这可是真的?”

      “我们上岛来,原本是一桩交易,一来确定他真的没事,二来,小蛮姑娘不会忘记包大娘了吧?”

      小蛮‘啊’了一声,喜道:“我去跟庞统说,将包大娘也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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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公孙策睡的特别的香。

      清晨醒来,阳光退在湖的后面,雾气还绵绵的浮在头顶,偏偏那么一大片的竹林,被风吹得摇曳不休,将那雾气扯成了一缕一缕。

      公孙策伸伸胳膊,吸一口凉爽微润的空气,除了竹楼一侧小溪的叮咚声响,整个岛都好像还在沉睡。

      竹楼下突然发出“哐啷”一声响,公孙策伸头去看,就听见有人说道:“好几天舟车劳顿的,公孙公子怎么不多睡一会?”

      这头也不必伸出去看了,这懒洋洋的声音还能是谁。

      “多年的习惯,怎么是说改就改的?庞公子不也是一大早的就在练剑吗?”公孙策指着庞统手中的剑,却不他那柄七星宝剑。

      “庞某练剑不喜欢被看到,人不行,鸟兽也不行,自然选在万物皆寐的时刻,再说庞某可没有公子好命,身娇肉贵。”

      “你...”这庞统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损他。

      公孙策一甩袖子,转身要走,却被庞统拉住:“你瞧厨房炊烟缭绕的,定是在蒸五色馒头,若有一壶香茶,便是绝配。”

      “茶?”公孙策斜着瞧他一眼。

      “对,由公子来泡。”

      公孙策瞪了眼睛,还使唤上我了,理上应该断然拒绝的,心中却是不愿意,或许自己也是感激他救了包拯,还带他到这样的好地方养伤。

      将头一点,“好,本公子给你个面子。”

      庞统本欲将剑系在腰间,手一顿,却把剑搁在了一边,不知怎的,今天不想带剑。

      抬手为他引路:“公子,我们一同去汲这清晨第一桶水可好?”

      两人顺着湖边小路一路走下,路边的青草叶子依然挂着露珠,时不时浸了一颗在两人鞋上,随着湖的退远,竹的逼近,空气中潮湿的感觉更加重了一些。

      梅花竹,圣音竹,方竹,一簇簇的迎面而来,飘的都是清气,公孙策摸着一棵方竹笑道:“远看倒是看不出来它是方的,用手摸了,方才确信它的确是方的。”

      庞统拧了个小桶,回头看着他笑:“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有些事情若不当局,永远都会是迷。”

      公孙策眼珠一转,故意瘪嘴,道:“这话,就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吧。”

      “噢?那我还要多谢公子夸奖了?”

      公孙策也不理他,抬头看竹叶间氤氲的雾气。

      “君山的东北面,还有斑竹,琴丝竹,金镶玉竹,凤尾竹,罗汉竹,大片大片,每一个都有传说,你可要去看?”

      “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又走了几步,公孙策突然问道:“这君山乃是道家所指的第十一福地,依着将军事事求第一的性格为何不把别墅建在第一福地江宁地肺山?”

      庞统看着他笑,半晌才说:“赵老六小气,不愿把那山给我呗。”

      这句话本来还算说的本分,只是又将皇帝称呼为赵老六,公孙策气不过突然说道:“依我看,这里并不适合将军,竹轻盈细巧,四季常青,从不哗众取宠,更不盛气凌人,虚心劲节,跟将军这飞扬跋扈的样子实在是不称!”

      庞统一听,认真的点点头,说道:“公子说得有理,只是这竹不开花,清淡高雅,见不到华丽,也不求虚名,跟公子这卖弄的性子也是不相称的紧。”

      “庞统!你说谁卖弄!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这是博学呢?”

      庞统笑着对他伸出手掌,道:“前面的路过了水,滑溜的很,把手给我吧。”

      公孙策先是恨恨的偏过头去,见他的手掌依然执着的横在自己眼前,想了一下,还是将手覆了上去,他的手掌如此的宽厚,温暖沿着掌心的冰凉的纹路上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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