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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8章 行云流水 ...

  •   飞机的轰声渐渐隐没,西去的路上,一溜一溜指战员不间断地朝夹金山的峰顶攀登。八人六骑夹杂在长长的队伍里,副班长于人贵行在当先,护卫在最后面的,是马二球和政治部的随行干部小周。
      “球夹金山,害老子跑了四趟了。”
      “嗨,也捞到锻炼了……”
      马二球与小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说。护送的肉品全驮装在前面一匹马上,外包装裹得严密,上面红红的政治部封条煞是醒目。另外五匹马,包括阿达和摩沙,都被分配驮柴,一人一捆,马儿两捆,一路气喘地攀爬冰雪山路。
      正午的阳光尚好,小团小团的云朵飘得漫天都是,像刚捞的水豆腐,又白又嫩,细密密,软滑滑的。好是蛮好,未免太嫩了些,拿来压一压,压得干称些,才好入菜。要提起这个,那可是石天民的拿手好戏。不用多说,将压得四四方方的豆腐,切成了中块,丢进大碗里,冲上滚烫的肉汤……,嗯?!稍等,最好添点雪菜末,这下好了,将肉汤刷地浇下来,拌着一股热气,噫!…呀!香喷喷,美哉哉,乐悠悠,那还说啥了,怕就怕蒋委员长也入了红军的伙喽。
      石天民时不时抬头,望那白白密密的一片,深深地闻,满足地吸。正这阵,偏有人打嗝,一声声地,没完没了,这又是哪个嘛。石天民转回身,臭小子刚好抬头,匆匆瞅他一眼,目光茫茫的,又低下去了。石天民一眼瞅住他帽遮上红红的,禁不住心里惊呼,辣子,辣子,咋忘掉辣子了。
      “啥?”臭小子愣愣地问。
      “没啥,没啥。”石天民偷着乐,转回头去接着忙活。
      满满的一碗,白白的,绿绿的,红红的,小心地避一避身,心头跟着一阵激动,一股浓浓的热热的肉汤,绕着圈浇,香味儿腾地冲上鼻来,嗞地喝一口汤,就听背后臭小子独自瞎嘀咕:
      “我操,还放了辣子了,撑死也得再吃一碗。”
      石天民睁开眼,抬头望那老大一片豆腐云,可够吃一阵子了,天天吃,得吃到啥时候去哟……
      ……
      ……
      ……
      夹金山顶的一座小庙,门头上大大的红纸黑字写着:加油站。
      庙前开阔地上挤得满满的人,粥味儿到处飘散。眉开眼笑地闻着、挤着,巴望着眼前一顿热粥,听着歌儿,随口吆喝两声,僵冷的身体和脑筋渐渐活络了。
      ……
      (领)前山落雨后山晴,(齐)后山晴,
      (领)盼来那个红军共产党,(齐)你呀我呀妹娃子,
      (领)好喜欢啰,(齐)二嫂哟。
      (领)天旱庄稼落了雨,(齐)落了雨,
      (领)四川那个来了徐司令,(齐)你呀我呀妹娃子,
      (领)为百姓啰,(齐)二嫂哟。
      (领)一杆大旗红又红,(齐)红又红,
      (领)打倒那个土豪和劣绅,(齐)你呀我呀妹娃子,
      (领)分田地哟,(齐)二嫂哟。
      (领)一杆大旗空中飘,(齐)空中飘,
      (领)我随那个红军闹革命,(齐)你呀我呀妹娃子,
      (领)打川军啰,(齐)二嫂哟。
      …… 【四川民歌《我随红军闹革命》】
      ……
      庙门前架两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边负责盛粥的女同志,一个是朱天娥,一个是小蚂蚁,一高一矮,戴厚棉帽子,身上穿得花红柳绿,模样活脱脱年景里唱戏的俏花旦。排队的战士都端着个人吃饭的家伙什,挤压成两条长队,一会儿瞅锅,一会儿瞅她俩,都盼着尽快排上前,将热粥捧在手里,喝在嘴里。
      两个花旦俏皮地咧着嘴儿,眨着眼,冲每一个战士笑,眼神儿像要对你说些什么,因为每个战士都像听到了心里话儿,害羞地瞄着,脚底磨蹭着,哪怕多留一会儿,倾吐个只言片语,可满心的话儿还没讲出半句,就被后面的战友推挤到一边。也难怪他们使劲挤,谁不盼个心里话儿,谁心里没个话儿。
      “同志们,麦粥管够喝唦,喝好再来唦……”
      热粥含在嘴里,心儿也暖暖的。石头灶里柴火噼啪脆响,喷射绯红的火星,冒起淡青的炊烟,暖暖地拢着身儿,听着家乡的小曲儿,谁都舍不得走远。却慢慢给人推挤着,一点一点退后去。
      一个带队的干部唱罢一曲,嘻嘴笑着,把个空碗递给朱天娥,不好意思道:“再来一个,我再给战士们唱一个。”
      旁边小蚂蚁抢过碗,脆声道:“再来一个就再来一个,可有一点,你就莫唱了,该我们表演了,你过来,接朱天娥的班!”
