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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段之四(下) ...

  •   流言蜚语如毒芽滋长,如果无法扼死,就只能任由其疯狂蔓生。

      他早已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但这种如影随形的窥视与议论,在异乡的发展令人感到越发不快。鸣人大概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提前结束了晚宴,不动声色地照顾了他的感受。

      面对空空如也的大堂,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坚不可摧、无所不能。绝对防御一切物理攻击的砂子在这些人事面前毫无用处。他可以面对这些压力,他也愿意去承担,但她要怎么办。

      他可以保护她的身体,不让她流血,可他要怎么从无形的蜚短流长里保护她。到头来,受伤最重的,一定也会是她。

      “在想什么呢?”

      鸣人笑眯眯地问他,一点也看不出醉相。神色就如同接受五影大会质询时一样真诚,习惯成自然的可怕。

      他问:“你觉得不/伦可怕吗?”

      鸣人瞪圆了眼睛,方才的风度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啥?”

      鸣人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他摆了摆手,说:“算了,当我没说。”

      鸣人嘿嘿笑了一下。狐狸一样的眼弯了起来,看不清水光。

      “你还真别瞎想。人有时候只要活着也可以变成别人幸福的理由。这种东西没道理的,一点都不可怕。”

      他看着鸣人。青年的五官俊逸而深刻,不笑时凛然如天神,笑时又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一般人看去第一眼,定然都会惊叹玉树临风,意气风发。事实也确实如此,第六代火影有着最无可挑剔的功绩,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然而眼底却已过早地写满衰老。曾经碧蓝如晴空的眼睛,却像是雨前的天空,布满了重重阴翳。他有时候看着鸣人,几乎会怀疑会在下一刻就下起滂沱大雨。

      来木叶访问之前,他并不知道太多细节。

      但他知道那一场震惊忍者世界的大爆炸。本可能波及上万人性命的死亡陷阱,因为勇敢者的牺牲,却以近乎完美的方式得到了控制——伤者零人,死者两人。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会为了挚爱一颦一笑,痛也微笑的漩涡鸣人,只有对着所有人都笑如春风,凛然高贵如天神的木叶第六代火影。

      有限的生和无限的死。

      世事无常——正常而已。

      但对于经历这一切的人而言,他说不出这种话。鸣人又嘿嘿笑了一下,说,你刚才没喝过瘾吧,咱俩继续喝。

      他皱着眉,说,你少喝点吧,不是不会喝酒吗?

      鸣人笑着说,没办法,有那么多人敬我,我怎么能不喝。

      他有些嘲弄地看鸣人,说,堂堂火影也说这种话?

      鸣人说,没关系,没关系。说着又继续喝,喝啊喝,两眼涣散,一看就是醉得七晕八素。他知道自己应该阻止,但是他又知道,无论说什么话,鸣人都听不进去。

      鸣人忽然说,你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了以示公平,我也问你一个吧。

      他点了点头。

      鸣人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小樱的吗?

      他想不出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说,只好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鸣人笑嘻嘻地,眼睛眯起来,表情全然放松,像是只在阳光下悠闲休憩的大狐狸,神色几乎是天真柔软的。

      鸣人说,那时是在忍者学校,我还小,小樱也还小,我们都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不懂爱也不懂恨。

      他静静地听。时光如流水渐渐,没有溯回的甬道。

      鸣人又说,小樱是优等生,长得可爱,人气又高,和我正好相反。你知道,我从出生就是人柱力,小时候还一直是吊车尾,成绩差,永远坐在最后一排,别人都看不起我,讨厌我,不愿意接近我,不愿意对我笑。

      他于是问:……她对你笑了?

