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烫》湜沚

1、乱世

　　这是乱世。宁、雁二国对峙于南北两方。连年征战。周边小部族在夹缝中艰难求存。

　　雁国地处蛮荒北地，民风剽悍，好勇斗狠。而宁国富庶，百姓生活安逸。

　　一间破旧的茶寮，几乎倾斜的木屋外搭了一个棚子，一根竹竿上挑了一块发黄的布，写着大大的“茶”字。五张桌子上都坐了人。日头正毒，茶也消不了暑，汗珠一道道滚落。小二又迎了一位姑娘进来。看见要跟人同桌，她明显地皱了皱眉。陆续又进来了一些人，本来就狭小的地方更加拥挤不堪。汗臭，口臭和劣质食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浊气逼人。突然一个大汉撞到了那位姑娘身上。她向上抬抬眼，充满汗迹污渍的粗布衣衫，长久未洗的头发面容。低下眼，她嫌恶地拍了拍刚刚被撞倒的地方。大汉受窘，高声喝道“你他娘的什么表情！”

　　她突然立起，白光一闪，大汉的胸膛上已经直直地插了一把刀。“染了你的脏血，本姑娘的刀也不要了。”朝四周看了一眼，就像检视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朝圣者，杀了人，她却仿佛没事般向外走了。

　　小小的茶寮被震惊在那个地方，人们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的沉默。大汉眼睛圆睁，倒在地上，暗红色的血还在不断涌出。马上就招引了一堆苍蝇。

　　他们当然想不到，这是雁国的公主。鸾兔。可惜，她更像一匹狼。头上簪着一支碧玉，不施脂粉。眼睛里杀气凛冽，嘴唇忍薄如利剑，下颌尖巧似弯弓。是美丽的容颜，却有无法掩藏的凶残戾气。走路时神态倨傲。

　　宁安城，经天府。

　　将军，据最新消息，雁国鸾兔公主已经来了宁安城。此番定然来者不善。

　　宁国经天府钟氏一族。钟家以军功立业，一百年来是宁国抵抗雁国的最大力量。如今传到第四代四子四女。女儿取字汀洲杜若，儿子从吴戈犀甲。钟家骨血到了钟封吴身上，显现出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天资卓绝，十二岁时已经尽习钟家武功，之后不再从师，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到底已达何种境界。兵法谋略也毫不逊色。十四岁带兵上战场从未败过一场，二十一岁就已名动天下。他是一个神话，屹立在宁雁边境。守护着宁国数百万百姓。

　　鸾兔想来瞻仰这个神话，想看着自己的刀扎中他的心脏，想见一见那鲜红的美景。

　　月上中天。天空里深蓝色和黑色晕染在一起，仿佛还有一些透明的空洞。钟封吴常常会想也许那是神的眼睛。他们在上面俯视，人间的悲欢愁苦。夜里的风凉凉地浸进肌骨。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可以撑开天地，可以守护一方。

　　钟封吴微微侧了侧身，一道迅疾的白光从他面前划下。经天府里也会有刺客。一身素白的衣衫，头发像男人一样高高绾起，簪着一支碧玉。居然用放肆的眼光直直地打量自己，甚至连脸都没有遮起来。刀光很快又笼罩过来。刚猛矫健。两个人快速拆斗，衣袂翻飞，金属交接。鸾兔感到虎口传来阵阵剧痛，似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刀。

　　唰的一声，鸾兔手中长刀飞出，眼看着钟封吴的手就要扼住她的咽喉。她的身子向后生生一折，脚下迅速向前滑去。鸾兔刚弹起身子，钟封吴的下一招又已攻到。只得向左转开，突然什么东西打到脸上。原来头上发簪已被钟封吴摘下，一头黑发四散开来。打斗声惊动了院中的守卫，听着脚步声越来越频繁急促，鸾兔佯装进攻，却突然跳上屋顶逃了。

　　第二天，全城的大街小巷已经贴满了鸾兔的通缉令。十二岁的时候，鸾兔第一次杀野狼。灰色的野兽第一次凶狠地扑上来，鸾兔完全忘记之前学的所有东西，只是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挡。浓烈的血腥气，一大片肉从左手上被撕下。疼痛撕心裂肺地传来。鸾兔看见它的眼中炽出绿色的荧光，她狠狠一脚踢向它的肚子。狼低吼着跃开，在鸾兔身边盘旋。鸾兔舔了舔左手上不断下滴的血，伸出手，浓烈的血腥诱惑着狼再一次扑来。左手一圈画过，右手的刀就插进了狼的后背。再狠狠抽出来，血光喷薄而出。狼发怒再次扑来，鸾兔的刀毫不犹豫地扎中了它的心脏。血向着她兜脸喷来。

　　宁安城北的树林里没有狼。鸾兔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天。钟封吴的武功居然这么好。鸾兔多少有些懊恼自己的轻率。

　　此时，胭脂馆里酒正浓，花正香。素卿是宁安城里最有名的歌伎。千金难得一曲。钟封犀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珠帘后传来曼曼歌声。隐约间只见一双玉手正在抚琴。琴音婉转清和，似流水淙淙。而歌声爽脆鲜活，如红菱飘香。能够进到素卿的香闺听歌的也就只有钟家三少爷钟封犀了。

　　钟封犀自小就无心于兵法武功，为人散漫不羁。成年之后更是常常流连于烟花之地。填词谱曲倒是一绝。三年前素卿十六岁，初出道，号称谁能听出曲子里的错误就能成为入幕之宾。七天下来无一人能够指出其错误。钟封犀被拉去凑热闹。琴弦微颤的一刻，他轻轻一笑，长身立起，朗声而道：“素卿姑娘，此处错亦错得高明啊”

　　素卿从帘后走出来，举座皆惊，确实是国色天香，一身玉白衣衫更衬得肤白胜雪，黑瞳里似有清墨要滴出，肩上一对锁骨，平添了一份凛冽的风情。原来素极则艳不可挡。他走到钟封犀面前，盈盈一拜，粲然而笑“素卿一早已猜到能够听出这个错误的大概也只有钟公子了。”

　　钟封犀与素卿的传言闹得满城沸沸。三年来，素卿的入幕之宾始终只有钟封犀一人。任外面的流言如何不堪，两人却真正只是以琴会友，谈尽诗词曲赋都恪守礼节。钟封犀也曾提过帮素卿赎身的话，却被素卿婉言拒绝了。在一次深谈中，素卿满怀向往地说希望有一天存够钱，赎了身，去游历天下。老了买一个有篱笆墙的小院子，院里要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从窗户里就能摸到那些叶子，每天抚琴谱曲。

　　说毕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谁都明白这样的乱世里怎会有如此幽乐的日子。两国交战，盗匪为患，不少村落已经十室九空。就算宁安城的繁华，也更像末日前的狂欢。

　　离乱人，不如太平犬。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以前写的短篇，贴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