      一听这个,敲碗声顿时激响一片。朱天娥满脸带笑地把饭勺交托给干部,扭身儿换到干部位置,喜闻乐见的川歌儿便飞出口了。战士们更是乐得跟她对唱。
      ……
      (问)啥子弯弯弯上天?
      啥子弯弯弯海边?
      啥子弯弯跟牛走?
      啥子弯弯犁跟前?
      (答)月亮弯弯弯上天,
      海螺弯弯弯海边,
      犁头弯弯跟牛走,
      牛角弯弯犁跟前。
      (问)啥子一出满山红?
      啥子叫人不受穷?
      (答)太阳一出满山红,
      革命使人不受穷。
      (问)啥子人来闹革命?
      啥子事要靠老百姓?
      (答)红军起来闹革命,
      革命要靠老百姓。
      …… 【四川民歌《革命要靠老百姓》】
      ……
      战士端着粥,唱着歌,忘了吃,忘了动,生怕错过什么似地,使劲挤也不让步。
      “哎哎,你们前面的,动弹动弹,往前走走,后面跟我来!”
      随着一股不小的骚动,歌儿也被迫停了下来。人丛两下一分,另一拨人挤到了前排,一个大嗓门冲上来高叫:
      “我来一个,来来来,都盛上!”
      朱天娥带头鼓掌:“欢迎,欢迎这位同志来一个。”
      好一通丁当的敲碗声和嗷杂的起哄声。有人不满地说起闲话:
      “哪来的这个?”
      “想也晓得,还能哪方面的……”
      大嗓门听在耳里,只当嗡嗡声,断不去计较。他把胸脯拔得高高的,昂着头高叫:“别傻乐,先盛上。”说罢,张口就唱。
      ……
      遵义城边的决战,我们胜利了,
      打得烟鬼王家烈,烟枪丢掉。
      遵义城边的决战,我们胜利了,
      打得烟鬼狗黔军,两腿飞跑。
      遵义城边的决战,我们胜利了,
      这是胜利的开始,不要骄傲。
      …… 【红军歌曲《再占遵义歌》】
      ……
      大嗓门唱得带劲,挥动碗子连舞带跳。朱天娥想给他盛粥,上下左右地追不到碗。这把大嗓门神气得,热腾腾的粥端回来了,像没看见一样不闻不问,一门心思亢奋唱舞。朱天娥不急不恼,静静地候在一边,捧碗的两手冻得通红,还笑眯眯地招呼着:
      “都盛上,管够喝唦……”
      有人特看不惯,借着歌题发泄情绪:“哪儿呀……遵义?”
      旁边人懒懒地把脖一抻,指了指北边,不能公开似地做了个口型。
      另有人便摇头反驳,把脑壳慢慢晃悠着,晃到了东边,绕了一个圈,才荡去了北边。意思像是:打东边来,往北边去。
      那些遵义的战士们一边吃喝着,一边听家乡的歌儿,眉眼堆满了笑意,还闲不住地品评:
      “四川的同志蛮不错的。”
      “唔……,可不一样,女同志可比男同志强好多。”
      “说的那是啥话嘛,嘿嘿嘿……”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催叫:“嗨——,遵义的,运动运动……”
      “这么快就转回来了……”遵义人哼着,脚下不得已地挪动。
      回头往远望去,又有战士不断纤地攀上山来。
      ……
      ……
      ……
      “到了……,就是这儿了。”政治部的小周刚攀上山来,累得胸闷气短,眼望着前面格外旺盛的人潮,禁不住一阵犯难。
      马二球也感慨:“有两球耶,又上来一趟。”
      阿达和摩沙累得直叫娘,忙着丢下柴捆,一屁股坐到上面,自觉腿软筋麻,还不忘了调侃几句:
      “歇会吧……,趁好天儿。”
      “你说的对呀,二师兄,待会儿大师兄叫咱。”
      “呸,你才二师兄哩……”
      “嘿嘿,哪个嘴子包起来,哪个是二师兄。”
      两个人正说笑着,听见小周叫:“各位同志,哎——,让一让,让让,让我们过去——”他一边叫,一边往前挤去。
      小庙方圆哪哪都是人,挤得满满当当的。有人听见了,回头瞅一眼,谁都懒得理睬他。
      于人贵和马二球尾随着小周,也拼命地往人群里挤。眼看着那些抻脖抱碗的人,马二球禁不住心里纳闷,堆上笑容问道:“这是做啥子哩?”