      鸣人恍惚着,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头。鸣人说,她笑了,不,不是对我。

      鸣人打了个嗝,辛臭的酒气扑到他面前来,几乎熏得人眼睛要落下水来。他没有避开,鸣人的声音非常轻,犹如自言自语,他要极努力地听才能分辨出那呓语般的字句。

      那是非常非常温柔的字句,是雨后的彩虹,迷幻而稀薄。

      鸣人说,那是好早好早以前,有一次考试的时候,我们被打乱了座位,她被分到我前面。我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不会就不会,快考试了也不着急,就等着找机会作弊,无聊地看前面,眼神落在她肩上——你知道的,她的头发颜色很少见,那时候阳光洒在她的肩头,她的头发像是樱花一样,我就忍不住一直看。然后她转过头来对我笑了,像是浸在阳光里。

      鸣人哽咽了一下,说,她对我笑了,然后我就喜欢上了她。

      鸣人皱起了脸孔,还在笑,嘴巴咧得很大,但其实比哭还要难看。其实下一刻我就知道了,她是对佐助笑,她那么喜欢他,她不是对我。我很傻,但我已经喜欢上她了。后来我就更傻了,我爱上她了。

      我爱上她了。鸣人喃喃地,瞳孔无神地涣散,仿佛被抽离了魂魄。呜咽着,唇齿间吐出破碎的字句,我爱小樱,漩涡鸣人爱春野樱,一直都爱。我为什么这么傻,这么胆小,连爱都要等她死了才敢说出口。

      他很不会安慰人,也没有舌粲莲花的本事。他只说,你还年轻,才三十出头,又是火影,未来还长,就算不喜欢,也可以将就一下。

      总好过现在这样浑浑噩噩。

      鸣人大手一挥,说,我才不要将就,我只要小樱。

      春野樱被炸死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存,你还能要什么。他这样想着,满眼是怜悯、清醒和哀伤。

      鸣人看着他,忽然笑得很开心。

      他觉得鸣人疯了。

      他想告诉鸣人,没关系,总会过去,你还有的是机会找另一个女人。大把花蝴蝶会环绕在身边,或清纯或妖艳,或天真或世故,然后迫不及待虎视眈眈火影夫人的位置。

      世事无常,这个大千世界,有那么多的光怪陆离,花花诱惑。他不信鸣人能只要一个活在回忆里的死人。

      谁能做到?谁敢信誓旦旦地说一生一世?谁会为了墓里的泥销枯骨拒绝万千红颜?

      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鸣人还在一杯一杯地喝,到了最后,醉得已经几乎抬不起头来。金发垂落在额前,扫落极深的阴影。

      他看不清鸣人的表情,只看到桌上出现两潭小小的水洼。没有声音,一滴又一滴,仿佛没有尽头。鸣人没有看他,只说,你知道么,我以前听过一句话,‘爱是指间砂,永远抓不住。’我觉得这就是扯淡,谁说抓不住了?你好好捧在手掌心里,那不就能抓住了。可我现在觉得,爱是真的不能被抓住的。爱就不是可以被抓住的东西。它不是砂子,没什么手心指尖。爱就是爱,不怨恨,不后悔,不遗憾,不痛苦。就算怨恨后悔遗憾痛苦也只想和那个人,别的什么都不要。

      鸣人说,人生就这么几十年,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抓紧了她的手,就再也不要放开,永远也不要。

      他的心有一瞬茫然的空惘。

      像是巨石落入湖水,像是飞鸟掠过惊雷。有什么比霹雳浩大,有什么比春草微小。

      然后他点了点头。

      他说,我不会放开她的,永远都不会。

      哪怕,所踏乃是荆棘,所行乃是末路。

      ***

      作为和千代齐名的老一辈隐居者,海老藏的死本应是悄无声息的。这是老一辈的传统,也是骄傲,不容打破。

      因此当海老藏差人来时,说他完全并不惊讶,那是假的。

      海老藏已经很老了,像是一支奄奄一息的烛火,随便一阵微风便会令之熄灭。

      海老藏大抵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才会在临终前,无论如何也要和他说上几句话——这也许是高层最后劝诫的法子了。

      死亡会令人恐惧,也会令人镇定。天命将至的人,一切都不需要在乎,开门见山即可。海老藏和蔼地看着他,并没有和他客套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孩子,行为的道德价值并不是永恒不变的。‘有主见的人会给自己立法。 ’但是,有些事永远是罪,天神不会宽恕,人世也不会允许。”