      一个白脸别过头看他,又往前抬了抬下颌,算作回应。
      马二球使劲地抻脖儿、抬脚儿,终于看到门楣上醒目的三个大字,盯盯地端详老半天,没一个字认得,不得已地笑着脸,又问:“那是写的啥哩?”
      白脸哧地轻笑:“加油站。”
      “加油站?”马二球更糊涂了:“那是啥子?”
      “呵呵,加油吧。”白脸说完,把脸扭开了。
      马二球惊奇得张大嘴,愣了半天,还是不懂,不得不又问:“咋……加哩?”
      白脸哼哼着,也不理。
      旁边有一个大胡子抻出脖子搭腔:“张嘴。”
      马二球迟疑了一下,听话地把嘴巴张大了。
      大胡子又道:“整出点动静。”
      “啊——”
      大胡子笑道:“对了,动动……,动一动,上下动。”
      “眯啊——,眯啊——”
      大胡子笑开了怀:“看看,这不会加油嘛,就说你会嘛……”
      小周辛苦地在前开路,扯嗓子喊嚷,也没人相让,语气逐渐变得强硬起来:“政治部的,让让,前面的,政治部的……”
      人们听见了,纷纷缩头避身,好不容易才挤让出一条空来。可再想往前就难了,前面的那班战士正要加油,在这节骨眼上,自然不肯让步,都装聋作哑地,谁都不搭茬。
      小周夹挤在密集的人丛里,实在是挤不动了,感觉到头发晕,眼发花,两条腿子打晃,只得死皮赖脸地往前头人身上一倚,借着别人的劲儿,一点一点往前挪,昏昏沉沉地,不停地喊:
      “朱天娥,朱天娥……”不知他是嘴上叫,还是心里想。
      “瞧瞧这位。”
      “咳,都烧迷糊了。”
      战士们只当他是伤员,都不跟他计较。
      臭小子原地等着他们,直感到眼冒金星,浑身僵冷,胃里有股东西,一阵阵地泛呕,直顶嗓子眼,生怕吐出来,紧紧地闭着嘴巴,闭着眼,发抖地抱住马脖子,正迷迷糊糊地,闻到冷风里好像有点粥味,随着飘来了一声声唤音。
      臭小子糊里糊涂地跟着一声声重复:“朱德,朱德……,哎?”忽然一惊,把眼睁开了,晃晃悠悠地,见人就拽着问:“朱……,哪哩?哪个?朱……”
      那人被拽得转过身来,瞅着犯迷糊的臭小子,不加掩饰地嘻嘻笑着,拿碗的手往前头送了送,调弄的神色道:“那。”
      “啥?哪个?”臭小子愣愣地定神看。
      那人嬉皮笑脸地对着臭小子,一嘴的川话道:“那个,大花旦,大花旦。”
      臭小子闻听,气得用手去抓那张嬉皮笑脸。
      “瓜娃儿,少他妈动手动脚的。”那人毕竟加过一回油,精气足,岁数大,抬手就把臭小子搡到一边去了。
      臭小子一个趔趄摔在石天民身上,皮三生、阿达和摩沙都扭过脸来,表情在寻问缘由。
      那人晓得他们是一伙,抻了抻腰,解释的口气道:“他娃儿说个话,咋个动手动脚的。”
      臭小子有气没力地回骂:“你……才是……,大坏蛋。”一阵尖风吹来,颤抖着,将身紧紧靠在石天民怀里,用手拢着干巴巴的嘴子,低低的声儿说:“朱德……”
      “嗯?”石天民没听清。
      “朱德。”
      “啊?……哪哩?”石天民两眼发亮。
      臭小子抬手指着前头:“那个……大……”说到半截,回头又瞪了那人一眼。
      一片喧闹声中,石天民似乎也听到了,兴奋得直叫二球哥。
      前头马二球跟人唠得正热乎,只见石天民在后头比比划划地喊,压根听不清说的啥,便装懂不懂地一味点头道:“嗯,是,都饿,都饿球哩,等会儿,等会儿就加了,马上加油了……,瞅给他饿的,嘿嘿……”马二球话说得多了,哈气凝在鼻子里,感觉很不自在,便不再理他们,转回头去,拿指头抠着鼻子眼。
      臭小子急了,使出大力气叫一声:“朱德。”
      马二球这回彻底听清楚了,抠鼻子的手指也不动了,愣怔了半天,才扭回头问:“哪哩?”
      臭小子踮着脚,比了比前面。马二球点头应着,使劲踮起脚尖,疑问的目光往前看去。
      前头的歌儿也停了,大嗓门手里端一碗粥,也不急着喝,蛮横地叉着腰,悲愤地叫:“加满了,都加满了,就算是大米,咱也不来来回回吃了,就盛这一次,加满,加足,吃完了,咱就上!路!抗!日!”
      大嗓门这一通连说带比划的,看出来了,他情绪闹得很大。虽说没当场叫出个“北”来,但当着这么些人,大呼小叫地强调个“上”,话外音自然听个八九不离十。谁家抗日不往北走,偏偏往西去,抗个屁呀。话虽如此,可是这等不咸不淡的闲牢骚,私下里讲讲就罢了,好好当你的军官,指挥你的兵,啥大不得的,非跑到这儿来,明晃晃地当众来吵,起得了啥作用嘛。这要让政治部的人听到了,必定要严肃处理的,倘要乱了军心,更是要严惩不怠。
      经大嗓门这一吵,大家都腻腻歪歪地,都不吱声。呼呼的山风里,只听他一个凄凉的悲声儿,反倒吵得来劲了,生怕人不晓得似地,窜上去,一把抢过了盛饭勺子,气恼地大喊大叫:
      “舀满了,过来过来,都加满,往前走,咱抗日去,别他妈像他们,兜着圈子绕,翻过来,掉过去地吃,吃,吃不死的,看看那个,还杵在那儿,霸着门吃……”
      刷地,所有目光聚在一个大檐帽身上。只见他背靠着小庙侧墙,闷着头,端着碗,脖子上缠的一圈圈烂纱布,手里的饭碗也快吃空了。
      大嗓门不依不饶地还说风凉话:“嘿,老哥,占的位置蛮好呀,一遍一遍吃起来也省力气,是吧,来来来,过来,我给你满上,给你加满,接着吃!”
      大檐帽把脸别开,匆匆吃完了,把碗塞在身上,抬手抻了抻脖儿上的血污布,盖住了下半边脸,又用帽子压好了,才从背后拽出两根柱棍儿,手里拄着,就要动身走了。或许站立的时间过长,或许腿子冻麻了,或许心里发冷,脚底下一滑、一软,便一头栽倒下去,两根柱棍儿撇出去老远,摔飞在雪地上。
      行军打仗的时候,跌跌打打都是惯常事,何况还在这溜滑的山顶上。战士们看在眼里,都没当回事,却见他一动不动地,极其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条腿很别扭地往前折着,压在身子底下,另一条腿上的鞋都甩飞了,背后长枪压在身上,脸上纱布也蹭掉了,整个脸赤裸裸地面向大家,嘴子瘪瘪的,满脸伤痕累累,扭曲得变了形。
      朱天娥赶紧过去,在众人的帮助下,把昏迷的大檐帽扶起来,不断地呼叫。小蚂蚁跑去拾起那只摔飞的烂布鞋,从里面掉出一个纸卷,打开来看时,只认得一个“冰”字,下文大概记的什么歌儿,还是别的什么,写的乱乱的,看不懂,也来不及细看,匆匆塞回鞋去,又套在大檐帽的脚上。再去摸那条折腿时,发现里面软软的,应该塞的麦草,往上直到腿根的地方都是假的,也只得将那条假腿理顺端正。有人帮忙把两条拄棍儿捡回来,摆放在大檐帽身旁。
      “哪位跟他是一个队伍的?谁跟他一起的?”朱天娥嚷嚷着问了好几遍,都没人搭腔。
      “唉,伤成这样……,咋寄呀。”
      “还这鬼地方。”
      “要我也跟着大部队,走多远算多远,走到哪算哪。”
      “他啊,怕是……就到这了……”旁观人无能为力地忧伤着。
      大檐帽依旧昏迷不醒,歪扭的脸上黑粑粑的,好像一团糟烂的破布,缝了又缝,揪了又揪,压根看不出个表情。伸手探一探,晓得还有些热气,眼光也慢慢流转起来,虚弱地开口,叫一声:妈妈。
      朱天娥目光倾吐出无限怜爱,轻轻揽起他衰枯的身子,慢慢滑坐到雪地上,手心温润着他的脸,轻轻唱起一只歌儿。歌儿飘在心上,美美的,柔柔的。
      ……
      扬扬撒撒光蓝蓝,白白朵朵伞点点,
      青山绿水黄土地,万有人间吸引力。
      头上抬扎在盘古地;足下行千里始生机,
      一冲望穿女娲天,恭喜是千金!