      他已经明白这是砂忍村高层能够请动的最后一个重量级人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老人要说什么了,抿了抿唇。

      “不伦是罪。”

      海老藏轻柔地说,声音淡得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一丝感情的因素:“诸神是伟大的造物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人世间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神会看着罪人,然后降下惩罚。”那种平淡背后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就像是个诅咒,也的确是个诅咒,轮回般恐怖的力量,“不/伦的兄妹和姐弟之间,会产生那么多的怪胎、畸形儿和流产,即便侥幸诞生,那些孩子也大多身体孱弱,命不久矣——那是神罚最好的证明。”

      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常年惯有的冷淡——此时此刻,控制自己的表情居然也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我知道。”

      他的眼里有痛苦,然而表情坚定依旧。他说:“我们不会放开彼此。”

      不是“我不会放开她”,也不是“她不会放开我”,而是——彼此。

      海老藏看着他,终于眯起了眼睛,忽而一笑:“刚才的话,是马基他们想让我说的话。我反倒不那么认为。”

      他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微微错愕。

      海老藏低低地咳了一声,说:“爱是人世最伟大的力量,如果我们真的懂它是什么,那我们肯定会替爱神建起最庄严的庙宇,筑起最美丽的祭坛,举行最隆重的祭仪,胜过我们现在所崇拜的一切。你年轻的时候也许不会懂,但当你老了,老到像我这个年纪,你会明白,这世上唯一能超脱一切国家、疆域、文化,唯独只有爱了。神曾经说过,‘爱就是对邪恶的轻视,爱就是对善的尽力效仿。’无论是天上的爱还是人间的爱,它不会是罪,永远都不会。”

      海老藏说:“一切行为就其本身来说并无好坏之分,不包含任何德性,因为每种行为的结果取决于它是如何实施的。假如没有爱,没有人能够从事任何伟大或高尚的工作。比如现在的你,比如木叶的宇智波鼬。爱自己的血亲也是一样,不存在任何善恶之差。如果你的爱是值得敬重的,高尚的善,如果你可以自豪地爱着那个值得你所爱的人,你会发现,真正伟大的爱是唯一可以我们和神明最接近的事物——那是唯一可以令我们回到太初的完整和圆满的东西。”

      他的眼瞳微微收缩了一瞬。他几乎有一种预感,海老藏似乎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在对自己。

      海老藏老迈的双眼已经渐渐丧失了焦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而仍旧笃定:“如果到头来那却是你偏偏不能得到的,你该会有多么愤恨地诅咒命运啊!风神给予我们神气,沙神赋予我们身体,我们的最大权力就是去追寻可以使自己完满的那个人。这种希冀和追求是人类的本性,是压抑不了的愿望。”

      海老藏咳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出如惊雷般的话语:“如果神真的会惩罚这再自然不过的欲求,那我们何须去祭拜这样无稽残酷的神?”

      神在嘲笑。

      无稽而残酷。

      可那又怎么样。

      渺小的凡人,人生是这样苦短,历经世间的一切审判,凭什么连最后一点小小的幸福也不能抓住。

      他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您也是吗?”

      海老藏定定地看着他,慨叹一般。

      “我是看着你的母亲和舅舅长大的。”

      他微微愕然,海老藏看着他的眉目,那样肖似过往时光的少年和少女。

      海老藏想起那一年,夜叉丸用高傲而鄙弃的眼光看着自己,冷冷地说——“纵然是胆小鬼也会在爱的激励下变成一名勇士,而您,海老藏大人,”年轻而无畏的爱人者,眼眸直接而坦率,竟然锐利得教人害怕,“爱居然令您变成了胆小鬼!”

      可谁不是胆小鬼呢?

      谁不是呢?