      天上掉下小可怜,面对面偏心存偏见,
      小子胖来小丫丑,天哪-----------,阳光里面有多暖!
      唉!嫦娥玉兔死心眼,不向朝阳忍月寒。
      太阳出来大天亮,苦菜开花遍地黄,
      又小又矮地位低,任人踩来任人踢。
      前半晌还是童养媳;后半晌军装抖神气,
      妇女团来卫生队,尽是女娃军!
      女娃走路一阵风,长头发剪成个短缨缨,
      千双脚来万点红,哎呀----------,咋怎多的穆桂英!
      嘿嘿!嘿!苦死苦活一条命,不如闹出个大事情!
      红星原原地平线,蓝水源源海平面。
      银河远远天上天,新花无处不花飞。
      扬起胸,蓬蓬风云涌;挺直背,勃勃根脉兴。
      一枯一荣亿红黄,凤凰天半边!
      衣冠鲜亮大小伙,手舞足蹈扯嗓脖。
      唇红齿□□神活,好!这样表演还不错!
      哈!哈!哈哈!和而不同好合唱,万籁交响!
      …… 【作者词曲创作《小黄花红了》】
      ……
      凛凛寒风中,歌儿流出了一线线暖意,拉扯着这些疲惫的战士,层层叠叠地围拢着,憧憬地扒着肩,抻着脖,登着高,骑着马……。前排战士不自觉的放低了身子,好多好多面颊都显露出来,专注地听。那么多表情,看似一样,又各不相同,都分外生动地舒展着,有光有色,有声有景……,随着歌儿的流转,穿掠时空,体会着曾经的雪雨风霜,每双眼睛都红通通的,像是喷着火,团团烈火熊熊燃烧……
      大檐帽躺在朱天娥怀里,出神地张着眼,望着什么,抱着没人能懂的冷楚,倏地,眼里闪过一丝苦味。他缓缓伸出手,用那几根不全的指头,轻轻碰触朱天娥的脸。多明媚的笑容呀,却像一把利剑,刺痛了他的神经。他拼命地坚忍着,挣扎着起身。朱天娥努力扶他,却不中用,她的两腿早就冻麻了。小蚂蚁咬牙拽他,也没拽动。好几个人都过来帮忙。大檐帽终于站直了身子,双手接过小蚂蚁递过来的拐棍,使劲往地上顿了顿,悲壮地扬了扬头,一步一挪,走到了炉灶跟前,空出一只手,递上自己的碗子。
      大嗓门灶前手提着勺子,慌忙为他盛上一碗,仓促中,粥水盛装得不满。大檐帽拧着眉头,坚持不走。大嗓门见状微微笑着,用力刮着锅底,怀着一腔敬意,将那只碗子填满。大檐帽仿佛一个受到瞩目英雄一样,端着粥,一步一挪,向庙后走去……
      ……
      ……
      ……
      小蚂蚁忙前忙后地为两个灶里添柴,给一只空锅里加凉水,加青稞粉,使劲搅合成糊状,再接着添水,再接着搅合。旁边的灶上,锅盖四周已经冒出了嘟嘟的蒸汽。大嗓门猛一掀锅盖儿,一大股热浪腾地窜起,却只升到头顶,就消失不见了。仔细看时,原来热汽都凝成了细小的冰晶,扑簌簌地飘落下来。
      这真是个值得高兴的时候,战士们难抑激动的心情,默默地排队,好多眼神都瞄着同一个地方。朱天娥背靠着炉边的暖墙,一脸严肃地对着小周,两个人争执了好一会儿了。终于,朱天娥脸上跃出了喜色,两眼放亮地面向众人,大声宣布:
      “同志们——,注意听了,政治部代表党中央,代表总政委,代表总司令,代表红军总部,来给大家,加好油了……”
      “谁是总政委呀?”阿达哼笑着问马二球,马二球瞥他一眼,也不搭话。
      “总司令是哪个?”阿达笑嘻嘻又问,马二球装没听见,使劲往前望着。
      这时候,前面朱天娥已经在安排细节了:“……上好的马肉,剁得碎碎的,每人一勺,冲到滚开的麦糊粥里,人人有份,下山的同志,先别走,先叫住,叫住他们……”
      “同志哥——,来加好油了——”小蚂蚁赶着跑几步,叫着那些正下山的战士。离得近的,回头望一望,又往前去了,离得远的,压根就听不见。
      “别走,先别走,马上——”小蚂蚁站在山尖大喊大叫,无奈没一个人再回一回头。
      庙门前的空场上,几个壮士挥圆了大砍刀,飞快地剁动着。马肉从山下远途运上来,冻得有些硬了,战士们争着轮班剁,带劲地吆喝,干活儿的力气持续不减。在一派火热气氛中,只见刀刃翻飞,带起肉屑四溅。
      听小蚂蚁指挥,马二球带人把运上山的干柴全部搬进了小庙。残破的庙里昏暗暗的,周遭堆着些柴捆和粮食袋。让人惊讶的是,一堆麦草上还摊着一铺睡人的毛毡子。
      臭小子见了,一惊一乍地叫:“哇?这里还住人呐!”
      小蚂蚁尖声道:“哼,不住人还住鬼!不住这,你叫我俩天天爬上爬下呀。我还好,只住了三天,朱天娥都住了十来天了。”
      一时间,大家都没话讲了,因为压根没料到这码事。可不是嘛,这么大夹金山,光是上下一次,就够这一辈子难忘了,总不能为了加趟油,整天跑上跑下吧。
      臭小子咧着嘴角,为难道:“唉呀……,你这……,可咋住嘛,就你们俩,咋住呀……,多害怕呀。”
      小蚂蚁笑嘻嘻道:“害怕啥子,还有不少战友哩。”
      “还有战友?”臭小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瞧着四周巴掌大的小地方,怀疑地问:“那……,他们都住哪哩?”
      小蚂蚁乐得前仰后合的。
      旁边马二球插嘴道:“唔……不对吧?哪有那么多嘛,瞎球说,我记得清清的,就一个,这里头就一个泥菩萨……,听说,是在地的什么婆婆娘娘……”
      “啥子婆娘哟,那是寒母娘娘,早搬了家了……”小蚂蚁一讲起这个,眉飞色舞的样子,瞅她那声势,都指不定讲过多少回了:“哎哎,你们晓得不,红军有政策,尊重民族传统,那是藏人的寒母娘娘,咱们可是半个指头断不敢碰的。听说呀,是杨森搞的,川军一路追红军,也进了这小庙,累得要死也没追上,给他气得,拿寒母娘娘撒气,叫人扔到冰沟里去了。哎,嘿嘿……,你们说,邪不邪兴,立马遭了报应了,滚雪,埋起好些的人喏。你们还别不信,听说呀,那可是个大好的晴天,嗖一家伙,寒母娘娘就没了影了,紧跟着,咔嚓一声,炸雷响……”
      几个人都听得入了神,忽然庙外有人大嚷:“飞机,飞机……”
      马二球反应最快,头一个跑出了小庙。
      摩沙脚跟脚地奔出来,气急败坏地对阿达叫:“二师兄,咋个咱一吃饭…它就跑来,跟个苍蝇似地,好烦人呀…呀。”
      马二球敏锐的神经再次地感受到了飞机的振动,使劲往天上看,却怎么也找不见,惊恐地大叫:“哪哩,哪哩……”
      干部小周也大喊:“大家都不要动!别暴露目标!”