      维初便带着苦涩的爱情,挣扎着被扼杀。于是痛苦诀别,眼泪也唤不回曾经。看她投入别人的怀抱,自己身边也有了某某陌生人。看着她与别人约定终生,看着她与别人生儿育女,看着她生,看着她死——就只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连拥抱的勇气也没有。

      可他说:“我们不会放开彼此。”

      勇敢得令人颤抖。

      爱是灵魂里的光,是睫毛下的眼睛。是荆棘里的红玫瑰,是窗台上的白月光。爱是尸骨上的蔷薇香,是心甘情愿饮下的鸩毒,是不老不死永恒的欲望,当城市倾颓,当理想不复,只有爱仍存,连死亡也不能夺走。

      海老藏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明白得太晚了。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放手了终究是放手了。看着眼前的青年,老者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原来当爱不朽时,这世间再没有哭的悲哀,只有笑的快乐。

      衰老,死亡,什么也隔绝不了。只要彼·此·相·爱,心就永远会在一起。

      ***

      回到家里,一片黑暗。他微微怔了一下,看到凌乱不整的鞋柜。

      勘九郎回来过。

      回来了,又走了。

      他听见有一线细弱的哭泣声。很小很小的,竭力忍耐,把自己的头埋进枕头里的声音。

      心像是被一根极细极细的线捆住了,微微地抽疼,并不是多么撕心裂肺的痛楚,然而却如附骨之疽,难以逃脱。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

      “我回来了。”

      她猝然抬起头,还来不及擦干眼角的泪水。散乱的长发宛若黄金丝线织就,松散地披在肩头上。见到是他,冷艳的面庞上绽开一朵微微的笑花,一笑春生。

      “你回来了。”

      原本的疼痛和躁动在一瞬间被抚平。

      多么不可思议。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的哭泣是烙在心上的伤,她的笑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他来到床边,脱下外套,坐在她的身边。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她问:“怎么不开灯?”

      柔软的指尖,冰凉的掌心。

      他握得紧了紧:“你的手好冷。”

      她笑得开朗:“我最怕热,你又不是不晓得。”

      他知道她在说谎,但是并不戳穿。伸出另一只手撩起她的长发,她不躲不避,一双有些红肿的,澄碧如湖水的眼静静地看他。

      他问:“哭了多久?”

      她扬了一扬脸,眉目间有一种倔强的熠熠神采,说:“你说谁哭了?”

      他凑近了脸,用鼻子蹭了蹭她的。她一脸嫌弃地避开:“去,先洗干净脸。”

      他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我饿了。”磁性而清亮的声音,好闻的气息软软地拂在她的耳畔,呵得她的耳廓升起暖意。

      她居然不争气地红了脸。美男计这种东西真是太作弊了!她愤愤地看他,说:“想吃就自己下厨房。”

      “我想吃的又不在厨房。”

      他轻笑,嘴角微斜,带着一丝邪气。她去推他的肩膀,可是推不动。他拽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她猛然抽回手,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没有想过这样的力道就可以制止他,有些错愕,随即了然。她抿了抿唇,说:“海老藏大人……”

      他平静地答:“已经去世了。”

      她问:“他说了什么?”

      他反问:“勘九郎说了什么?”

      她的身子颤了颤,眉间隐约颦蹙,像是尖尖的花刺,软绵绵地戳着他。她扭过头,说:“什么也没有。”

      心里泛起麻木的疼痛,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觉得我那么像傻子吗?”不待她说话,又说,“我们说好了的,什么事都要一起承担,不是吗?”

      不放开彼此,永远都不。

      她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长长地喟叹:“我真是个糟糕到可怕的姐姐。”

      他不言不语。

      她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撑住了他的肩膀。他安静地仰头,看着她的双膝切到自己的腿上,她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柔软的吻,太过于温柔甜蜜,像是夜下的昙花,盛开得太美丽,教人无法割舍,即便知道是绝路也无从退却。沙漠里开不出那样美丽的花,阳光下也浇灌不出那样妖//娆的欲望。盛极了,反而像是会在下一刻就倾颓成泥。她低低地喘息着,伸出舌舔舐着他额间的爱字。