      众人都隐蔽不动。却见马二球几个自动地围拢到两个锅灶周围,一口一口地做起了深呼吸,还不住地叫着:
      “再过来几个人,再过来几个,快,快……”
      有几人心虚地掖藏着饭碗试探着走上去。朱天娥和小蚂蚁弄不明白,都迷惑地旁观,看着他们紧张地吸气。
      小周一边大口吸气,一边宽心地笑道:“这样的话,敌人就看不到烟气了。”
      朱天娥和小蚂蚁愣了一下,忽然放声大笑,格外开心的笑声,仿佛冰雪银铃,叮铃叮铃地飘散开了:
      “不用的,用不着的,飞机每天都来,只在半山腰飞过。”
      小周正色道:“这个事情关乎重大,你敢……负责任嘛?”严厉的目光直盯着,又补充:“一旦……后果……很严重。”
      小蚂蚁笑着说:“我带你去看,让他们原地不动,还在这吸气,好不好?”
      小周谨慎地想一下,答应道:“好。”
      几个人快步来到山崖边,站得高高的,看到远远的山腰里飞来了两架敌机,好像大河里的两条小鱼,发着嗡嗡声,快活地畅游在透明、洁净的水中。好多战士都围拢着,快意地笑着脸。对他们来说,没少见过飞机,可都是在头顶作威作福的主,讨厌得要命,真是又讨厌,又要命,哪像今天的飞机,居然在脚下乖乖地游荡。
      有战士兴奋地拿柱棍儿丢飞机,有战士丢雪球,觉得好玩,越来越多的战士都丢雪球。雪球丢进了风中,倏地坠落,立马不见了踪影,仿佛空撒了一把空气,战士们却孩子似地玩起来没够,都争着扬雪,往高了扬,放声地笑,可劲地闹。
      飞机越飞越近,渐渐看得清楚了,原来飞机里还坐着人,总共只有两个,冲他们招手。气氛愈加沸腾了,雪粉扬得更高了,战士们兴奋得要命,欢呼地大喊大笑。飞机嗡嗡地叫着,停也不停地一路向西去……
      高山缺氧,马二球他们还在大口吸气,直吸得头晕脑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远处一阵阵的喧闹吸引着他们。
      朱天娥笑道:“你们快去看看吧,不打紧的。”
      几个人三步并两步地跑去看时,飞机正飞过去,气氛正热烈着,战士们冲着飞去的飞机扬雪、抛雪球。眼前的雪扔没了,就去抢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大雪堆,紧赶着能再多打几下小飞机。转眼间大雪堆就被扒出了一个大缺口,马二球突然停止了动作,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张冰雪的脸,一双冰雪的眼,一只冰雪的手,就摆在脸颊旁,样子像对人敬礼,又像在倾听什么。霜白的脸颊凝固着表情,样子像在笑……,怎么看怎么像笑……,眼神迷离、惆怅,饱含着蕴意,又捉摸不透,有种魔力……,八九个人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笑脸,屏气敛神,呆呆的,久久的,冻住了一般,仿佛灵魂都钻了进去……
      不知多久,不知何地,不知何时,于人贵费力地搬来一大块雪,堵盖上了缺口。笑脸倏地隐没了,消失在茫茫的冰雪间……
      “走了。”朱天民说,战士们醒悟过来。
      飞机引发的喧嚣散去,战士们掸着手,兴高采烈地往回走。正该回去了,上等的马肉也该做好了,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多……!放眼望去,女人们忙碌在锅边,大锅里热气蒸蒸,当当当的剁肉馅声四处传播。呵呵,什么都不缺了,恍惚间,还能听到爆竹绽放的声响……
      ……
      ……
      ……
      小庙周围热闹得仿佛年景一样,人们都在吃喝、说讲,欢乐的笑声一阵一阵腾起。朱天娥的脸蛋红红的,里里外外忙碌张罗,热情地招呼战士们吃马肉、喝热粥。
      臭小子眼珠儿滴溜溜地,一直盯着朱天娥脚上的棉鞋,盯得她嗤嗤笑,眨着眼睛道:“真的,真是朱老总送我的,他鼓励我,要给战士们好好加油,不信,你看……”
      朱天娥说着,拉一拉裤腿,露出了棉鞋的高筒,每一只高筒上都绣着一个字, “朱”、“德”。
      朱天娥指着字说:“这个朱,就是朱老总的朱,他说,加油站搞得好,还鼓励我,做一个模范的加油站。”
      臭小子听她说着,蹲下身,用手抚摸那两个字,轻轻念着:“朱…德,朱…德,他,他…还…好吧?”臭小子想了半天,也不晓得问啥好。
      朱天娥根本顾不上答他的话,在这种场合下,她可落不得闲,时不时与人谈讲,忙得不可开交。
      在一片热烈的喧闹声中,干部小周硬把小蚂蚁拽到了一个角落,偷偷嘀咕:“……来的时候,主任说的,说你年纪小,这都三天了,明天再一天,后天,大部队就撤完了,加油站也撤了,山上山下一律全撤,留不留的,都没啥意思了,是吧,你还是下山去吧……”
      “朱姐一个人可忙不来。”
      “我替你呀,嘿嘿,赖主任说的,组织上为了你……”
      “美得你。”小蚂蚁转身就走。
      小周拽住她,压低声儿说:“真是赖主任说的……”
      ……
      ……
      ……
      天色晚了,送走了最后一拨战士,炉灶里的火也快熄了。因为加满了油,战士们踏着轻松的步子,走在弯弯曲曲的下山路上,哼着曲儿,脸蛋儿都红扑扑的,眼光暖暖的,时不时回头张望。小庙侧后墙上,专为他们写的大红字还看得清楚:
      同志哥加油!
      山上小马灯的亮光一闪一闪的,山风凛冽,一面鲜红的旗帜猎猎飞扬。清脆的女声伴着敲板声一响一响的:
      ……
      夹金山呀夹金山,高耸云霄戳破天,
      我站在你头上歇歇脚,凑着太阳抽袋烟。
      夹金山,有人说离天只有三尺三,
      人过要弯腰,马过要卸鞍,
      红军战士多豪迈,不弯腰,不卸鞍,
      要拨开乌云见青天……
      …… 【夹金山快板说唱】
      ……
      一路走,漫天冰雪扬扬撒撒,起了一个漫天漫地的大舞台。闪现多少面孔……,表现多少画面……,讲述多少故事……,放声多少歌唱……。
      有一年多了……,有几个十年……,有百年以上的……,有千年历久的……
      漫天冰雪扬扬撒撒,有音无声。
      ……
      ……
      ……
      又到在了大渡河边,铁索桥下,有人唱着歌……
      ……
      泸定县的大渡河边,
      坐着个伤兵,一个好孤独的伤兵。
      面对着流不尽的河水,
      念念有词,
      不知等着什么,不知盼望哪些。

      沿着大渡河岸,
      一路西去甘孜的红军战士打这里过,
      一排一排过去了,他不理不睬,
      一团又一团过去了,他不闻不见,
      一军又一军过去了,他瘦削的背影从未改变。

      伤兵哟,我亲爱的战友,
      要不是受伤,你也不会离开战场,
      要不是舍不得,你也不会一直守望在河边。
      战友啊战友,尽管只看到你的背影,
      却能感受到你内心的忧伤和遗憾。
      英勇的战友啊,
      你战过杨森,打过刘文辉,
      你翻过雪山,走过草地,
      你的背影并不魁梧,
      但这世界上,你的心灵最最勇敢和强健。

      一天又一天,伤兵朝朝暮暮天天念,
      一月又一月,伤兵默默沉思眼望穿。

      对岸的娃儿欺负他,对他打又骂,
      他泪流满眶。
      对岸的女人嫌弃他,对他斜眉冷脸,
      他肝肠寸断,
      眼瞅着女人俏媚他人,
      只有咬牙切齿空悲叹。

      老婆儿豁嘴把他唤,
      叫声要饭的,莫在对岸把我家门堵,
      我这人好心肠,丢块干粮给你尝,
      保佑我家儿郎,
      二天归家成富贵,
      有吃又有穿,
      有地又有房,
      一家生活蒸蒸上,
      你说你这人,咋非得碍眼,
      快走吧,走吧。

      绵绵的军队走尽了,
      漂亮的女人快要嫁到别家了,
      活泼的娃儿快要叫别个爸爸了。

      伤兵对岸隔河把家门望,
      头发晕,眼发花,难过的泪儿往肚尝。
      神哟,神哟——
      我在听哟,听那支歌儿哟,
      快些带我去吧,
      天上才是我的家,
      云一样飞,风一样飘,
      没有仗打,没有悲伤,
      没有薄情女,没有浑儿郎,
      那里的新世界,
      美若天堂!
      …… 【作者词曲创作《行云流水》,叙事说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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