      支棱婉转的字痕,明明看惯了多年,她却像个傻子一样,近乎于痴迷地缠着不放,呓语着:“我的小修罗。”

      这样一撇,是“良宵花解语”。这样一捺,又是“我最怜君”。

      那是他在她的耳边细密呢喃,那是她在他的臂弯里婉转呻/吟。

      她爱的修罗,爱她的修罗。

      如梦如幻,如电如露。

      他的唇瓣靠在她的锁骨上,那么凉薄的温度,轻轻颤抖着的气息,像是从她的肌肤侵入,然后一点一点蔓延到鲜血和骨头里。她不能自已地战栗起来,只是这样静止的温柔,就已让她不能拒绝。

      她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居然会爱上你……为什么呢?我居然会觉得非你不可。”

      非他不可。

      她终于明白了夜叉丸当年的话语。这世间的确有那么一个人,他的回忆那么长,伴随人生里的每一步,那么好,那么精彩,却会让你哭得气都喘不上来。爱成了罪与罚,那些曾经向往憧憬的事有一天竟也会成为无形的监牢。

      不过一个人画地为牢,却心甘情愿地为它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

      他的手环绕上她的背,安抚般地摩挲。然后重复了那时在神前的誓言:“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他们只是被神祇劈成两半的人类,不过原初状态的残余,丧失了骄傲和独立。

      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太初神降的完整。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她的手从他的肩头来到了他的胸前,他轻柔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可温柔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温柔很快就演变成了一种赤/裸的欲/望。她向下吻去,迎接他亟不可待的唇。起初只是简单地轻触,但不得餍/足的野性迅速占据了上风。不够,还不够,于是想要接触,想要掠夺,想要更多。

      仿佛是在干涸的河流尽头守望了多少年的人,见到了久违的甘霖,拼命地汲取着,贪婪地掠夺着。

      他们都忘记了如何优雅地调/情,缱绻地挑/逗,只是鲁莽地相触,然后牙齿和嘴唇撞在一起,近乎于疼痛。血腥味蔓延在嘴里,却没有人在乎,只顾在温滑的唇舌间贪婪地攫取着彼此。

      暗夜里隐藏了夜之女神不可妄言的玫瑰,开出最隐秘而最不堪的欲/望。欲/火渐渐焚起来,他去解她的裙子,但那繁复的扣子阻挡了他的手指。他低低地抱怨她穿的衣服太难解,她促狭地笑出声来,他闷哼了一声,重重地在她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他们都这样前所未有的饥/渴,近乎于撕扯一般的凶狠,纠缠不休。他不耐烦地撕裂她累赘的裙摆,她用力地扯下他的衣服。她的喉间溢出了细细的尖叫。他急促地喘息着,布满情/色的眼睛里已经容不下除她之外的任何东西。

      他弄痛了她,他知道,可是已经无法自控。

      或许他们本身的存在,就是为了令对方追寻、疯狂、挣扎、不顾一切,盲目如蒙眼无觉的雨神。

      唯有这样,才能完满。

      &&&&

      爱/欲的狂潮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了理智。他们随着彼此的动作战栗着,爱比夜色更深浓。

      透明的潮水涌上来,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最终达到了无与伦比的高/潮。

      这就是爱情,只有那个人,才能结合,才能成为完整的,一个。

      急促的喘息逐渐平静。

      云收雨散,谁也没有说话。这空间显得如此逼仄而狭小,她打破了沉寂。

      “我爱……”

      仿佛一滴水,敲碎了夜色。

      他搂紧了她,碧绿如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像是个陷阱,掠夺走她的灵魂。

      她情/欲方歇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出奇凉薄的清明,泪光盈盈不落。

      他轻皱了眉头,然后伸出手,想去抚平她颦蹙的眉间。

      “很疼?”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力摇了摇头,她并不痛苦,也并非悲伤。然而莫名地想哭。紧紧相拥,热切亲吻,没有一丝空隙,快乐得太过圆满。

      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敢轻易相信,这一刹那犯罪的快乐,到底要用多少惩罚来弥补?

      她不敢去想。

      他们在犯罪。

      不可赦免的罪。

      甘之如饴的罪。

      他看出了她的想法。

      他说:“傻子。”

      然后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睛上,吮吸她的眼泪,咸腥的,没有甜蜜。可他越是缠绵地亲吻,她的泪水却越发汹涌。他更加孩子气地抱紧她,吮吸每一滴落不下来的泪。他说:“你看,我也是个糟糕到可怕的弟弟。”

      她拼命地摇头,眼泪满满得快要涨破眼眶。她说:“不,你很好,你最好了。”

      他说:“可是,我连让你不要哭泣都做不到。”

      她连连地说:“不是的,不是的。”

      他学着她的动作,摇头说:“真糟糕,真可怕。真相配。”

      她摇了摇头,又顿住了动作,说:“你才是傻子。”

      他微笑着说:“两个傻子多好。不过,勘九郎有我们这样的姐姐和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终于破涕为笑,说:“怎么这么说你哥哥。”

      他扬了扬眉毛,说:“我本来就是个差劲的弟弟。”动了一下,示意了他们现在的姿势,她的脸孔微微涨红。

      她的反应令他十分满意。他低低地笑,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

      每一寸缠/绵摩挲的肌肤都是汗水,却像是带着细小的火苗,燎原而不可抑制。他的声音软软地萦绕在她耳畔,带着尚未餍足的渴盼,刻意般的诱/惑:“姐……”声音柔软得像是那一年他递给她的花环,教人心里隐约发疼。

      她的眼睫轻轻颤着,瞳仁里还蕴含着薄薄水气,含着一层妖异般的情/色。

      他看着她,眼神仿佛燃了一簇涅槃的光,凝眸一瞬,万劫成灰。

      于是她伸出了手,抱住他的脸颊。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描画着,再熟悉不过的轮廓。

      然后他吻了她。

      雪花一般冰冷的物体触上了她的唇,那样一种冷,接触过后却成了热,像是燃烧着的一片飞雪,是最深的夜里最浓的火。吻她,一直吻她,即便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也依然吻着她,像是那场覆盖了整个风之国的风沙,温柔,虚幻,却游离不断。

      “我们……还真是……不知悔改……”

      她断断续续地慨叹,什么都没有拒绝。

      他知道她从来不会拒绝他,他那么了解她,比她自己也许还要更加了解,他明明是知道的,知道他受了伤一定会有她第一个来安慰,知道他即便犯了错也会被她原谅,知道他再怎么放纵也会被她全盘接受。

      堂堂的风影大人,多么孩子气的想法。不过恃爱而骄。

      只要有你,我就所向无敌。

      所有呻/吟淹没于交缠的唇舌间。

      ***

      她睁开眼睛,下/身传来的痛楚令她倒抽了一口气。太过激/烈/放/纵的结果,只能自己来承担。苦笑了一下,她打算起身,但是头发却绕在了他的臂膀上。

      她只好重新躺回去,慢慢梳理自己的头发。

      他的气息传在颈畔,那样轻那样轻,她忽然不敢呼吸了,这房间这样静,隔绝了窗外的风沙和未来的一切波涛汹涌。

      天外渐渐亮起来,透出稀薄的晨光,渺渺的尘埃在光线中沉浮不定,墙上干瘪的花环枯成一把旧风尘,静如一张古早的画。她几乎要舍不得动了,只想静静地听他的每一次心跳。

      安稳而幸福的,一声又一声。

      多想永远听下去,让时光凝滞在这一刹那。

      她忽然微笑起来。

      “……如果……”

      她的声音只是自言自语,呢喃得只有自己和风神可以听见。或许还有沙神。但她不要他听见。

      太阳升起来了。暗夜的玫瑰凋谢了。

      朝霞是浓稠的甜金色,像是酿好的酒,像是新鲜的蜜,像是妖冶的毒,涂抹在苍茫的黄色沙漠上,与旧日的不朽荣光一道,在飞鸟的振翅声中呜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段之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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